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他體內血液上涌,頭腦發熱,雙手止不住地顫。 他迫切地需要一支煙,需要尼古丁的侵入令他冷靜。 可恨打火機突然失效,連試三次,次次熄火。 他不得不調整呼吸,克制身體莫名的顫抖,這一回終于點燃香煙,等到一口救命的煙霧。 稍頓,他繼續。 接下來是許多正常畫面,江碧云帶阮唯出席社交場合,將她打扮妥當,帶她笑,帶她人前應酬,帶她演歡樂和睦。 沒人關心她的長袖洋裝下是否藏一具千瘡百孔身體。 接下來又是,阮唯被連扇四十耳光,兩頰高高腫起,卻跪在“攝影師”面前,攤開一本日記,日記本里密密麻麻重復寫著“mama愛我,我愛mama,我和mama永遠在一起?!?/br> 鏡頭下的她雙眼麻木,已經沒有眼淚可以流。 接下來三四張都是局部特寫,小姑娘的手臂、大腿被針尖扎出星星點點傷痕,大多數都已經結痂,小部分還在流血,新鮮可愛。 他幾乎能聽見鏡頭后那人快樂而滿足的笑聲,眾人只看見她人前多少光鮮,誰了解背后她快樂的源泉是折磨與虐待。 他心中的天使,原來是惡魔。 信仰崩塌,十余年記憶全是謊言,他的愚蠢和自以為是昭然若揭,后悔變成怨恨,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他深深痛恨起江碧云。 她騙了他,徹徹底底。 卻又忘不了從前點點滴滴,仍希冀對他的是真,是自然流露,是獨一無二。 矛盾相互拉扯,他幾乎要被撕裂。 然而他才看完十分之一,之后還有上百張照片都是對阮唯的特寫。 你眼睜睜看著她在相機的記錄下一天天長大,帶著褪不去的傷,漸漸如死灰,如行尸走rou一般在江碧云的控制與折磨下偷生。 煙還在燃燒,他抬手遮住眼,止不住落淚。 脆弱無助的童年時失去庇佑,求救無門,被親人拋棄,深處魔窟。只有上帝知道她如何在黑暗中熬過來。 然而到現在,也沒有人向她說過一聲抱歉,是我太冷漠。 書房內只剩一片死寂,陸慎陷在椅上一動不動,煙灰抖抖嗖嗖終于落下,摔得粉身碎骨。 文件夾內還有最后一段視頻。 他撣去落在襯衫上的煙灰,點開播放。 視頻鏡頭安放在云會所,整棟樓最高七層,由江碧云與阮耀明共同設計,婚后居住在此。 畫面質量不高,相對模糊。 但明顯能看出來,江碧云當時已橫躺在客廳,頭顱染血。 江至信坐在沙發上,正焦急地撥打電話。 而阮唯蜷縮在墻角,連上衣也沒有穿,小小的一團,雙臂緊抱自己,瑟瑟發抖。 不一會兒,江至信掛斷電話,站起身走到昏迷的江碧云身邊,彎腰低頭,大約是在查看她腦后傷口。 再回頭看角落里的阮唯,隱約說上幾句,嚇得她抱住頭向后退。 但怎么退?身后就是墻,退無可退。 大約十五分鐘過后,江如海與阿忠趕到,江至信與江如海一陣爭執,阿忠卻開始研究傷口準備“做事”。 他做刑偵出身,處理這類“麻煩事”很有經驗。 他站起身,與江如海耳語一陣,之后由江至信幫忙,把江碧云扶上天臺。 之后的故事就如報章雜志所說,長海掌珠消極厭世,昨夜登高一躍,香消玉殞。 視頻最后一幀畫面是角落當中的阮唯忽然間抬頭望向攝像鏡頭,即便畫面模糊不清,但她的眼神卻仿佛能透過時光與鏡像投向他。 畫面最終定格在此,詭異,扭曲,根本不似常人。 然而愛人的眼總是盲目,他什么都看不見,他的心里只剩下愛與虧欠。 此后他呆坐在書房,思緒放空,無法追溯亦無法延伸。 腳下是空的,他仿佛浮在半空,不知要飄去何處。 黃昏日暮,氣溫驟降,冬天終于發威。 阮唯來敲書房門,“陸總的工作再不做完,我就要餓死在你家啦?!?/br> 他這才驚醒,被她的聲音拉回現實。 陸慎拉開門,阮唯只向前探一步就收住腳,止不住咳嗽,“拜托,你在書房辦公還是燒柴?好大一股煙味?!?/br> “一時沒注意?!彼v地捏著眉心說,“想吃什么?