第48節
沈婧和秦森坐在一起,面相顧紅娟,像是坐在談判桌上一樣。 秦森在桌底下握了握沈婧的手,隨后開口道:“伯母你好,我叫秦森?!?/br> 顧紅娟再次細細打量秦森,樣貌說實話看著還不錯,但是這個社會能靠樣貌吃飯嗎。 “你幾歲?!?/br> “33歲?!?/br> 顧紅娟一愣,這個男人足足比沈婧大了十歲。她口氣微微加重,已經有了道不明的反對之意,“33歲,那你現在做的什么工作?!?/br> “塑料廠里做機修工,一個月三四千?!?/br> “三四千?”顧紅娟抿著嘴角,說:“你能給小婧什么樣的生活我想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窮是什么滋味我也明白??删鸵驗槊靼姿圆挪粫胱寖号偈苓@個苦,小婧也受不起這個苦。你們年輕氣盛,談情說愛本來正常。但是,現在做得過頭了?!?/br> 沈婧無聲笑了笑,看著顧紅娟一本正經的臉,說:“想說什么,就說得直接一點?!?/br> 別裝得和講道理的人似的。 秦森低聲叫了記她的名字。 果然,她和她母親的矛盾比他想象的要深。 顧紅娟深吸了幾口氣,壓抑著莫名的怒火,說:“你現在大四,差不多也是可以實習了。再過兩個月就回上海,你們學校那邊我去打招呼。也別住這里了,我給你另外找房子住?!?/br> 秦森軟了幾分語氣,但依舊嗓音低沉,說:“關于我們現在同居的事情挺抱歉的,但是——” 沈婧打斷了他,轉而對顧紅娟淡漠的說:“我隨便你做什么。但我做什么是我的事情?!?/br> 燒烤攤的小哥端上他們點的烤串,放完就跑,這桌剛才還冰天雪地,這會倒像是要起火了。 “小婧!你又和我倔!我大老遠追過來不是為了聽你在這邊和我鬧脾氣,做父母的永遠都會為自己的子女好,從不害他們。你以前對我再怎么恨,對我再怎么倔,我忍忍就過去了??墒沁@是關系你一輩子的事情,你現在和他這樣,難不成還想結婚嗎?” 她唔了一聲,說:“是打算要結婚?!?/br> “你!”顧紅娟撫著自己的胸口,差點被氣得兩眼發昏。 沈婧起身,說:“你想說的都說完了嗎?!?/br> 她追過來不過是想看看秦森的樣子,想看看這個男人有沒有錢,是不是比李崢更有前途,如果是那么就會笑臉相迎,如果不是,就像現在一樣,以這種神圣的親情名義試圖斬斷她和秦森的一切。 她拉著秦森往回走,卻聽到后面顧紅娟撕破喉嚨的聲音。 她不喜歡和顧紅娟弄得劍拔弩張,好似她很不懂事一樣。 “你們的事情我就是死也不會同意!等以后你們就知道窮是什么滋味了!小婧她根本受不起那樣的苦!” 最后那句話是說給秦森聽的。 沈婧越走越快。 樓梯道里,秦森拉住她,握著她的雙肩,他看到沈婧發紅的雙眼,有怒火,有悲傷。 他輕輕的說:“你mama說得是對的,沒有人會不為自己的子女考慮,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是沈婧,我不會離開你?!?/br> 他遵循著他的人生宗旨,有困難有問題就得去解決。盡自己全力去解決。 沈婧低著頭,似乎在隱忍什么,所有的怒火轉到嘴巴也只是淡淡的口吻。 “我沒有說她說得不對??墒?,她從來都是個自私的人。而我也不需要她口中敘述的那種人生。秦森,你不會懂的?!?/br> 他不會懂顧紅娟是多么自私的女人,不會懂她曾經多么的絕望掙扎。 荒蕪的路途,她可以枯死在這里,也可以行尸走rou的繼續無休止的走下去,等待生命漸漸消亡,可是遇上秦森,一切都不樣了。 