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我讀書少你別騙我你這么魁梧能藏樹上?院子里只有低矮的桃樹好嗎! “我在水里!”甘寧手下的水賊舉手。 這次看出來了,身上還滴著水呢,真不愧是水賊啊…… 趙云:“……”總感覺劉大人這里好奇怪哦是我的錯覺嗎? “辛苦了啊?!鄙驄古呐那啊に\們的肩膀,結果摸到了一手水草,她嘴角抽搐道:“你們先去把衣服換了,這里留他們兩人守著就行了?!?/br> 水賊們走了,西涼漢子魁梧的身材在書房門口一擋,倍兒有安全感。沈嫻滿意地點點頭,推開門帶著趙云走入書房中。 一進書房沈嫻頓時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酒香,她想起了什么,臉色有點黑。讓趙云先在外間的桌案前坐下后,沈嫻快步邁入里間。 郭嘉一手托腮一手拎著展開的竹簡,正歪著頭擰著身子以一個扭曲的姿勢看上面寫的字,一小壇沈嫻珍藏的杏花釀被他擱在腿邊,已經喝下去半壇了。 沈嫻:“……” 昭姬jiejie你怎么能把酒藏在書房啊某人那對酒香異常靈敏的鼻子一聞就能把酒翻出來了??! “郭、奉、孝!”沈嫻雙手往桌案上砰地一撐,她猛地逼近了郭嘉,怒氣沖沖地盯著他:“讓你值班不是讓你偷酒喝??!而且你把公達整理好的公文都翻亂了他要瘋的!” 郭嘉瞇著眼睛看沈嫻,像是在辨認她是誰,看了半天后終于認出人來了,可一句“主公”還沒說完他就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哈欠,漂亮的琥珀色眼瞳上迅速浮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沈嫻:“……” 沈嫻深吸一口氣,干脆一袖子把被郭嘉禍禍的滿桌亂七八糟的文件全掃到了地上,竹簡咕嚕嚕四處亂滾。然后沈嫻一手扯過掛在墻上的披風團吧團吧墊在桌案上,一手按著郭嘉的頭把他按趴在團起來的披風里:“困了就睡!我現在有事,醒了再找你算賬!” 把屏風拽開完全擋住里間醉的一塌糊涂的郭嘉不讓他跑出來丟人后,沈嫻把屋里所有的酒都搬走了。 郭嘉輕聲呢喃道:“……主公我一點兒都不困根本不想睡覺,可既然你強烈要求了,那我就睡一會吧……” 趙云聽到了書房里面的說話聲和叮鈴哐啷的聲音,他猶豫片刻還是坐在原地沒有貿然進去幫忙,不多時就見沈嫻抱著兩壇酒走了出來,臉上還有未曾褪去的憤怒之色。 ……這是酒被偷了嗎? 沈嫻取出兩盞晶瑩剔透的白玉杯,給趙云倒了一杯散發著味甜香氣的酒輕輕推到他面前:“這里很安全,有什么話現在可以說了?!?/br> 趙云雙手下意識地握住了冰涼的白玉杯,他想了想,干脆開門見山道:“幽州牧劉伯安大人因主公窮兵黷武劫掠百姓,在主公與袁本初兩軍對壘的關鍵時刻反水攻打主公,主公用精兵強將破了劉大人的攻勢,把他逼入居庸縣,困城三日后被抓。正值朝廷派使者來給劉大人加官進爵,主公在拜將封侯后,陰謀構陷劉大人與袁本初密謀稱帝,脅迫朝廷使者斬殺了劉大人滿門……” 聽到公孫瓚竟然殺了劉虞全家后,沈嫻低聲說道:“公孫伯珪這是瘋了嗎?!?/br> 里屋中,原本閉著眼睛舒舒服服地趴在披風上蹭來蹭去的郭嘉慢慢睜開了眼,他眸中的神情平靜到冷冽,再無一絲醉酒的迷惘之色。 “劉大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原本想帶他一同逃走的,但他卻拒絕了我?!壁w云從胸甲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截包裹好的錦緞,神情嚴肅地遞到沈嫻身前:“這是我臨走前劉大人交給我的東西,他叮囑我一定要把這信件完完全全地送到你手上?!?/br> 劉虞的信?雖然沈嫻與劉虞同為漢室宗親,但倆人一表三千里,基本八稈子打不著,劉虞死前給她送信做什么?是只給了沈嫻還是連帶荊州的劉表也有? 雖然滿心都是疑惑,但沈嫻并未講出來,她鄭重地接過包裹后,當著趙云的面拆開,從里面取出了兩樣東西:一節錦緞織繡的腰帶,和一張折疊起來的薄薄信紙。 沈嫻先拿起了衣帶,她只瞄了一眼便輕輕抽了口氣。 這是……小皇帝送給劉虞的衣帶詔。 第48章 【047】鴻門宴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沈嫻拎著衣帶對趙云抖了抖。 