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荀家決定集體遷去益州的時候，荀諶拒絕了離開，然而荀諶不是一個人，他既然冠以荀姓，一定程度上就要聽從家主的命令和調遣，在與族老和大哥荀彧進行了數次談話之后，荀諶答應了一個要求：他可以繼續留在冀州輔佐袁紹，但在必要的時候，他必須向荀家提供有關袁紹的關鍵信息。

    這些年荀諶如同夾心餅干的瓤一樣夾在袁紹和荀家之間，他其實過得很艱難，不是周圍的環境給了他什么壓力，而是荀諶自己憋屈。

    事實上，袁紹絲毫沒有因為荀諶的姓氏而懷疑過他的任何做法，盡管袁紹心里很清楚荀諶不會完全與荀家割裂開來，但在荀諶真正背叛他之前，他還是愿意給予荀諶信任的。

    而這正是荀諶心里不太舒服的原因之一，并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當間諜，更何況荀諶從小受到的教育令他無比痛恨這種兩邊搖擺的行為。

    但荀諶不得不做。

    目前荀諶并沒有真正做出什么損害袁紹利益的事情，但他知道這種日子不會長久了，隨著沈嫻和袁紹搶占地盤的步伐越來越快，這倆人遲早有一天會對上的，到時候他該如何做呢？

    是暗中向荀家傳遞消息幫助沈嫻從背后捅袁紹一刀，還是堂堂正正地幫助袁紹和沈嫻決戰？

    如果荀諶選擇了沈嫻，沈嫻最后勝了，他的前途錦上添花；沈嫻最后敗了，他死路一條。

    如果荀諶選擇了袁紹，袁紹最后勝了，看在荀諶的面子上他總不會趕盡殺絕，大家都是士族，有利益好商量，都是套路；袁紹最后敗了，荀家有荀彧和荀攸在也不會怎樣。

    荀諶最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己應該已經下定決心了，就在這時候……

    沈嫻堂堂正正地邁進了長安城這個敵人的大本營里。

    這是荀諶第一次見到沈嫻，在此之前，他曾經在腦海中無數次地勾勒過沈嫻的容貌。在荀諶的想象中，沈嫻應該是個長相威嚴，十分有震懾力的女性，但由于楊修無數次地在荀諶耳邊安利過他女神的美膩……于是荀諶覺得，沈嫻就算美也要美的高貴冷艷，要不然怎么壓得住一幫性格各異的手下人呢？

    然而當沈嫻端端正正地坐在荀諶面前時，荀諶卻忽然發現……

    哪里來的小女孩？

    不對不對，看這圓潤的球形身材，誰家剛嫁人就懷了的姑娘？

    總之就是一句話：看著太小了啊，完全不像是統一了南方還和袁紹剛正面的女人。

    ……靠譜嗎？

    第146章 【143】繼續試探

    原本荀諶就對沈嫻產生了森森的懷疑，當他看見一幫孩子們撒歡似的跟在楊修后面一起跑過來的時候，荀諶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一向教養良好的荀諶真的很想對楊彪咆哮：騙人的吧！你們是從哪兒找來這么個冒牌貨冒充當朝太尉的！

    然而楊彪根本就不去看荀諶的臉，他正端著茶盞喝得起勁兒，用來掩蓋自己菜色的面容。

    ——楊彪第一看見沈嫻拖家帶口來拜訪自己的時候，表情和現在的荀諶一模一樣。

    經過仔細的考量，沈嫻沒有把熊孩子們全部帶上，而是只帶了陸績、陸遜和呂蒙，呂玲綺、郭奕和孫權三個被留在漢中了。

    不帶郭奕是因為他最小，不帶孫權是因為沈嫻至少要給孫家留下一根苗，萬一出了點什么事情倆兄弟都栽在長安城了，將來就算死了沈嫻都沒臉去見吳夫人。

    至于留下呂玲綺則是因為她曾經在長安城生活過很長的一段時間，作為呂布唯一的孩子，當時的呂玲綺地位尊崇，很多達官顯貴都見過她的長相，帶呂玲綺進城容易暴露目標，令所有人陷入危險的境地中。