我去定位?!?/br> 顯然他不想做,也沒有心情做,那一定是有其他事打斷他,令他在辦公桌上做到精疲力竭。 阮唯搖頭說:“不,不早了,我該回去報道,免得外公又不放心?!?/br> “好?!彪y得他答應得這樣快,似乎更希望一個人靜一靜,“我送你?!?/br> “不用,我叫車走。你臉色不太好,好好休息?!?/br> “嗯?!彼退介T口,仍然魂不守舍。 他始終沉默,但在她上電梯之前,突然叫住她。 阮唯回頭,陸慎的手攔住電梯門,靜靜看著她,“阿阮……” “嗯?”她笑,仍然純粹清澈。 他卻鄭重,“過幾天我去北京出差,等我回來,我就去向江老提我們的事?!?/br> “好啊,你幾時回?” “現在還不知道?!?/br> “這次這么麻煩?” “嗯,不好辦?!?/br> “那我等你?!?/br> 陸慎上前一步,撩起她長發,輕輕吻她嘴角,眼底藏著nongnong的不舍與憐惜,仿佛與她分開一秒鐘都難以割舍,“萬事有我?!?/br> “好啦,知道啦,七叔你好rou麻?!?/br> 他收回手,她等電梯門慢慢合攏。四面金屬墻清晰倒映出她模樣,她看著自己,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再難與記憶中那個孤獨又無助的阮唯對應。 叮咚,電梯到岸。 她輕輕一笑,是她,又不是她。 但電梯門開了,陽光耀眼,落得門前雪白,攤出來看,全是光明未來。 回到赫蘭道,一進門就被江如海叫進書房。 他看她滿面春風,便開門見山,“你最近和陸慎走得很近?” 阮唯忽然一頓,被猜中心事,雙手捏住毛衣下擺,扭捏,“嗯,七叔近來很照顧我?!?/br> “他從前難道不夠照顧你?” 她咬下唇,支吾說:“從前是從前……” “現在又有什么不一樣?” “就是……哎呀外公,你可不可以不要逼問我個人**啊?!?/br> 江如海大笑,“你小時候件件事都跟我說,大了什么都變成個人**。好好好,我不問你,我去問他?!?/br> “不行!不行不行,你問我,我跟你說好了吧?!?/br> 抱怨里待著撒嬌討好,她的對尺度拿捏得很好,絕不會引出反感。 江如海敲一敲桌面,大約在琢磨用詞,“阿阮喜歡他?” 阮唯猶豫一陣才開口,“七叔對我……實在是好,我對他,剛剛開始,也講不明白,但……大概是喜歡的?!?/br> “小女孩,喜歡也不肯說實話,要說大概可能,給自己留退路?!?/br> “我才沒有……” 江如海欣慰地笑,難得他與阮唯看中同一個人,“上一次是外公不對,這一回就聽你的,挑一個你中意的人?!?/br> “嗯……”她低下頭,面紅耳熱。 江如海擺擺手,“行了行了,回去吧,外公說兩句就不好意思,也只有陸慎夠成熟,配你正剛好?!?/br> 莊家明不中用,還有次選,世界并不是少了誰就轉不動。 當天晚上,廖佳琪在會所等人。 獨立的房間,中式裝潢,娛樂設備一應俱全。她等足三十分鐘正準備甩手回家,卻聽見門開,牡丹屏風后繞出一位儒雅紳士。 落座前問:“不介意?” 廖佳琪怔怔,正要開口便聽見他說:“廖小姐今晚要等的人不會來了,不如我們聊聊?” 他抬頭,眼鏡下一雙銳利的眼,令人無所遁形。 ☆、第47章 攤牌 第四十六章攤牌 廖佳琪臉色微變,忍不住撥弄發尾的手透露她心中緊張,“陸總?您怎么有時間到這里來?”不等他作答就為自己找好借口,“我還有約,到點要走——” 匆匆走到門口便被人擋回來,根本沒退路。 她只好回到桌邊,聽陸慎擺出手勢招呼她,“坐?!?/br> 一盞小火溫一壺柑普茶。 他不疾不徐,先熱茶杯再沏茶,送到廖佳琪面前。 她連忙道謝,陸慎端起茶杯在鼻尖嗅聞,或是認為欠火候,復又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