趙云搖搖頭:“并不知道,劉大人交給我后,我從未私自拆封過?!?/br> “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沈嫻把衣帶攤開在桌案上鋪平,纖細的指間順著墨漬慢慢下滑,她低聲解釋道:“這是封詔書……是陛下秘密交給劉大人的圣旨?!?/br> “陛下命劉大人發兵長安,對付呂奉先?!?/br> 沈嫻話音未落,她身后便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趙云面無表情地看著郭嘉披著件皺巴巴的披風從里間滿身酒氣地走了出來。郭嘉在沈嫻身后站定,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二人,俯下身一手按著沈嫻的肩膀,另一只手從她手里把衣帶詔直接抽走了:“主公我頭暈,扶一下?!?/br> 郭嘉貼過來的一瞬間沈嫻忽然覺得自己背后發毛,可看郭嘉十分坦然的樣子,她也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勁兒,想了想,干脆就沒管。 但趙云的表情卻有些詭異。 郭嘉靠著沈嫻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衣帶詔的內容,在他把詔書放回桌案上后,沈嫻問道:“什么想法么?” “沒什么想法?!惫未蛄藗€哈欠:“你知道這封詔書是怎么送到劉伯安手上的嗎?” “難道你知道?”沈嫻回頭看他。 “就為了這封詔書,”郭嘉冰涼地笑了笑:“公孫伯珪和劉伯安原本就不怎么和睦的關系直接破裂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br> 趙云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敢問先生,此話怎講?” “大約是因為呂奉先先反丁建陽,再殺董仲穎,雖說第二次是被皇室有目的地策反,但此人頻頻背叛原主的行為讓陛下很沒有安全感,再加上呂奉先的獨斷專行讓陛下很不滿意,正好劉伯安的兒子在陛下身邊當差,所以陛下就派劉公子偷偷離開長安,去幽州找劉伯安求救勤王?!惫温f道:“倒霉的是,劉公子在途徑袁本初的領地時被其扣了下來。袁本初有沒有發現這封衣帶詔我并不知道,但他確實曾經以劉公子的性命相要挾,想要逼迫劉虞當他的傀儡皇帝,從而減輕呂奉先在司隸地區的威懾力?!?/br> “雖然劉伯安拒不接受帝位,還曾經一度想躲去關外對袁本初表明自己的立場,但袁本初卻并沒有對劉伯安翻臉?!鄙驄瓜氲搅俗约嚎催^的一疊疊戰報,在郭嘉的引導下她開始一點點思考這些事情間內在的聯系:“稱帝的事情已經很讓公孫伯圭猜忌他了,更別說后來袁本初竟然把劉公子放回了幽州?!?/br> 郭嘉點點頭:“袁本初對當今天子十分不滿,他曾言陛下乃是董賊而立,且年幼無知并不能處理國事,便聯合韓文節想廢掉天子另立新帝,至少可以脫離當時董仲穎的掣肘?!?/br> 沈嫻繼續分析道:“劉公子完好無損地回到了幽州,見到了劉伯安……也在公孫伯珪的心理埋下了懷疑的種子?!?/br> 郭嘉唇畔勾起了一個很淺的笑容。 沈嫻明白了,這是袁紹的挑撥離間之計。犧牲區區一個劉公子袁紹得不到什么實際的利益,但劉公子若是活下來卻能引發公孫瓚與劉虞這關系原本就不牢固的兩人間更深一層的猜忌,這事對袁紹有利極了,他何樂而不為呢?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適當澆水施肥便能在不經意間長成參天大樹。 更別說后來劉虞曾以窮兵黷武不利于百姓安定為由,駁回了公孫瓚想攻打袁紹為堂弟公孫越報仇的請求,憤怒的公孫瓚一氣之下直接帶著兵走了。 為了阻止公孫瓚的沖動行為,劉虞在后方偷著扣公孫瓚糧草。缺糧的公孫瓚也不寫信回去罵劉虞背后捅刀子,他干脆公然對百姓進行打家劫舍的惡劣行徑。很快消息便傳到劉虞耳朵里,劉虞一向體恤百姓,他費了多大的心血才將窮困潦倒的幽州發展到了今天這般繁華的規模,自然受不了公孫瓚的行為。于是劉虞不敢再扣著公孫瓚的軍備,公孫瓚短期內扳回一局。 