    開始被留下的三個孩子很不情愿，看著一張張不服氣的小臉蛋，沈嫻想了想，決定給他們找點活干。

    要知道沒有假期作業壓制的熊孩子們的破壞力可是超級強大的，沈嫻可不想自己潛進長安沒幾天就在街頭看到了灰頭土臉追著她一起流竄進來的熊孩子們——有郭奕小腹黑在，這種情況有很大的可能性會出現的。

    況且沈嫻自己教的孩子，都是什么性格她怎么會不知道？那簡直是跟她一樣一樣的難對付。

    “我讓你們留在漢中，是有任務要交給你們去辦的，”沈嫻雙手搭在呂玲綺的肩膀上，視線與她持平：“昭姬派你們過來時有沒有交代過什么？”

    孩子們面面相覷，郭奕輕聲道：“蔡大人讓我們來協助主公?！?/br>
    “很好，你們都是大人了，也該試著學點有用的東西了，”沈嫻點點頭：“玲綺，你跟著公祺先生負責軍隊的事務，一會兒我讓先生給你撥點人馬帶著。既然決定了將來要做個和你父親一樣勇猛的將領，那么從現在開始就學習怎么帶兵吧?！?/br>
    呂玲綺的目光一下子亮起了起來。

    “至于你們倆……”沈嫻話未說完，荀攸十分善解人意地接道：“交給我吧?！?/br>
    “行，”沈嫻撓了撓郭奕的下巴，看著他仰起脖子把眼睛瞇成和貓咪一樣的細縫：“好好跟著公達學……我猜老師才不會教你們權謀計策?！?/br>
    孫權老老實實地說：“蔡先生只教我們讀中庸……”

    想起自己曾經的求學之路，沈嫻笑道：“老師還是那么耿直啊?！?/br>
    三個孩子在沈嫻面前排排站定，沈嫻從陸績到陸遜再到呂蒙挨個呼嚕過去，揉完頭發后捏臉蛋，還抽空對楊修笑了笑：“德祖，謝謝你照顧他們?！?/br>
    楊修局促地摸著自己的頭傻笑：“沒什么，劉大人您太客氣了?！?/br>
    沈嫻低下頭后，楊修面變臉色，他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不甘心啊啊??！

    吃過飯后，楊修和貂蟬帶著一幫孩子們去玩了，楊彪則親自引著沈嫻、孫策和荀諶去了書房中詳談。

    在來的路上沈嫻就和孫策商量過了，這次她當吃瓜群眾，和楊彪討價還價的活交給孫策來做。

    孫策平生第一回被委派談判的重任，擅長打砸搶的他對這種必須要動用智慧才能獲勝的活動十分謹慎，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天也沒有頭緒，最后大晚上不睡覺跑去扒沈嫻的窗戶詢問到底該怎么做。

    困得五迷三道的沈嫻驅趕孫策未果后只得強打精神給他出主意：“這還不簡單么？只需要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別管楊司空怎么忽悠你，他提出來的合作要求你都別答應就行了?！?/br>
    孫策一臉茫然：“要是不和楊老頭合作，我們進城干嘛？”

    “萬一他老人家一怒之下把我們賣給那位了呢？”孫策指了指上方暗示劉協：“這畢竟是人家的地盤?！?/br>
    沈嫻快要給孫策跪下了，她哭喪著臉道：“不會的，楊司空現在是有求于我，他想捧我坐上帝位結束亂世，怎么會輕易做出如此草率的決定？他要是敢把咱們來長安的事情捅出去，我弟弟那里立馬就明白他老人家背叛了，到時候先倒霉的人可不是咱們?！?/br>
    “就算楊司空真的告狀了又怎么樣？”沈嫻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我弟弟已經自顧不暇了，他現在最擔心的是怎么才能在袁本初發現之前護著伏后的孩子直到出生再努力搞死我，至少在皇子降生之前咱們絕對是安全的，你擔心楊司空和我弟弟，還不如擔心一下袁本初要是知道咱們跑來搗亂了會怎么辦呢！”

    孫策還想說什么，沈嫻毫不客氣地伸手把孫策伸進窗戶里的腦袋推了出去，她邊推邊道：“哥，你就按照我說的做！見到楊司空了，他說什么你就聽什么，聽不懂就裝傻，聽得懂也裝傻，然后把所有責任都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鑒于昨晚在沈嫻那里得到的指點，孫策在書房落座之后一直在心中默念道：“裝傻裝傻……”

