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上游?”蘇葉疑惑。 凌數當時被迫跳河,應該是被沖到下游才對。 周浦深說:“大概是被出來狩獵的大嘴族人救起來帶回去了,這就是我們一直尋覓未果的原因?!睕]有人想到要往上游找。 “他為什么沒有想辦法回來?” 周浦深說:“現在不清楚具體情況,我要親自去一趟?!?/br> 蘇葉遲疑了一會兒:“原始部落,你要小心?!?/br> 她自認現在沒有能力幫上忙,不成為他的后顧之憂就已經是幫忙,“我留在新島等你,會繼續練習記憶法?!?/br> 他說是讓她教,實際上不過是陪她練習,不說破罷了,她何嘗不知道。 她心里跟明鏡似的,心里頭必然為記憶力消退擔憂、畏懼,只是從未表現出來,他的目的,她也當作不知道。 不知道誰才是楚門。 比病痛更折磨人的,是心理的恐懼。周浦深把她擁緊了些,她越通透豁達,他越覺得心疼,然而也只是說:“好?!?/br> 彼此都明了對方的心意,理解對方的用意,心心相惜,再暖心不過了。 周浦深連夜啟程,蘇葉送他出門,在門口吻別,看著車尾燈光變成圓點消失在路盡頭,蘇葉才轉身,才抬眼,一怔。 周母站在后面,也看著門外。她有四分之一的加拿大血統,混血痕跡在她臉上表現得要比周浦深明顯得多,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膚,還有深邃的眼窩。 她肩頭掛著披肩,雙手內闔,靜靜立著,優雅矜貴。 蘇葉問候:“伯母?!?/br> 她沒回答,轉身上樓去了。 周浦深臨走時吩咐過,和他母親相處,得慢慢來,不要抱希望,也不要勉強自己。 蘇葉叫來周母的貼身傭人,“你愿意和我聊聊嗎?” 傭人看她兩秒,點頭答應。 蘇葉這夜睡得很晚,家里頭連掛鐘都沒有,她也不知道是幾點,只直覺已經很晚。 床太寬,只有她一人,輾轉反側睡不著,索性起來,推開玻璃門,海風伴隨著海潮聲灌起來,吹起了她的裙角。 深夜的新島,竟是這個樣子。 遠處,海真正和天接壤,水天一色,銀白如玉的月掛得很高,在海面上拉出長長的倒影。近處,潮水涌上岸變成白色,沖著岸礁和沙灘,反反復復。 新島在夜里才真正像是座孤島,環島公路上的燈亮著綿延申向遠處,只有一條光帶。樓下院子里的燈徹夜亮著,照著嘩嘩作響的椰樹林。 蘇葉在這里住了那么久,頭一回感受到了孤寂落寞。 那么周母呢?那么漫長的日日夜夜,獨自一人,守望孤獨的海岸線,是什么樣的心情? 傭人說,周母有著十分高貴的出身,被取名aaricia,寓意尊貴的公主,她的個性也很驕傲,即便在周家過得不順遂,也獨自咽著不會與人評說,嫁到香港多年,極少和名媛貴婦們擺桌論長短,安安靜靜地,更顯得孤傲。 機緣孽債,回環往復,蘇葉覺得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碰到它時,你無法預知它是好是壞,你只能跟著它走,前路都是命。 當初她以為,是周家對不起她,從她童年伊始,周家就像是懸在半空上的刀子,看著就要落下來,讓人提心吊膽,最后這一天終究來了,坎得她的家庭支離破碎。 不恨是假,但是說起來,又有什么恨的理由呢? 咋一想,她無辜,鐘路鳴也無辜,被卷入紛繁復雜的關系里,她被影響了一生,他則斷送了下半生。 但是戴莉是她的母親,是鐘路鳴的妻子,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影響著戴莉,她咎由自取,他們何嘗不是? 當蘇葉為探究這些,越來越深入,才驚覺,周家對不起她,他們鐘家又何嘗對得起周家? 