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5】高燭照紅妝

    正月十五那天，所有人都忙得團團轉，蔡琰和荀攸的婚禮因為是益州文臣武將中的頭一遭，所以辦得甚為熱鬧，作為娘家人的沈嫻把手下能派出去的人全派去了蔡家幫忙，至于荀家那別，人家家大業大人手足，完全不需要主公cao心。

    沈嫻迷迷糊糊地坐在蔡琰的閨房里看唐薇給蔡琰梳頭發。唐薇雖然年紀比蔡琰大不了幾歲，但她是荀彧的夫人，也就是荀攸的嬸嬸，輩分比較高，再加上唐薇兒女雙全夫妻和睦，符合“有福之人”的要求，由她來幫蔡琰梳頭也是可以的。

    沈嫻對唐薇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年她去洛陽外接荀家的時候，她開始以為唐薇是個高冷的不太愛說話的大家夫人，后來才發現唐薇其實很善談，三言兩語便打消了沈嫻和蔡琰跟她因為不熟而產生的尷尬。

    “主公，勞煩幫我遞一下那根鳳釵?！碧妻睅筒嚏鲋喵?，騰不出空余的手來，便向沈嫻求助。

    “這根嗎？”沈嫻打了個哈欠，她懶洋洋地走到妝奩前挑揀了一番，拿出了一支最絢爛奪目的鳳釵，舉著它對唐薇笑著搖了搖：“這是我送的?！?/br>
    蔡琰嘆了口氣：“我就不該對你的審美抱有什么希望?！?/br>
    甘倩一邊幫蔡琰帶上耳環，一邊說道：“快別嘆氣呀！”

    余光瞥見沈嫻不滿地鼓起了臉頰，唐薇笑著安慰她：“哪有，主公挑的多好看！”

    沈嫻立馬開心了，她湊到蔡琰腿邊仰頭看她：“看看唐夫人多好！”

    蔡琰微微一笑，對著沈嫻伸出手：“你的賀禮呢？不會就是那根鳳釵吧？”

    “怎么可能?！鄙驄挂桓鄙裆衩孛氐臉幼樱骸澳切┙疸y布帛珠寶首飾房產地契只是給你添嫁妝的，至于我的賀禮嘛……你一會兒就知道了?！?/br>
    沈嫻心想為了給你準備賀禮我費了多大的勁兒??！先是把官印從蔡琰的閨房里面偷出來，然后在自己給朝廷寫好的奏疏上扣了章，還沒找到把官印放回去的機會，隨時都有可能被發現……幸好這段時間蔡琰忙著成親，根本顧不上工作的事情，也就沒發現官印已經被沈嫻偷走了。

    明明是我的官印，我想用卻還需要去偷，想想就覺得心塞難過。

    蔡琰的興趣被沈嫻挑起來了：“能不能先透露一下？”

    雖然之前沈嫻一直說她給蔡琰準備了一份很特別的結婚禮物，但由于沈嫻一直沒有拿出來，蔡琰也就沒當真，以為沈嫻是開玩笑的，尤其是在沈嫻把一車車的賀禮拉到蔡家門口之后。

    沈嫻搖搖頭：“不行，現在說就沒意思了，這個禮一定要當著所有人的面送才有效果?！?/br>
    蔡琰狐疑地看著沈嫻：“你不會送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當然不會?！鄙驄菇舆^唐薇遞來的喜帕，親自幫蔡琰蓋在頭上，她湊到蔡琰耳邊低聲笑道：“這次你就相信我吧?！?/br>
    門外傳來了喜慶的喧嘩聲，接親的隊伍抵達了蔡家門口，荀攸看著背手捋胡須的蔡邕和笑得不懷好意的盧植，還有立侍在兩位老人身邊的沈嫻，簡直無語凝噎。

    荀攸問道：“主公，您怎么在這兒？”

    “我jiejie出嫁，”沈嫻一揚眉，瞇起了眼睛：“我怎么就不能在這兒了？”

    蔡邕沒有兒子，只有蔡琰一個女兒，他老人家那些徒弟們除了沈嫻外也都不在身邊，于是就只有讓萬能的主公上陣了。

    荀攸心想你當然不能在這??！有主公你在我娶妻的難度直線上升有木有！看看那天子龍被你打的慘樣！

    “想娶我女兒，先過我這關?！辈嚏呗朴频卣f道：“商羽？”

    沈嫻躬身問道：“師父，有何吩咐？”

    “師父年紀大了，這次就由你代替師父來吧?！辈嚏唛L嘆一聲，轉頭對仆人們吩咐：“去，把屏風搬上來?！?/br>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大家看著兩個仆人抬著一架精美的刺繡屏風攔在了正門前。那屏風上繡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身下盤著朵朵祥云。鳳凰身上翎毛根根畢現，恍若真物，似乎馬上就要展翅而去。

