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一) 徐斂眉再度陷入昏迷,這一回,她睡了整整五天。任旁人為了她如何緊張,她都不知道。 終于在某一個傍晚醒來時,她惘然四顧,只覺腹中饑餓非常,整個身子都提不起半分力氣。過了很久,她才想起來發生了什么。 寢房里顯然已清理一新,一點血腥氣都聞不到了,可她感覺到自己胸口上包裹的紗布里,總好像還冒著些隔夜的血銹味。 她真是鈍了,連這樣的刺客都能傷到自己。 “你醒了?” 沙啞的男聲響起,一個人影過來,蒙住了窗外透進的夕光。徐斂眉睜了眼,尚且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感覺那暌違許久的氣息又縈繞在她的周身,讓她未免如驚弓之鳥般咬住了唇。 “本宮為何會在此處?”她開口,聲音極干澀。 柳斜橋將水盆放在一邊,坐在床沿,看著她溫聲道:“您太累了,易將軍和鴻賓他們送您回來休息,御醫給您開了藥;前幾日,又來了個刺客……” “本宮問,本宮為何會在此處?!彼淅涞氐?。 柳斜橋笑了一下,“這里是您的府邸,您不在此處,還應該在何處呢?” 她沒有笑。 柳斜橋道:“在下說過會等您,便會一直等您的?!?/br> 徐斂眉盯著他,許久,神色是冰冷如雪,心底卻只不過是一片荒蕪?!澳谴炭退懒??” “死了?!彼?。 “是你殺的?!彼f。這不是個問句?!拔矣浀?,你用的左手劍?!?/br> 他點點頭,也不避諱,“在下見您受傷,一時情急,下手便沒了輕重?!?/br> 她微微瞇起眼審度他的表情。他卻一派安然,扶著她坐起身來給她洗漱,幾乎算是小心翼翼在伺候她。她沒有抗拒,或許身子仍有些倦怠,而況這副身軀與他總是熟悉的,她甚至都用不上羞澀。隨即他吩咐鴻賓將飯菜擺到了床邊來,鴻賓看著公主,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柳斜橋卻揮手讓她退下了。 他給她搛好了菜,魚骨頭都小心剔掉,才遞到她的嘴邊。她張口咬下,那味道讓她一時怔住了。 “喜歡么?”他輕輕地問她。 她淡淡地道:“勞累你了?!?/br> 他搖頭,“您隔了一個半月才回來一次,說什么勞累?!?/br> 她默然。 用過了膳,卻又有些困,她不想起身,便道:“讓燕侶將本宮積壓的文牘取來吧,本宮便在這里辦了?!?/br> “取是取來了?!彼眠^來一冊書,坐在燈邊翻了翻,“但您的傷還需要靜養,在下奉勸您莫再為國事勞神了?!?/br> 她盯著他,“先生又在讀《呂覽》?” 他笑笑,念出一句:“事隨心,心隨欲。欲無度者,其心無度。心無度者,則其所為不可知矣?!?/br> 她靜了良久,“是本宮心無度了?!?/br> 柳斜橋放下書,朝她沉沉地道:“殿下言重了。心無度的,一直都是在下啊?!?/br> 她深吸一口氣,不想將精力耗費于這種無聊的辯難。他向來是舌燦蓮花,她說不過,偏還有時被他誑住,真是愚蠢。 “殿下,”他側眸望去,眼底有些復雜的神色,她統統沒有看見,“您……”他動了動喉嚨,卻似乎這樣一句話對他而言亦是艱難,“您這回傷得有些重,便在府里多留些時日,可好?” 她微微挑了眉,不說話。 他對她這樣一副神態根本沒有辦法。他覺得他是喜歡她的傲慢的,他不會愿意磨折掉它,可他有時候,也真是怕極了她的傲慢。 “我是說,您回來吧?!彼吐暤?,“上回……是在下……” 徐斂眉的臉色變了。 “您這樣同我賭氣,旁的人見了,卻會焦心的?!彼蛪毫嗣?,“整個徐國都仰仗著您,便我……也是仰仗著您的,殿下?!?/br> 她冷冷地睨過來,緩慢地道:“先生是在威脅我?” 他苦笑,“在下如何敢威脅您?在下同您相識這樣久了,可曾有過一句話是威脅您的?” 這話說得急了,難免有些頂撞。他是有委屈的,可是那委屈的棱角卻被他自己用心血一點點熬得平了,痛到麻木之后,他再說出這樣類似于委屈的話,甚至還會惶恐。 所以他很快又道:“抱歉,殿下?!?/br> 他走過來,撩開床簾,見她抱膝坐著,并沒有看自己一眼。他坐在她床邊,靜了片刻,道:“抱歉,殿下。我往后,再不會這樣……不知好歹了?!?/br> 她怔怔地看著他。 一聲抱歉,像是一塊石頭砸了地,像是一片塵埃被拂去,像是懸了太久的刀,終于扎進了不相干的血脈里。痛,但尚且不會死,就在那劫后余生的驚愕里,又潛生出卑劣的企盼。 她過去不曾這樣對待過任何人;而今她嘗試了,才知道這是愛情的滋味,才知道這種滋味,真是有不如無。 (二) 聞知公主終于醒來,幾位大臣連夜趕去探望,向公主稟報一些不能拖延的事務。柳斜橋便安靜地去了后邊的房間,不來打擾。 終于到夜半過后,大臣都離開,公主也必須要入睡了,柳斜橋便給她端來了一碗藥,說是御醫開來,讓她安心養神的。他捧著藥碗輕輕地吹了很久,才一勺勺不厭其煩地喂給她。她不看他,低著眉喝下,卻被那苦味嗆了喉,表情有些古怪。他也不言語,每一勺雖然緩慢、但總是堅定地遞過來。 “苦么?”待她終于喝完那碗藥,他伸出手指輕輕地拭過她唇邊的藥汁,她的眼睫顫了一下,卻轉過了臉去。 “苦?!彼K于回答了他一句,一個字,內里卻好像藏了千萬根針,將他的心都戳得疼痛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