相互糾纏相互影響,說不上誰無辜誰高尚。 而如果沒有那些糾纏,她不會遇見周浦深。也許這個時候的她,穩穩當當畢了業,找一份還算合意的工作,有一份不錯的收入,朝九晚五,遇到一個合適的人,結婚生子。 聽著順遂安好,不用經歷早熟,承擔那些與年齡不符的擔子,也不會在非洲遭遇埃博拉,遭受rou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 但蘇葉想,以錯過周浦深為代價,她不愿。 她愿意經歷所有的磨難,換周浦深一個青睞。換一種說法,或許周浦深,正是上天為回報她的艱苦磨難,贈予她的厚禮。 她一定會細細品味,好好珍藏。 那么他的家庭,他的母親,那個曾經與戴莉不共戴天的女人,她也會敬之重之,求得互相寬宥。 故人已去,往事已矣,她的生活才剛開始,往前看才能有收獲。 蘇葉覺得有些冷了,回到房間,突然想要看看時間,恍然發現已近年底,她到新島已有月余。 周浦深輾轉乘直升機到了那座電站,又換乘越野車進入原始森林。 電站出去幾公里之后就沒了路,越野車前頭還有一輛坦克在開路,沿途路過原始村落,方睿找了幾個懂當地語言的人帶路。 再深入就到了穆爾西人的地界了,陸續可見幾個渾身赤裸,紋著圖騰的男人穿梭在樹林里,他們有些還背著槍,看到周浦深一行陣勢浩大,也不敢靠近,躲在樹后面瞄,也有人跑回去通風報信,奔跑速度異???。 等到了村口,一群族人聚集在村口,嚴陣以待了。 男人都拿著長棍,部分配著槍,女人們則坐在一旁觀戰,同樣渾身赤裸,乳.房上吊著環,嘴里塞著大大小小的盤子,有的有一個乒乓球拍那么大。 這也是大嘴族名字的由來,這里的女人以嘴大為美,從小就把嘴唇隔開往里塞盤子,把嘴撐得大大的,哪家姑娘嘴里的盤子大,身價就高。 原始部族的人,保持著人類最原始的自殘式的審美,在現代人看來,顯得驚悚駭人。 不少士兵下意識遮住了眼睛。周浦深最先下了車,方睿急忙跟在他身后,“先生,我先去探探路子?!?/br> 周浦深說:“好好呆著?!毙挪酵白?。 他到了族人面前,那些人看他手無寸鐵,也放松了警惕。方睿把村民帶上去,讓他和村民溝通,“問他們,有沒有看到這個人?”說著把照片遞過去。 村民上前,嘴上說著,手上比劃著,好容易才說明白了,回來匯報,“人是在他們這里,是他們尊貴的客人,你們拿著武器,是不是要打架?” 周浦深回頭說:“都在這等著?!?/br> 然后他走近,到了為首的穆爾西男人面前,卸下槍支,交到他手上。那男人比周浦深還要高,又壯,可是周浦深盯著他,他愣是沒敢接。周浦深便把槍扔在地上。 方睿在后面急道:“先生小心?!?/br> 那男人摸了摸周浦深的腰背和腳踝,確定他沒攜帶武器,點點頭,就帶著他進村了。 方睿面露兇相,于是被攔在了外邊,周浦深回頭說了句:“等著,別動粗?!?/br> 村落雖然原始,但房舍錯落有致,路面被修得很平整。人都在村口,沿途沒碰上的都是稚童,光著腳啃著臟兮兮的拳頭,好奇地打量周浦深,被帶路的男人一兇,全跑了。 那男人帶著周浦深到了一件草舍前,草舍很矮,面積也不大,門口掛著許多牛角,上頭刻著圖騰。 一進去,人體的汗臭味夾雜著莫名的氣味撲鼻而來,周浦深淺皺了眉。 正對著門坐在草垛上的,是個戴著頭飾的看起來像首領一樣的人,這里男人女人都是一樣壯碩一樣黑,周浦深通過他的嘴沒有戴盤子判斷出是個男人。 他上下打量周浦深。 