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是我的失誤,查不出來是誰出手,連續兩天把藥物劑量調低,江老才會突然醒來?!?/br> “算得真準。沒想到醫院也是藏龍臥虎,老袁跟我們私交不錯,本以為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也不一定是老袁?!?/br> “那七叔認為?” “暫時還沒有頭緒?!?/br> 陸慎抬頭看七樓病房,窗臺上透出明亮的光,陸慎向江繼良保證,“你放心,她一個字也不會提?!?/br> 她那么傲,又那么用心,那些隱秘又羞恥的記憶,她怎么開得了口? 寧愿埋在土里,拋在腦后,等二十年后腐朽發臭也不再提及。 病房內,江如海接過阮唯遞過來的溫水,喝一口潤過嗓才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繼澤和繼良兩個人有沒有欺負你?” 阮唯搖了搖頭說:“沒有,他們對我都很好,我大多數時候在養病,大家見面也很少?!?/br> “也對?!苯绾:苁钦J同,“連我這里都來的少,更何況是你?這兩個人現在只看輸贏,不講感情?!痹挼缴钐?,似乎悲從中來,好在他并不是自怨自憐之人,立刻打住去談其他話題,“好了好了,不說他們。我聽老七說,你失憶了?” “可能是車禍撞擊造成,我醒來只有十二歲之前的記憶?!?/br> “十二歲……”那似乎是她的人生節點,江如海陷入深思,但很快回到現實,“那你是不是不記得家明?” “誰?” “唉……不記得也好,婚禮當天出車禍,實在不是好兆頭,我和莊文瀚都不想再繼續?!?/br> 阮唯小心翼翼問:“莊文瀚又是誰?” 江如海望著她,長嘆一聲,“這個人不重要,你不用管,先回家休息,等我出院再慢慢安排?!?/br> “好,那外公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br> “還是你聽話,外面那兩個,遲早氣死我?!币话粹?,喊“阿忠”,一位板著臉矮個子中年男人推門進來,聽江如海差遣,“你送阿阮回去?!表槑囊慌乃直?,“不要怕,有事都來和我說?!?/br> 阮唯離開醫院時,橡樹下早已不見人聲。只有垃圾桶上半根香煙在黑暗當中明明滅滅,似一盞孤獨的燈,既照不亮前路,也點不亮自己。 阮唯跟隨阿忠回到赫蘭道老宅,按年齡,她應當稱呼他忠叔。 一路無話,總算回到她熟悉的小樓。 一進門就有一位三十出頭的幫傭出來說,“忠哥,秦小姐來了,在二樓會客室,說是要等阮小姐?!?/br> 不等忠叔開口,阮唯先應下來,“怎么走,你帶我去?!?/br> 阿忠說:“這么晚了,實在沒必要理她?!?/br> 阮唯邊走邊解釋,“再怎么說她也是長輩,不好晾在那里?!?/br> 她并不敲門,徑直擰開門鎖走進會客室。 秦婉如正坐在小圓桌旁品酒,看起來心情頗佳。 阮唯也彎起嘴角,一改前一刻的疲憊與沉悶,反手帶上門向她走去?!靶∪绨⒁滩辉趥惗囟燃?,跑回來做什么?有沒有事前和七叔溝通過?” 秦婉如仰起頭,等著看她笑話,因此十分有耐心,樂意慢慢與她周旋,“我想回就回,想走就走,不需要任何人批準?!?/br> “這話說出口連你自己都不信?!?/br> “要不然你以為我怎么回來的?游泳橫渡大西洋嗎?” “徒步會快一點?!?/br> 沒說兩句,秦婉如便氣得拿酒杯杯底敲桌面,發出咚咚咚一陣響,顯然是酒意濃重。 