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柳斜橋捂著心口,突然咳出了一口鮮血! 鴻賓被他那模樣駭得退了一步,后腰抵在了冰冷的棺材上,才覺自己有了幾分力氣,可是剎那間的憤怒消散過后,剩下的卻只有流淚的悲痛?!暗钕滤龓е磺笋R沖出去……她要我一個人逃走……她同我說,柳先生想要什么的話,就全都給他吧……即使知道您背叛了她,她也仍然愿意,仍然不后悔……” 柳斜橋忽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伸袖一抹唇邊血跡,一把推開鴻賓,鴻賓驚怒道:“你做什么!你不可以——” “喀——”棺蓋被遽然推開了大半。 黯淡的光線漏了進來,照映出棺柩中的軟墊上、無數片玉璧拱聚的中央,是幾片玄色暗繡的碎布,一塊金龍騰舞的大玉,和一把沉厚的黑鞘長劍。 也許是經了仔細的擦拭,這三件遺物都泛出凈澈的冷光,可是在那繡線的接縫處,在那玉佩的金線縫隙里,在那長劍的血槽上,仍留著斑斑點點的血跡,和刀兵砍擊的刮痕。血rou相搏的廝殺聲一時嗡鳴在四壁之間,震得人心發麻。 柳斜橋的神情漸漸地沉默,乃至于死寂。 他轉過身,對鴻賓道:“我不曾背叛她?!?/br> 鴻賓怒極反笑:“那岑河——” “我知你不信我——” “我信你?!毙旃_口了。他方才始終不發一言。 柳斜橋沒有回頭看他,“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們信不信我。反正我對你們也沒有了價值,不如便放我走。我要去蒙城,將她的首級帶回來?!?/br> 冷靜,冷靜到冷酷的地步。他的眸中閃耀著噬血的光芒,像一頭不辨敵我的獸。 *** 一個人,一身青衫,寥寥落落走出上宮后殿,天邊的云仍如低壓的眉彎,永是愁倦地蹙起。 秋風蕭蕭呼嘯而過,依稀含著未盡的水汽,隱約還聽見雷聲,卻總不落下雨來。陰云已將這午后的天色渲成了黃昏的模樣,枯黃落葉被風吹起來又落下,在泥塵里匆匆掃過,再飄入那溝水中去。 他抬起衣袖,仿佛要遮擋那本不存在的陽光。 “你這樣照料我,能堅持多久呢,柳先生?” “你愛我,我便給你這天下。你要不要,柳先生?” “愿家人安好,再無仇怨?!?/br> 軟羅的襦裙,俏嫩的鵝黃色,像早春里先開的素馨花。她在暮色里柔柔地朝著他笑,小狐貍一樣慧黠而清澈的眸子,暈開一圈又一圈透亮的漣漪。每當她這樣笑起來的時候,總能讓人忘記她是個如何英武決斷的女人,她低垂著眼,眉梢卻還輕微地上挑,像是在逗引著他,可那逗引卻又是青澀的,泛著忐忑的苦味。 他在這一剎那感覺到內心在顫抖,像是一座坍塌的樓,殘垣底下埋著什么珍貴的東西,他一一都找不見了。 她死了。 這樣的一個女人,怎能這樣便死了呢?他內心里不能相信,可又因為這不相信而更加感到痛苦。 她是不是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相信著是他背叛了她? 可是我愛您啊……我一直,是愛您的。 我縱是騙了您一輩子,唯有這一句話,卻不曾騙您。 我愛您—— 他的嗓音仿佛被燒灼,透出來的只是沙啞的秋氣。 可是,這又如何呢? 他已然令她抱著恨死去,在那遠離家人的地方,在那寒冷的深秋里,身軀融在了地底,首級掛在了墻頭,她聽不見了,他也可以,什么都不必再說了。 柳斜橋慢慢地閉上眼,很久后再睜開,眸中的光澤已干涸。他邁步下了臺階,身后鴻賓追了出來,喊道:“你還去不去南吳?” 他頓住腳步。 鴻賓咬著唇哭泣道:“你總還有兩條路可以走。要么,你現在就啟程去南吳,做你的南吳王,殿下將一切都給你備好了,你也再不需要回頭……” “我選第二條路?!绷睒蚝芷届o地回答。 第45章 第45章——竟何之 (一) 九月初,一行神秘人馬抵達渙城,徑自投入易將軍幕下。 兩日后,落霜的一夜,東澤國邊境上的蒙城守軍被兵戈號呼聲喚起,倉促間竟見烽火連天,五十里外的渙城徐軍突然出現在了城樓之下,烏壓壓一片人與夜色相接,又耀出鎧甲的銀光。 蒙城守將驚慌奔走,急匆匆向從岑河敗退的馮皓一部求援。誰知易初對蒙城似乎也不甚在意,圍著外城搦戰了兩夜,竟便就此撤軍了。 待馮皓拋下越國人馬當先趕來蒙城下時,卻只能對著滿地狼藉與蒙城守將面面相覷。 “這是在羞辱我們!”蒙城守將羞憤道,“沒想到徐國還有這樣胡鬧的力氣……” “不?!瘪T皓勒住了馬,抬頭看向那城樓上飄揚的旌旗,“這不過是聲東擊西?!?/br> 那守將順著他目光看去,驚住了—— 不知何時,城樓上那徐醒塵的首級,已不翼而飛! 那守將急道:“這算怎么回事?鬧這樣大的陣仗,就為了帶個人頭回去?!” “那不是一般的人頭?!瘪T皓微微瞇起了眼,“不過你說對了,他們還真是在羞辱我們?!?/br> 馮皓年近四十,是八歲的齊王的舅父,一生戎馬罕少敗績,然則策劃了多年的岑河之役竟莫名其妙輸了個潰散,心中正自好氣,又被東澤人這樣一攪纏,直是心中郁結。東澤侯聽聞馮皓到了蒙城,連忙從國都趕了過來賠著笑臉宴請齊國諸將,馮皓拿著酒杯卻只哼了一聲,不談眼前的事,卻仍對近一個月前的大戰耿耿于懷。 “徐世子不在岑城,徐公主也未露面,更莫說我們還有岑宮里的內應,還有那老賊姜閔——岑都里那一場仗,究竟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做的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