背對著周浦深,蹲在地上寫寫畫畫的,皮膚白得多,體態勻稱,除了凌數不做他想,即便披著粗陋的獸皮衣服,周浦深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凌數這會兒也緩緩回頭,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卻很平靜地喊了聲,“先生?!?/br> 周浦深也淡淡道:“嗯?!?/br> 凌數說:“等我找您?!?/br> 周浦深還是:“嗯?!?/br> 凌數朝首領鞠了一躬,說了聲,“七莫”,大概是這個音。 首領看看兩人,沖邊上的人說了幾句話,來了兩個大漢,架起周浦深抬了出去。 周浦深被關在簡陋的房間里,他的平靜讓看守的人放松了警惕。他就在茅草房里,通過小窗戶,看村落漸漸被黑暗吞沒,外頭點起了火把,凌數來了。 他把周浦深的手松開,一邊說:“先生,受苦了?!?/br> 周浦深不多話,只問:“情況如何?” 凌數先問:“蘇小姐?” 周浦深說:“一切都好?!?/br> 凌數點頭,才開始說:“長話短說,這里的人很崇尚中國功夫,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傳進來的,他們認為中國人的血統決定我們會飛檐走壁,能幫助他們強化血統,對抗外敵,于是想要結合,他們強制我與族里的女人發生關系,明天就是他們的圣水節,每年這天,全族的適齡青年結婚,如果我們出不去……” 那么有著中國面孔的周浦深,也是一樣的命運。 周浦深說:“你怎么不逃出去?” 凌數說:“沒有那么容易,他們看我看得很緊,就算逃出去了也會很快被追上?!?/br> 周浦深說:“還有別的原因?!彼_定,因為看凌數的樣子,應該沒嘗試過逃怕。 凌數說:“這里的人也曾被淺川抓去做實驗,淺川那沒人性的,知道這些人死了政府也不會發現,給他們注射了許多病毒,但不巧,穆爾西人天生有抗體,原因不明,我想既然他們能抵抗這么多病毒,會不會埃博拉也可以,這樣的話,蘇小姐就有救了?!?/br> 他頓了頓說:“我在附近發現了能致人昏迷的草,想要趁著結婚這天,喜慶的時候他們疏于防備,我就可以把人帶走,我天天都在算日子,知道即使我出去了,救蘇小姐也來不及了,但是或許還有別的作用?!?/br> 周浦深說:“這件事先擱置,今晚一定要先出去?!?/br> 凌數反對,“先生,這件事我堅持了那么久,還是想要完成它?!?/br> 周浦深說:“如此與淺川有什么區別?” 凌數說:“只抽血就把人送回?!?/br> 周浦深說:“我命令你,逃出去,剩下的交給我?!?/br> 凌數沉默,良久說:“是?!彼岩粋€草包給周浦深,就出去了。 周浦深的視線,落在他一瘸一拐的腿上。 草包里是凌數說的那種致人昏迷的草,周浦深塞到腰間,抱著手臂閉目養神。 那兩個看守的人醒來,看了一眼周浦深,感嘆說:“中國人真的都是這樣睡覺的,可以修道成仙?!?/br> 這一夜,方睿和一眾人在外頭卻是夜不能寐,身邊的人說:“睿哥,先生不會出了什么事吧?咱們要不沖進去,碾碎他們?!?/br> 方睿說:“先生說什么,就是什么,乖乖等著!” “可是,都這么久了一點音信都沒有,要是遲了這么辦?” 方睿其實比誰都擔憂,但也還是堅持說:“先生說什么就是什么,記住了么?” 手下訕訕離開,還是焦急地朝村子里望,夜幕下星星點點的火把,看起來平靜安逸。 第二天周浦深醒來,明顯感覺到周圍的氣氛不太一樣,外頭孩童嘰嘰喳喳跑來跑去,偶爾也有男人女人呵斥的聲音,感覺很熱鬧。 兩個壯漢把他押解出來,嘰嘰呱呱說了一堆話,周浦深當然聽不懂,但是猜測大概意思是讓他老實些,不要搞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