一個人認為自己穩贏的時候總是容易過度放縱。 “真不明白你還在得意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七叔根本就不愛你,也根本不是你未婚夫……” “反正我的得意從來不建立在男人基礎上,這點倒是和你不一樣?!彼患膊恍熳角赝袢鐚γ?,仿佛根本不怕她揭穿謎底。 秦婉如卻當她裝腔作勢,繼續說:“所有事情都是假的,包括陸慎的身份,結婚照、結婚證書,就連日記都是我花大價錢找筆跡專家偽造,至于你爸爸阮耀明,騙起你來比誰都入戲,根本不跟你講父女情,你說你可不可憐?” “我那本日記很貴嗎?” “是……當然貴?!?/br> “早知道我就留下來,留個紀念也好啊?!?/br> 明明輸得一敗涂地,對手卻仍然一派輕松,秦婉如簡直不能置信,她瞇起眼,身體前傾,再次強調,“你聽沒聽懂我在說什么?陸慎根本不愛你,她從頭到尾都在騙你,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你你懂嗎?他們看中的僅僅是你手里的股權和證據!” 阮唯聳肩,給自己倒一杯酒,對人生種種持可有可無態度,“我當然聽得懂,我和他們都是同一類人,我現在看你,也只看到你一塊五毛錢身價?!?/br> “你——” 阮唯一口氣喝掉半杯威士忌,肚里的酒越是烈,人越是清醒,“所以呢,小如阿姨,你們又出錢又出力,為的是什么?下一步你該解釋這一點?!?/br> 全局都由她掌控,秦婉如不甘心又無計可施,只能認,“無非是想要你手上百分之十五力佳表決權,還有保險箱內能讓江繼良父子出局的證據?!?/br> “結果呢?” “陸慎樣樣都已經拿到手,股東大會表決完畢,再把證據上交,江繼良永無翻身之日。虧你從前和江繼良最要好,現在撞壞腦子,陸慎說什么你都信,被人哄得團團轉還不知道醒?!?/br> 她等著看阮唯痛哭流涕,悔不當初,沒料到面對一尊大佛,隨她說什么,她都無動于衷,只看著手邊玻璃酒杯發笑。 阮唯忽然問:“小如阿姨今天幾點落地?” 秦婉如一愣,“五點半?!?/br> “是不是還沒來得及看新聞?” “你什么意思?” 阮唯站起身,準確地從右手邊置物架上找出遙控器,打開電視,轉到財經頻道。 熟悉的女主播正在與幾位財經評論員談論力佳掛牌出售一事,個個都說,北創一定穩贏。 原來大小江博弈,斗得風風火火。小江斗不過大江,力佳成了小江最后的籌碼。 大江則出殺招,要出售力佳,斷了小江的希望。但由于阮唯是力佳的大股東,因此雙方對阿阮使出渾身解數,要拿到投票委托。 七叔表面是小江的同盟,暗地則和大江聯手,玩一出無間道,在股東大會上投贊成票,令力佳出售變為定局,打得小江措手不及。 秦婉如僵在椅子上,像武俠片被人點住xue道,一動也不能動。 阮唯把酒杯放倒,橫在桌面上轉圈,笑笑說:“我要是你,我就老老實實待在倫敦。你現在這個節點回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你什么意思?” 酒杯轉彎最后一圈,杯口指向秦婉如,仿佛在和阮唯玩俄羅斯□□,她運氣不佳,手*槍內裝載最后一顆子彈指向她,“拜托你,小如阿姨,偶爾也用用腦好不好?七叔玩無間道,繼澤被騙得團團轉,他沒能力找七叔和繼良算賬,就只能把槍口對準你,找你泄憤啊?!?/br> 她抬高右手做出舉槍手勢,食指是黑漆漆槍口對準秦婉如眉心,“砰——開槍殺你都有可能?!?