這個時候的劉虞已經準備跟公孫瓚撕破臉皮了,他派了幾萬大軍趁著公孫瓚和袁紹打得激烈的當口出兵偷襲。然而公孫瓚雖然某些方面很渣,但畢竟是一枚久經沙場的名將,手狠心黑絕不留情,劉虞這個從未帶過兵的文職人員怎么打得過他? 公孫瓚順風放火趁勢而動,只帶了區區幾十位白馬義從沖陣就破了劉虞的數萬大軍,最后把他逼入居庸縣生生擒獲。 趙云大概就是這時候離開幽州的,他在路上聽到了劉虞被公孫瓚殺死屠滅滿門的事情,若非帶著劉虞最后的期望和委托,沈嫻覺得趙云一定會掉頭回去的,哪怕結果只有一個死亡,他也絕不會逃避,報仇也好收斂尸體也好,趙云一個重情重義的漢子怎能忍心讓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劉虞被公孫瓚曝尸荒野? 劉虞正是算到了這一點才會讓趙云幫他把信送出去,一來可以保趙云一命,二來小皇帝的詔書可以安全送給另個一有能力履行它的人。 這并非是沈嫻的猜測,而是有真憑實據的。趙云送來的包裹中除了一封衣帶詔外,尚有一張折疊起來的薄薄的信紙,沈嫻把信紙展開,看到那張紙上空蕩蕩的,只在末尾印了幽州牧與襄賁候兩枚印鑒。 空白的紙上隨便沈嫻填什么東西都具有效力,這相當于劉虞給她開了一張無限額的支票。比如沈嫻寫上劉虞推薦她成為下一任幽州牧,當這封信送到小皇帝的手里時,朝廷若是想要選擇新任幽州牧,也得考慮一下在幽州十分具有影響力的劉虞的“臨終意見”;再比如沈嫻偽造一封劉虞的遺書,寫上讓劉虞的勢力來幽州投奔沈嫻,那些在劉虞死后被公孫瓚極力打壓的幽州派說不定真的就跑來益州了。 用如此巨大的誘惑力來保證趙云的安全和衣帶詔的完成,其實劉虞也是個蠻有魄力的人,就是心太軟了。 沈嫻沒告訴趙云劉虞的信其實是空白的,她只是把信紙遞給了郭嘉:“看看?!?/br> 郭嘉接過后隨便瞥了一眼,慢慢睜大了眼睛,他感嘆道:“還真是……” 趙云不清楚他們二人打什么啞謎,但該講的都講完了,他仿佛放下了一個重擔般松了口氣:“劉大人,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br> “子龍你說?!鄙驄剐α诵Γ骸拔疫€欠你一個人情?!?/br> “我那些弟兄們都是好人,他們從我在常山時就追隨我,后來一起去了白馬義從,再后來哪怕是離開主公他們也堅定不移地跟著我?!壁w云垂下頭盯著酒杯中浮浮沉沉的透明花瓣,他的神色有些黯然:“但我不能再繼續帶領他們了,希望大人從此之后……能善待他們?!?/br> 沈嫻干脆地說道:“我拒絕?!?/br> 趙云驚愕地看著沈嫻。 “你自己的人當然要你自己護著,怎么能指望別人?!鄙驄拐UQ劬Γ骸澳阆肴ツ膬??找公孫伯圭報仇嗎?” 趙云緩慢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一個是對他有知遇之恩、保舉他進入白馬義從從此受到重用的伯樂,一個是他曾經選擇效忠的主公,在這二者間進行抉擇實在是太艱難了。但理智的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判斷,趙云絕不是隨波逐流的人,實際上在這件事當中,趙云覺得做錯的人是公孫瓚,所以他選在了站在劉虞的一邊,哪怕放棄高官厚祿離開家鄉逃亡也在所不惜。 “但我不能再連累他們了。是我要救劉大人,也是我要反叛主公,其他人沒必要跟著我一條道走到黑,他們值得去過更好的生活?!?/br> 郭嘉忽然問道:“在替他們下決定之前,你有沒有問過他們的想法?” 趙云沒想到郭嘉會忽然插嘴,他呆呆地搖頭。 “既然你沒問過,那你又怎么知道他們是愿意留在益州跟著我家主公,還是愿意陪著你亡命天涯呢?”郭嘉冷笑一聲:“你憑什么替他人做決定?你所做的決定就一定是好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想法說出來討論一下嘛,獨斷專行要不得?!?/br> 趙云很想說些什么反駁郭嘉的歪理,但他發現自己已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奉孝,”沈嫻不贊同地瞥了郭嘉一眼:“你能婉轉點嗎?” 趙云:“……”心更塞了是怎么回事。 郭嘉一臉無辜:“主公你要相信,其實我平時對你都是很婉轉的?!?