在晨光初始的地方他走來,令她有了鮮活的欲|望。 秦森嘆了口氣,緊緊抱住她。 —— 秦森知道沈婧的家境好,不過見到她母親才知道好像她的家境不是一般的好。 這是他見沈婧第二次哭,第一次就上回她腰痛到暈過去那回。她也沒有像別的女生那樣淚流個不止,他甚至沒有看到她滴幾滴眼淚,干凈清澈的眼眸通紅,淚水濕潤了睫毛,她死死咬著唇,努力在隱忍這一切,又像個固執的小孩在反抗在不甘。 雖然說現在是開放的21世紀,但是這種自古以來的門戶階級其實從未改變,這也是他起初最擔心的,逃避不了。 沈婧卷縮在他懷里已經睡著,呼吸均勻。 隔著窗外月色細微的光芒,秦森捋去她貼在臉頰的發,勾到耳后,輕輕在額角落下一吻。 已經凌晨三點了,他依舊睡不著。 九月開始要入秋了,夜晚越發清涼,加上電風扇的強風,沈婧忍不住往他身邊挪,試圖拾取他的體溫來取暖。她的腳擱在他的小腿上,微涼的腳底開始漸漸暖了起來。 秦森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腦袋上,淺淺的吐了一口氣合眼醞釀著入眠。 沈婧又做了那個夢,纏繞了她十幾年的噩夢。 漫天的大雪,凍得人渾身發顫。 作者有話要說: ☆、第45章 45 1998年的冬天,哈爾濱下了一場大雪,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哈爾濱火車站,正直春運高峰期,人頭密集攢動,黑壓壓的人群覆蓋了大雪。 沈婧被顧紅娟抱在懷里,她趴在顧紅娟肩上看著遠處,那邊有個小攤正冒著騰騰的熱氣。小販過著深灰色的棉襖大衣,被凍得發紅發紫的手指正靈活的幫客人弄串,咧著嘴笑呵呵的,問清楚要加什么醬料之后動作很利索,把一杯關東煮遞給客人。 rou丸的香氣在寒風中彌漫開來。 沈婧拉下自己的圍巾嗅了嗅,鼻涕口水一齊下來,冷冽的風吹來,她又縮回寬大厚實的圍巾里,整張小臉只露出了一雙小眼睛。 斬斷她對rou丸幻想是顧紅娟突然的尖聲利語,沈婧被她抱在懷里,她說話時的震動頻率搖晃得沈婧差點從她手上落下來。 “沈國忠,你怎么跟我回次老家就讓我丟一次臉!” 沈國忠緊皺著眉,旁邊有人借過,他往左邊讓了個位置,對方拖過的一大包行李撞到他的小腿,即使隔著厚厚的秋褲棉褲還是被撞得很疼,他也沒心思管這點小感覺。 顧紅娟啰啰嗦嗦罵了一路了,之前在公交車上人多也不好意思說得太過,剛下車,連火車站的門都沒進去,就開始和他揪昨晚的事情。 他是窮,上海也不是個個都是有錢人,他就是那個在鄉下種地的,讀到小學三年級就去做工了,沒啥文化,也沒錢。家里住的一樓毛坯小平房還是這幾年他和顧紅娟陸陸續續攢了錢一磚一瓦的蓋起來的。 顧紅娟跟著他是受苦的,所以她再怪他,他都忍了。 昨晚上顧紅娟那邊的哥哥嫂嫂也都回老家,他們本來也快走了,哥嫂回來正好一起吃個團圓飯。 顧紅娟的哥哥在廣州開了家小飯館,這幾年發展得不錯,賺了好些錢。她嫂子脖頸里那條金項鏈顧紅娟看愣了很久。 新年圍在一起能談的話題也就那幾個,你孩子多大了,成績怎么樣,你公婆身體怎么樣,你們過得怎么樣。 嫂子說起前陣子一家三口去廈門旅游,說那里的人文風景,顧紅娟只能默默聽見,隨后插幾句嘴,說是上海的夜景多美多美。 她沒去過其他地方,就是上海哈爾濱兩邊跑跑而已。也沒回來過幾次。 飯后還有鄰居來串門,問起沈國忠做的什么工作。 那一句種地,偶爾做點小工讓顧紅娟丟盡了臉面。 