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那恐怕是他青少年時期所度過的最美好時光。 但誰料到天使也會隕落? 他仍記得她一言一語,一顰一笑,是他晦暗人生一道永明的燈。 他怎么能允許有人毀掉他的美好憧憬? 無論是誰,他一定讓他后悔來到這世上。 但吳振邦與匿名電話都講同一件事……太契合,反而讓人疑心。 他放下一片拼圖,望著淺藍色碎片眉頭深鎖。 一切仍然撲朔迷離。 時間還早,海濤聲沖進耳內,遠遠沒到該睡覺的時候。 阮唯在房間里翻書、翻日記,實在得的發慌,又好奇陸慎今天外出和吳律師究竟談的什么,所謂內情又究竟有多大威力。 因此主動走到書房,但門虛掩,她稍稍推門,當即看見陸慎在燈下專心致志地研究拼圖。 他皺著眉,似乎正遇到無解謎題。 是缺一張還是無法在一千零八十張碎片中找到正解? “咚咚咚——”她伸手敲門。 陸慎這才從零散的拼圖當中抬起頭,只看她一眼又迅速回歸原位,繼續研究他的拼圖大事業。 原來他的個人愛好這樣無趣。 她慢慢走近他,看見一盤雜亂無章的半成品,輕聲問:“你喜歡玩這些?” 他嗯一聲,似乎是抽不出空來搭理她。 阮唯也和他一起看,口中說:“我剛剛遇到蘇北,她說陽春面都要結塊了,你還不去吃?!?/br> “晚一點去?!?/br> “晚一點是晚多久?” 他不回答,全神貫注拿一小塊拼圖試了又試,仍然找不到合適個體。 阮唯一把奪走他手里那一塊,引他抬頭,眼神中露出詫異。 她很快從對稱小山的拼圖當中挑出一塊和陸慎原本拿在手中的那塊顏色深淺近似的,并準確落在恰當位置。 “玩游戲也要看天分?!?/br> 陸慎失笑,“你好像很擅長游戲?!?/br> 阮唯道:“也許我遺傳了爸爸所有‘不正經’基因,對于‘不務正業’的事最有天分?!彪S手撥一撥待用的拼圖,發出一陣嘩啦啦響聲,“原圖是什么?看起來好像是人像畫?!?/br> 陸慎僵著后頸往椅背上靠,盡量放松身體,“等你拼出來就知道?!?/br> “好神秘,可惜我沒興趣?!?/br> “找我有事?” 阮唯挑眉,“沒事不可以?” “當然可以?!钡ǔ?,他沒時間也沒興趣陪任何人進行此類無聊對話。 阮唯看他臉色蒼白,拉一拉他左肩襯衫,提議道:“去吃飯,邊吃邊說?!?/br> “需不需要酒?” “誰天天喝酒?懶得跟你說?!彼裢砥獯?,不等他反應,一轉身就去樓下等。 陸慎別無選擇,只好中斷思維陪她去餐廳談話。 餐廳連廚房,及其開闊。 但夜深了,只他們兩個,就顯得過于冷清。 由于面條太細太軟,放一個鐘頭就已經結成塊,放在碗里像一塊大面餅。 “怎么辦?”阮唯盯著面問。 “太晚,不好把她們叫起來,只好我來?!标懮魑嬷?,不甚在意,“你想吃什么?” 阮唯反而有些不忍心,明對午夜時分、突然示弱的男人,女性總會萌生諸多憐憫,“你看起來馬上就要暈倒,不如我來,煮個面應該不難?!?/br> 陸慎仍然推辭,“不敢勞煩藝術家?!?/br> 然而她的行動力驚人,說做就做,已經系上圍擋走到案臺后面,身前他的御用廚刀依照各自序列整齊排放,一個個仿佛是案首挺胸亟待檢閱的士兵。 但也許她早已經想試一試陸慎專屬的廚房,今夜是處心積慮預謀已久。 她將頭發扎高,抹平白色半身圍裙上的褶皺,似模似樣,“你來說,我來做,這樣總可以?” “可以?!边@次換他坐在沙發上欣賞案臺后面的“秀色可餐”。 阮唯雙手抱拳,向他行禮,“開始吧師父?!?/br> 他一陣笑,提醒她,“先洗手?!?/br> 她頹喪,拉下臉去反反復復洗干凈兩只手,還需要擦干,不能向地板滴水,否則要遭到評委扣分處罰。到這一步才聽見他說:“湯鍋加水,煮開,加油和鹽下掛面?!?/br> “噢——”這一步不算難。 等水沸的時候又聽見他指點道:“小蔥切碎,生姜切片,挑一勺豬油放碗底?!?/br> “慢一點……”她已經手忙腳亂,平時看他在廚房慢條斯理游刃有余,本以為簡單上手,誰知道真做起來是這樣,頭都要爆炸。 又聽他說:“水開了,該下面?!?/br> “哦哦,對的對的?!彼s忙放下中式菜刀去找龍須面,“你要吃多少?” “你食指圈到大拇指第一個指節的量……多了……”但來不及,她已經讓面條塞滿熱湯鍋。 阮小姐反而囑咐他,“你等一下記得少吃一點就好了?!