/br> 秦婉如被她口中槍聲嚇住,哆哆嗦嗦從皮包里找煙抽。 她雙手發顫,好不容易點燃香煙深吸一口,等尼古丁撫慰她躁動焦慮的心緒。一時間茫然無措,居然向對手求救,“那……那我怎么辦?” “回去咯,就當沒來過,更不要讓七叔知道你來找過我,否則……他這個人你比我清楚,事情走到這一步,他還沒發話,你就先跑到這里來,萬一被阿忠聽見告訴外公,你不就是千古罪人?我看你都未必有命爬到機場?!?/br> “那我……那我現在就走?” “現在就走?!?/br> “你保證不告訴任何人我來過?” “我保證,免得你這個傻孩子又被七叔再賣一次,到時候可沒有我提醒你了?!彼眠^秦婉如的打火機,叮一聲用指甲頂開,幽藍的火焰上竄,她為自己點一根煙。 她喜歡煙和酒,喜歡臟話,喜歡跑車引擎,喜歡黎明的燈和深夜的咆哮,最喜歡頹廢又放縱的生活。 ☆、第30章 碰撞 第二十九章碰撞 像是冬夜被冷水澆頭,秦婉如莫名地,止不住地抖,哆哆嗦嗦問:“你……你究竟為什么幫我?” “幫你?”阮唯抬起半邊眉,連帶眼角也向上飛,原本溫溫柔柔的面部輪廓,一瞬間變得艷光四射,幾乎是換一張臉,徹徹底底改變,“我是看你傻得可憐,不忍心讓傻瓜那么早死,畢竟誰都不知道傻瓜以后會不會也發揮最后一分熱呢?” “你什么時候猜到的?” “反正比你早?!?/br> “你就不怕我告訴老七嗎?” “誰?陸慎?他到現在還會信你?你現在和他說任何事他都當你嫉妒心作祟要挑撥離間搬弄是非。而且你不是應該聽他話好好待在倫敦嗎?怎么突然出現在我家?難道不是公然挑戰他權威?這一次把你發配到好望角都不一定哦。小如阿姨,說話之前要過過腦的?!笔诌吋扔袩熡钟芯?,她仿佛早已習慣這類深夜之中醉生夢死生活,緩緩吐一口煙,對秦婉如說,“不夠聰明就要學會本本分分過生活,最怕是自以為是,害人害己?!?/br> 秦婉如口干舌燥,在電視新聞背景音當中不斷給自己灌酒,仿佛醉死之后就能重頭再來。 “你什么時候發現陸慎騙你的?”她不甘心,再重復一遍之前的問題。 阮唯搖頭否認,“他沒有騙我,是他告訴我騙局的策劃者是繼澤,因此將計就計拿力佳股權逼繼澤低頭認輸?!?/br> “你騙我!”秦婉如突然間站起身,或者因為憤怒,或者因為飲酒過度,她兩眼充血,像雨夜厲鬼。 阮唯無所謂地笑,爾后說:“你都已經被七叔耍的團團轉,我又何必多此一舉?不過爸爸也是可憐,明明都輸了那么多回,還是記吃不記打,嘖嘖,你兩個這次除了繼澤的恨,別的什么都沒撈著,真是辛苦啦?!?/br> 秦婉如跌坐在椅子上,呆呆傻傻像被抽走了魂。 阮唯低頭看時間,低聲說:“你該走了?!?/br> “走?” “我替你定好凌晨一點飛倫敦的機票?!?/br> “你怎么知道我要來?” “我叫忠叔送你?!比钗ǜ静慌c她對話,拿秦婉如手機撥通阿忠電話,叫他上來,“你帶她去機場,下樓不要走正門,小聲一點從側門出去?!?/br> 阿忠話不多,應承她之后領著失魂落魄的秦婉如下樓。 她來時輕裝簡行,走時卻肩負重壓,腦中反復播放著阮唯的話,來來回回碾壓著她本就不堪重負的心臟。 她坐在車里,幾乎喘不過氣來。 而阮唯獨自一人留在會客室。 電視仍然在放松當日要聞,一時有兇殺,一時又有利好消息,整座城熱熱鬧鬧一刻不休。 她把香煙摁滅,把剩下的酒喝完,關掉電視后面對黑漆漆屏幕上倒映的模糊輪廓,一語不發。 她在看自己,又似乎在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