/br> “總之,你來我這里,我十分歡迎,但你要是打著自己去逞能讓我幫忙照顧兄弟的主意把人扔給我,那我才不會管他們呢?!鄙驄刮⑽⑻鹣掳涂粗w云:“我還是那句話,自己的人自己管——你看西涼鐵騎就是維佑在帶,我從來不干涉他?!?/br> 郭嘉看著沈嫻挺胸拔背的小模樣心中笑了笑:主公你是不用費心西涼鐵騎的發展和管理問題,你只需要鎮住張繡,剩下的一切交給他就夠了。 聽了郭嘉和沈嫻的話后,趙云雖然不能立馬釋懷,但至少也開始考慮別的想法了,他輕輕說道:“……那讓我再想想?!?/br> “成,你慢慢想?!鄙驄古呐内w云的肩膀:“但至少今天還是放松一下吧?!?/br> 把衣帶詔和空白信妥善收好后,沈嫻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帶著趙云去參加宴會,郭嘉默默地跟在他倆身后,走到門口的時候,沈嫻忽然停下腳步:“奉孝,你跟著我們干嘛?” 郭嘉眨眨眼睛:“一起去呀?!?/br> “你今天不是值守么?”沈嫻按住郭嘉的肩膀把他掉了個個,然后推著他走回了里間:“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這里吧,逃避勞動是不對的哦。等會兒我派人給你送點飯菜過來,你吃的時候記得不要弄得到處都是?!?/br> 郭嘉:“……主公我已經成年了?!?/br> 那荀攸整理好的書簡為什么亂掉了? 沈嫻停在了屏風邊上,她注視著轉過身用無奈的眼神看自己的郭嘉,忽然低聲笑了:“其實……是因為放你出去了我絕對看不住你?!?/br> “我也不是什么時候都在胡鬧啊?!惫螄@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了,主公,豺狼不比虎豹好對付,你當心?!?/br> 沈嫻愣了愣:“你把荀家比成虎豹?還是豺狼?” 郭嘉微微睜大了眼睛,他一手捂臉一手把沈嫻往屏風外面推:“主公你趕緊走吧,有些話你心里明白就好了不要說出來呀……” 接下來的一路上沈嫻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幾次拐彎的時候差點兒就撞到墻上了,看得趙云心驚膽戰。 沈嫻的大腦里一直在自動循環郭嘉的話。 “豺狼不比虎豹好對付……” 我還一直以為你跟文若是一伙的呢。沈嫻默默地想,但隨即她又釋然了,即使私人關系再怎么好,郭嘉和荀彧終究不是一個階層的人。郭嘉是典型的身負大才的寒門士子,而荀彧卻是大家世族的代表,他們之間可以以個人的身份傾心相交,但當雙方全都套上家族的鎖套時,他們彼此之間是站在對立面上。 寒門想要的權利,從來都與世家的利益相沖突。 沈嫻陷入了疑問之中:為什么我會這么相信荀家呢?同樣都是世家大族,明明之前在面對天師道一脈時便會不由自主地表現出警惕,可是對荀家卻沒有太多忌憚的感覺,難道只是因為荀家的掌權人是荀彧? 相信荀彧或者荀攸并沒有錯,因為這兩人有讓人相信的理由,可是荀家呢?荀家是一個大家族,當中勢力盤根錯節,各方集結在一起共同擰成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這股力量不被任何個人的意志所左右,即使是荀彧也不行,掌控它的是荀氏共同的愿望,而這個愿望最終目的就是將家族發展壯大。所以當這個愿望與沈嫻的思想相違背時,它會毫不猶豫地背棄沈嫻,向著它所需要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只是一個荀家,這世上還有很多這樣的家族,潁川陳氏、鐘氏、郭氏,清河崔氏,汝南袁氏,弘農楊氏,太原王氏,范陽盧氏……這些世家大族之間互有交集,或為姻親,或為師生,慢慢編織成一張透明的巨網,逐漸籠罩在了整個大漢朝的上空,到后來漢朝的皇帝們才驚恐地發現,他們的皇權已經不足以抑制住這些由他們自己親手扶植起來幫助打天下定江山的世家了。 殺殺不了,滅滅不掉,還有被世家合起伙來反殺的可能,當皇帝憋屈到這份兒上,那真是沒意思透了。 沈嫻一路上想了好久,甚至腦補到了將來自己一統天下后究竟該如何處理皇權、世家和寒門三者間的關系,最直接的提現就是在選拔官員這個重要的問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