备静还軠兔媾浔?,也不管是否浪費。 他最討厭浪費。 蓋上鍋蓋,她又去切蔥,動作慢得像電影慢鏡頭。 “湯鍋加水?!标懮髟俣劝l聲,“筷子帶面條順時針轉,慢慢加水?!?/br> 但她哪里顧得上?一碗涼水倒進去,然后蓋上鍋蓋繼續煮。 蔥姜都放進碗底,陸慎又告訴她要加鹽同生抽。 大小姐手一抖,又過量。 生抽噴的自己手背發黑,她低頭把生抽吮進嘴里,發現新大陸似的驚喜道:“原來純生抽還蠻好吃的嘛?!?/br> 水又沸了,她又得手忙腳亂地去加最后一趟涼水。 陸慎抬手蓋住眉骨,低頭,雙肩顫動,忍笑忍得辛苦。 等到一碗面上桌,她自己已經比面更精彩。 “至少是熟了?!彼植恋裟橆a上一小塊蔥,正在努力推銷自己的勞動成果,“我覺得雖然賣相差一點,但味道實在。況且一碗面,也很難……”也很難作出新花樣,但這話不敢在陸慎面前說,她怕話音落地他就能去廚房做一碗“皇帝面”,說到廚房…… 她回頭看一樣,實在比她更加慘不忍睹。 陸慎拿筷子夾一塊蔥花,再挑一挑面條,像大師在查作業。 “第一次做?” 她想了想才回答:“應該是吧,鑒于我沒記憶,那就是第一次?!?/br> 陸慎看她一眼,勾唇笑,神秘莫測。 一雙筷子終于啟動,他低頭認認真真吃面。 阮唯腰上還系著亂糟糟的圍裙,就坐在餐桌對面看他吃,不知為何,她居然心酸鼻酸,漸漸想要落淚。 他一直不抬頭,直到一碗面吃完,干干凈凈,卻吃得自己滿頭大汗。 她眼眶微紅,調整呼吸之后才開口問:“好吃嗎?” 陸慎先擦嘴,喝完一口熱茶,含糊地應一聲,“還不錯?!?/br> “看來我還算有天分,真正去學,搞不好很快超越你?!?/br> “我建議你著重發展賭牌技能,做飯仍然留給我?!彼а劭窗概_上散落的面條、面湯以及蔥花和姜末,長長嘆一口氣,“你今晚留給我龐大工程?!?/br> “那我正好一個人睡?!?/br> 陸慎笑,“原來目的在此?!?/br> 風撞在玻璃穿上,嗚嗚地喊疼。 這座孤島實在空寂,時常讓人產生世界只剩他與她的錯覺。 阮唯一手撐住額頭,問:“七叔今天和吳律師聊得怎么樣?” 陸慎一陣輕笑,感慨說:“難得你有興趣打聽我的事?!?/br> “我以為這也是我的事,畢竟吳律師又扯出mama,而你們個個都告訴我,是因為大哥的關系我才會在婚禮途中出車禍,差一點死在十字路口?!彼硭悸?,繼續說,“綜上,我認為我有權了解真相?!?/br> 陸慎點頭認同,“并不是不想告訴你,只是我一直在思考用什么方式說才恰當?!?/br> “那就坦白說,我能接受真相?!?/br> “很好?!彼眢w微微向后仰,借機舒展手臂,連天工作,確實累得很,“吳振邦說,江女士生前在中匯銀行設立保險箱,保險箱內存放江至信違規證據,江女士過世之后保險箱所有人及圖章簽名都由你繼承和替換,而你又即將嫁給我,鑒于我和繼澤的關系,我想繼良才會一時心急出此下策?!?/br> “我的?我不記得有這只保險箱?!?/br> “想不起來不用勉強,吳振邦也不能全信,這些原本都只是推測?!?/br> “但你覺得……”她咬住下唇,猶豫三番,“你和大哥走得近嗎?你覺得大哥真的會為了這只保險箱要我的命?” 陸慎的視線落在她修剪圓潤的指甲上,沉聲說:“我和繼良私下接觸不多,公事上的往來相對頻繁。他做事,膽大心細,全憑一股狠勁?!?/br> “那我知道答案了?!彼?,雙眼失焦,顯得落魄又可憐。 陸慎坐在對面,靜靜看她許久,多久都仍覺不夠。 直到她將視線轉回他身上,輕聲感嘆,“我從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電視和報刊上描述的家族斗爭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大哥想要的話,直接跟我說就好了,我要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呢?” 陸慎曲指敲一敲桌面,發出兩聲悶悶的響,“不是人人都像你這么單純。推己及人是慣性思維,他一定要把你設定得比自己更壞才能下狠手?!?/br> “七叔好像深有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