    所有人都一頭霧水，只見沈嫻不知道從哪里咻地掏出了一張弓，她做了個搭弓射箭的姿勢，對荀攸笑瞇瞇地說：“公達，這弓送你，看見那只鳳凰沒？”

    荀攸接過弓，十分警惕地點點頭。

    “古人有百步穿楊的美談?！鄙驄剐Φ囊荒槣厝幔骸暗闶俏墓?，我們也就不要求那么高了，這樣吧，五十步之外，你要是能射中鳳凰的眼睛，這關就算你過了?！?/br>
    看見荀攸身后的郭嘉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沈嫻高冷地補充了一句：“必須你親自來?！?/br>
    沈嫻想的這道關卡源自竇皇后雀屏中選的典故，風雅有趣還實用，為了降低難度，沈嫻特意把“射中兩只眼睛”改成了“射中一只眼睛”。

    就知道不會那么簡單！荀攸握著弓，試了試力道，將目光落在了五十步外的屏風上。

    沈嫻這考驗很討巧，不算太難，也不是很容易就能完成的。五十步的距離雖然不遠，但要準確射中鳳凰眼睛那么小的目標，還是很考驗一個人的準頭的。

    荀攸準備了一會兒，點點頭：“好啊?！?/br>
    沈嫻取出箭壺遞到荀攸身前：“請?！?/br>
    荀攸深吸一口氣，拈箭、挽弓、瞄準、松弦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眾人只見一根箭矢如流星般劃過，咄得一聲射入了廳堂的門板之上，箭羽微微顫抖，箭頭入木三分。

    相比于其他人，沈嫻還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布帛撕裂的聲音，她將目光投在屏風上，看見原本繡著鳳凰眼睛的地方變成了空蕩蕩的一片，還有幾根被扯裂的絲帛迎風招展。

    不知道是誰的喝彩先打破了平靜，群眾們紛紛歡呼起來。

    “好！”

    “精彩！”

    “不愧是荀家子弟！”

    “……”

    荀攸憋在胸口的氣終于吁了出來，他盡量平靜地看向沈嫻，卻發現沈嫻眼中泛著微微的笑意，她正舉起手拊掌：“不錯嘛公達，算你過了！”

    “什么叫算?！避髫浜咭宦暎骸氨緛砭褪沁^了！”

    蔡邕和盧植看著兩個人斗嘴，搖搖頭笑著讓到了一邊：“既然射中了，那便過去吧?！?/br>
    荀攸帶來的接親隊伍歡呼起來，大家簇擁著荀攸向內院走去。

    只有郭嘉回過頭看了沈嫻一眼，他發現沈嫻笑得眉眼彎彎，好似一只算計著什么的狐貍。

    沈嫻扶著蔡邕和盧植慢悠悠地跟在接親隊伍的后面，盧植說道：“主公好巧的心思?！?/br>
    “哪里哪里?！鄙驄故种t虛：“我也是曾經見別人這么玩過，借鑒一下罷了?！?/br>
    “你們在后面還準備了什么？”蔡邕問道。對于蔡琰的婚事，采用只是起一個精神性的象征，比沈嫻還要閑。他其實是想事事過問的，但看了兩眼之后發現根本不明白，還跟沈嫻爺倆湊在一起幫了好多倒忙，最后終于被忍無可忍的吳夫人和周夫人趕出門去下棋玩了。

    “唔……奕兒他們在?！鄙驄瓜肓讼胝f道：“還有公紀、伯言和仲謀。反正我已經交代過讓他們不要玩過就好了，誰知道那幫孩子們想怎么做呢？”

    沈嫻一邊說，一邊不負責任地聳了聳肩膀。

    盧植搖頭笑笑，他揶揄道：“當心把人在外面攔久了昭姬等不及?！?/br>
    “怎么可能！”之前還一副淡定模樣的蔡邕忽然吹胡子瞪眼道：“便宜荀公達那小子了！”

    沈嫻跟著附和：“就是！”

    盧植：“……”

    看著畫風突變的爺倆，盧老爺子表示他什么都不想說了。

    “昭姬那丫頭……”蔡邕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他拄著拐杖嘆了一句：“性子又倔又悶，受了委屈也不說話，轉頭直接就回家了?！?/br>
    沈嫻知道蔡邕說的是蔡琰被她婆婆欺負了然后直接回家的事情，她倒不覺得蔡琰倔，只能說是底線被觸到了而已，否則蔡琰也不會忍了那么久，直到她丈夫去世，她跟衛家再無瓜葛，才凈身出門。

    “等等！”沈嫻震驚了：“jiejie當初回家，連嫁妝都沒拿回去？”

    蔡邕苦笑著搖搖頭：“不過后來被衛家族老送回來了?！?/br>
    沈嫻聽懂了蔡邕的未言之意，也就是說衛家夫人其實是想吞了蔡琰的嫁妝，但衛家畢竟是大族，侵占媳婦嫁妝這種沒品的事情是不會做的。