大家都過得風生水起,怎么就她落魄貧窮。 鄰居私下指不定怎么說她。 沈婧在她懷里扭了兩下,說:“mama,我要下來?!?/br> 她知道,他們又要吵架了,她害怕聽。捂著耳朵退到一旁,看著他們的行李,是紅色條紋格子的塑料包。 顧紅娟兩手得空,指著沈國忠的鼻子罵,“嫁給你那么多年,你怎么就不能有點出息,什么種田,你就不能直接說你是做小工的嗎?!?/br> 沈國忠嘴巴苦澀,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抖了抖,捏住一根打算點火。顧紅娟見他不回話,那種不甘,氣氛,羞辱通通沖上腦門,啪的一下打掉了他叼在嘴里的煙。 那根煙落在沈婧的腳邊,她默默撿起來握在手里不知道應不應該遞給爸爸。 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瞧他們幾眼,吵架的戲碼是路人的消遣。 沈國忠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低聲道:“你想罵我,回家了再罵。這這么多人,別讓人看了笑話?!?/br> “笑話?”顧紅娟冷笑一聲,“你也怕被別人笑話?親戚鄰居看我們的是什么眼神你怎么不覺得是個笑話?” 沈國忠覺得很窩火。 他一年到頭每天都勤勤懇懇的工作,白天有小工就去做,晚上回來弄地,哪一天偷懶了。 顧紅娟咬牙,“上次你說出去做生意,結果被人騙了做傳銷,被騙走好幾萬,兩年的積蓄就這樣沒了,他們又是怎么看我們的。沈國忠,我嫁給你的時候你怎么說的,啊,我也算看清了,什么給你好生活什么努力工作他媽的都是放屁。我跟著你得到過什么,就連個戒指都沒有!” 沈國忠又抖出一根煙,顧紅娟搶過煙盒扔在地上,踩了個稀巴爛。 他不知道她在大庭廣眾的發什么瘋,臉都丟盡了! 結婚到現在他都沒兇過她一次,但是現在忍無可忍,他是個男人,有火氣,有尊嚴。 “你瞎叫什么,丟不丟人!閉嘴!” 顧紅娟一聽他吼了起來,眼淚就止不住的下來,朝著他狠狠的就是一巴掌,“你兇我,憑什么兇我,你算什么!沈國忠!離婚,回去就離婚!過不下去了!” “離就離!”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她見爸媽吵得兇,心里怕到不行,上前試圖去拉顧紅娟的手。顧紅娟正在氣頭上顧不上別的,一把甩開沈婧。 沈婧不敢再上前,握著那根香煙卷縮在一旁。 沈婧才五歲,蹲在偌大的行李旁被看熱鬧的人一擠,淹沒在人群里。 她剛想爬起來,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攏著她的脖頸。她想叫也叫不出,小手想把那雙手扒開,卻越發使不上力氣。 所有的聲音漸行漸遠,眼前的世界慢慢離她越來越遠,雙手被禁錮在一起,像被拖進了黑洞,掙扎不出來。 有什么在勒她的脖子,喘不過氣,看不清那兩個人。 那個人用一件風衣將她裹住,抱在懷里,緊緊按著她的腦袋,不讓人看清沈婧的樣子。 暈暈乎乎間,沈婧聞到那個人身上刺鼻的煙草味,還有一股大蒜的腥氣。 她聽到周圍有小孩子的哭聲,有那賣關東煮的吆喝聲,有撕心裂肺的爭吵聲。 一切的聲音和映像在暈過去的那一剎那終結。 天空依舊在飄雪,地上的積雪永遠融化不完,即使是白天天色也陰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