    楊彪看沈嫻和孫策都沒什么反應，于是只得自己先開口了：“劉太尉遠道而來……”

    “不遠，”孫策忽然說道：“我們直接從漢中過來的，走了沒幾天?！?/br>
    楊彪：“……”這孩子怎么虎了吧唧的呢？

    沈嫻差點兒沒笑出來，她趕緊喝了口茶掩蓋自己的失態，而荀諶從落座起就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態度，臉上的表情特別淡然。

    楊彪有些心塞，他咳嗽一聲，強行揭過這個話題：“既然劉太尉坐在這里了，也就是說……”

    “我是聽說長安城里有我失散多年的弟弟的消息，才決定過來看看的，”沈嫻微微一笑：“來了之后覺得不拜訪一下楊大人實在是失禮，所以就來了?！?/br>
    “楊大人想說什么？”

    沈嫻率先表明態度，把楊彪從這件事里摘了出去，暗示來長安全是她一個人的決定，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影響。不管她這個想法是真心的還是唬人的，至少做出了一個給楊彪拋橄欖枝的舉動，安了楊彪的心，能讓他有繼續談下去的動力。

    ……然后孫策就可以肆意瞎攪和了。

    楊彪的目光從沈嫻身上掃過，他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即從善如流地改口：“沒什么，老夫接到劉太尉的拜帖時也是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人冒充呢，畢竟……”

    在留下一段時間足夠長的停頓后，楊彪繼續道：“畢竟長安對于劉太尉來講，可以算是龍潭虎xue了吧?！?/br>
    “楊司空說笑了，”沈嫻放下茶盞目光灼灼地看著楊彪：“虎xue可算不上?！?/br>
    龍潭倒是可以承認，畢竟皇宮也算是我家嘛，雖然我并不想住在里面。

    沈嫻默默地想。

    在和沈嫻假惺惺地你來我往試探了幾句后，楊彪將話題引到了荀諶那邊：“老夫以為荀令君得再晚點才能來呢?！?/br>
    “楊司空相邀，怎敢耽誤？”荀諶淡淡道：“來早了倒是有意外之喜?！?/br>
    荀諶看向沈嫻，他的眼眸中有難以言喻的情緒一閃而過：“劉太尉既然來了長安，是否要去向陛下述職？”

    楊彪完全沒料到荀諶竟然敢直白地說出這種話來，似乎完全跟沈嫻不熟的樣子。

    ——誰信??！潁川荀氏集體搬去了益州，荀攸荀彧還都是沈嫻的得力手下，荀諶要是跟沈嫻沒點關系，當年沈嫻孤身一人虎口搶廬江的時候，袁紹就直接出兵恁她了，哪可能讓她有驚無險地過了幾個月，最后成功和周瑜孫策匯合出兵打荊州？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都坐在一起商量著干壞事了，荀令君你還裝，這就不太好了吧？

    楊彪微微有些不滿，他正是知道荀諶是荀家在袁紹陣營里的內應，而荀家是跟著沈嫻走的，所以荀諶應該也是沈嫻的人，這才把他請來一同商議大事。

    然而荀諶現在明明是一副給沈嫻找麻煩的樣子。難道荀諶死心眼最后還是選擇了袁紹？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楊彪一邊在心里快速思考推算著荀諶的立場，一邊想辦法彌補自己過于自信而犯下的錯誤。

    就在這時，孫策大咧咧地開口了：“自然是不去了，荀令君也知道我三妹和袁司徒的關系，三妹要是去見陛下，隔天袁司徒就知道我們來了長安，那他還不得氣死了？”

    孫策誠懇地看著荀諶：“袁司徒正領兵在外幫陛下收復河山呢，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我們還是不要用這點小事去打擾他了?！?/br>
    荀諶被孫策這個耿直的漢子噎了一把，看著沈嫻滿目淡然喝茶水的樣子，他竟然一時搞不清楚孫策究竟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但荀諶畢竟是荀諶，他聽后一笑，搖搖頭：“說的也是，那劉大人您可得小心了，這長安城里是公與在主事，要是讓他知道了……”