    “商羽?！辈嚏呶兆×松驄沟氖?，他十分認真地說道：“昭姬能有現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你影響的，你……很好?！?/br>
    “雖然很難，但是既然決定了，就不要放棄?！辈嚏呔従徬蚯白呷ィ骸爸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們會跟隨你的?！?/br>
    沈嫻心中微微一震，她一直把蔡邕和盧植當成是老師來尊敬，平時在稱呼上也高出了一個等級，而蔡邕和盧植也一直默認了沈嫻的定位，盧植雖然又叫過沈嫻“主公”，但沈嫻覺得那是調侃居多，至于蔡邕，他只稱呼沈嫻為商羽。

    但是就在剛才，沈嫻覺得，從蔡邕口中聽到“主公”兩個字的時候，有什么事情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沈嫻下意識地跟盧植對視了一眼，她看到盧植眼中滿是和藹的神情，就像是長輩在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盧植對著沈嫻搖搖頭，不知道這代表他并不明白蔡邕的意思，還是不能說。

    因為路上這段小小的插曲，沈嫻一行人耽擱了點功夫，但當他們來到內院門前的時候，發現接親隊伍還被堵在門口。

    沈嫻一把把站在人群邊緣的郭嘉拽過來低聲問道：“發生了什么？你們怎么還沒進去？”

    蔡邕和盧植的目光隨著沈嫻的動作齊刷刷地釘在了郭嘉的身上。

    郭嘉很淡然，他對著沈嫻笑了笑：“主公，你自己出的難題，你來問我？”

    沈嫻扒著郭嘉的肩膀探頭去看，發現荀攸手里捏著張宣紙，臉似乎有點紅。

    聽了幾耳朵，沈嫻終于知道那幾個熊孩子在干什么了。

    據郭嘉補充，當荀攸看見在內院前攔門的是沈嫻最寵的那幫孩子們時，他首先松了口氣，隨即財大氣粗地從荀彧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堆紅包想趕緊把小孩子收買了。然而陸績那個乖寶寶在收下了紅包后，笑瞇瞇地從郭奕手里拿過一張疊好的宣紙交給了荀攸。

    “這是昭姬jiejie給你的?！标懣冋f道：“你在這里給她回個唄，回對了我們就放你進去?！?/br>
    荀攸當時便覺得不好，他緩緩展開了宣紙，只瞥了一眼便“啪”地合上了。

    郭嘉和荀彧離得近眼力又好，似乎是看見宣紙上寫著這樣一段話：“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br>
    沈嫻聽后哈哈大笑，這是男女主角劇本拿反了吧？

    蔡琰（或者說是一幫熊孩子們）給荀攸的宣紙上寫的是《鳳求凰》中的句子，據說是司馬相如寫給卓文君的，表面上看荀攸只要把下面的句子補全就好，然而細細想來就能發現這幫熊孩子們的險惡用心。

    司馬相如晚年出軌移情別戀了??！

    “公達表明一下自己的心意就好了嘛?！鄙驄篃o奈地說道：“比如我心悅你白首不相離之類的……有那么難回答嗎？”

    郭嘉點點頭：“對主公來說確實很簡單，但是對荀攸來說就有點難了?！?/br>
    因為荀攸臉皮薄??！陸績的要求可是“當眾回復”，宣紙一攤開其他人就能看到上面寫的是什么了。

    “切?！鄙驄蛊财沧欤骸斑@點臉都拉不下來？我可不信?！?/br>
    果然，在沈嫻說完這句話之后，荀攸在旁邊的桌案上將宣紙鋪開，提筆沾墨，在宣紙上洋洋灑灑寫下了一篇回復。

    沈嫻隔得遠就沒看到回復是什么，只見陸績在認認真真讀完后，又跟其他幾個熊孩子們商量了一番，便咚咚咚地跑回屋子里去了。

    能讓陸績把回信遞回去，說明最起碼這些孩子是認可了荀攸的回答，于是沈嫻對蔡邕和盧植拱手說道：“老師，先生，我先進去了?！?/br>
    “去吧?！辈嚏唿c點頭。

    沈嫻在荀攸緊張的目光注視下走進了蔡琰的閨房中，她倚著門笑：“公達寫的什么？”

    孫權拉長了聲音念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沈嫻挑起了眉毛。

    陸遜接著念道：“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br>
    最后，在沈嫻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之下，陸績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她：“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br>
    沈嫻揉了揉陸績的頭，去看坐在榻上的蔡琰：“姐，您還滿意嗎？咱要放他進來嗎？”

    蔡琰好氣又好笑地抬手去扯喜帕，被甘倩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于是蔡琰的聲音從帕子下傳來，顯得悶悶的：“嫻兒你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