    “令君放心，”沈嫻勾起唇角：“我是來找弟弟的，又不是來找事的，絕對不給沮大人添半點麻煩?！?/br>
    第147章 【144】早產

    經過一番談話后，沈嫻、楊彪和荀諶三人終于達成了短暫而默契的共識：荀諶就當沒看見過沈嫻這個人；沈嫻繼續打著自己“找弟弟”的名號在長安城里晃悠；至于楊彪，他對外宣稱沈嫻和孫策是他本家的侄子與侄媳婦，因為受到了司徒府的征辟前來長安，目前客居于楊府上，如果選上了官職那就在長安常住了。

    消息傳出后，有很多楊彪的同僚們來司空府拜訪時總會提出要見孫策，大家拉拉關系之類的。對此楊彪一開始是不贊同的，他認為萬一見的人多了，有人認出孫策是誰怎么辦？到時候不僅沈嫻和孫策倒霉，就連司空府上上下下也要跟著遭殃。

    楊彪雖然想把沈嫻捧上帝位，但卻還不想跟著她一起去死。

    在這件事情上楊彪多慮了，孫策的幸運值是滿級，長安城里的官員們還真就沒見過他的。

    最初諸侯討董時，孫堅并沒有跑去和袁紹匯合，而是跟沈嫻從另一個方向出擊。后來大家在洛陽安頓下來安營扎寨，孫堅也是跟著袁術一撥的，基本沒見過袁紹幾面，孫策更是天天跟沈嫻湊在一起，才不關心袁紹怎么想。再后來孫家就和曹cao一起攻打函谷關，而袁紹則去了冀州搶地盤……

    總之陰差陽錯的，孫策這種少年成名的俊杰竟然沒被挖人狂魔袁紹接見過，也是奇事一樁。

    至于皇帝一派的大臣們就更不用說了，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從洛陽被董卓押去長安的朝廷元老，除此之外就沒去過別的地方，唯一見到孫策的機會是在函谷關外，然而當孫策露臉英雄救美的時候，大臣們都被沈嫻解救跑光了。

    楊彪提心吊膽地帶著孫策去見人，然后他發現孫策這個在跟他說話時總是三兩句就犯蠢、常常把人噎的說不出話來的竟然和朝廷大臣們迅速打成了一片。

    “楊司空，您這個侄子有前途??！”大臣之一笑著對楊彪夸道：“這孩子，上道！”

    楊彪：……你說的跟我認識的孫策仿佛不是一個人。

    孫策微微一笑：那是當然，哥現在可是楊俊，孫策是誰，反正我不認識。

    當“楊俊”悄悄在帝黨大臣與這批應辟而來的青年們當中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楊俊”的“夫人”則老老實實地待在楊府后花園里面養胎。

    沈嫻這些天過得十分愜意，比她在漢中待著時還要愜意——長安城再怎么破敗也是大漢都城，天子和袁紹都居住在這里，城中的治安、設施等條件一定都是最好的。

    就比如現在沈嫻正躺在堆滿了冰塊的后院中消暑，她啃了片冰鎮西瓜，投喂了靠在她腿邊看書的陸績一枚葡萄，然后張嘴咬住了貂蟬削成小方塊的香梨。

    “jiejie，你就不著急嗎？”陸績合上書仰頭看著沈嫻，他余光瞥見楊府的丫鬟們都遠遠立侍在回廊下面，這才松了口氣，輕輕對沈嫻問道：“楊司空這是在軟禁我們吧？”

    除了玲瓏八面演技卓絕的孫楊俊策之外，其他人全都被楊彪以安全為借口留在了楊府中不得外出，尤其是沈嫻，楊彪情真意切地對沈嫻說：“太尉大人，你這胎看起來得有七八月份了吧？天氣這么熱，外面又不安全，你還是在我府里安心歇息吧?！?/br>
    沈嫻沒有正面反駁楊彪的安排，她只是在私下里三天兩頭找管家要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吃，還不帶重樣，把管家折騰得焦頭爛額，實在忍受不了了跑去找楊彪告狀。然而沈嫻只要肯老實在府里面待著不上街去轉悠闖禍，楊彪才不管她吃什么吃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