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蘇葉和呂辛兒相對而坐,穿著暴.露制.服的荷官給二人發牌。 玩的是撲克牌最常見的玩法之一,“21點”。荷官先發兩張蓋住的牌,僅賭客單方可見,并決定要不要下一張牌,手中牌的點數總和最接近21點者勝,超過則為爆牌。 看似簡單,卻很考驗心理素質,也考驗“經驗”,牌雖隨機,熟手卻能通過經驗判斷爆牌的可能性,頂尖高手更是能計算出爆牌概率??傊螒驅π率植焕?。 試牌階段五局三勝,蘇葉慘敗,唯一勝的一局還是對方有意爆掉的。 正式開局前呂辛兒斜斜看著周浦深,“周先生確定不自己來?” 周浦深一直在閉目養神,聞言緩緩睜開眼,卻是看著蘇葉,后者手肘支著腦袋,眼神放空像是在發呆。周浦深的手指在膝上輕叩著,“賭注隨意?!?/br> 呂辛兒把玩著籌碼,忽然往蘇葉那邊推,“五局三勝,若我輸了,這家酒店,蘇小姐拿走,若我贏了......”她轉頭眼神筆直地看著周浦深,“我要你?!?/br> 蘇葉仍舊沒抬頭,周浦深靜默良久,往前屈身手肘撐在膝蓋上,饒有興致地勾唇淺笑,“前者后者我都不虧,是不是,蘇葉?” “明白?!碧K葉抬起頭,淡淡道。若她輸了,周浦深娶了呂辛兒,別說這一家酒店,呂和德的產業,還不盡數歸他所有。 她看著面前的一堆籌碼說,“若我前三局便贏了呢?” 呂辛兒哂笑一聲,“那你說要什么,我就給什么?!?/br> 第一局,蘇葉先看了牌,要了第三張,呂辛兒蒙牌也要了第三張,蘇葉氣勢上弱了不止一分,但她不關心這些,盯著牌面一絲不茍。 典型的新手,戰戰兢兢,呂辛兒想。 第四張的時候呂辛兒開了牌,19點。蘇葉一直添到第六張,仍舊是個小牌,除去蓋著的那兩張,牌面總和已經是16點。 她看著荷官,“要!” 一張3落下。呂辛兒斂了笑,知道自己輸了,即使蘇葉還沒開牌。牌面16還叫牌,意味著蘇葉的牌總和小于她的19,那么黑牌絕對小于3。 蘇葉開了牌,21點整。 第二局,呂辛兒正襟危坐,觀察蘇葉的神情,她眼神看似專注,卻又像是神游天外。 這局蘇葉開牌很快,18點。還有空間,她卻不添了。呂辛兒也是18點,蘇葉開了牌于她有利,保險起見可以開牌了,平局重來。但她不愿錯過這個對手早開牌的機會,算算她只有百分之十以下的概率會爆,就添了一張。 9,爆掉。 她瞪了荷官一眼。略煩躁的呵斥,“發牌!” 第三局她沒可能再輸,接下來也不會。荷官是她的人,兩張十,穩穩的。她早早地黑著牌等蘇葉叫牌,如果所料不錯,她該爆了。 添到第三張,蘇葉吩咐,“洗牌?!庇种钢吷系氖膛?,說,“你來?!?/br> 滿座愣怔,侍女緊張地看著呂辛兒,后者無奈點頭。 整個游戲過程,每人有一次要求洗牌的機會,高手能根據試牌階段荷官的洗牌規律,猜測下一張牌的數值,把可能出現的情況在腦海里排列組合,計算勝率。如果注定牌面大不過對手,再添牌會爆掉,就會要求洗牌。 但于新人而言,這個規則沒什么意義。難不成蘇葉會算?呂辛兒皺了眉。 侍女洗完牌,蘇葉添了一張,準備開牌。一直坐著的周浦深忽然走過來,“我來?!?/br> 蘇葉看他,他面色如常,話語間已經靠近,手撐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俯身開了牌。 同一時間,呂辛兒蹭的一聲站了起來,兩手一揮滿桌籌碼落地,咯嘣咯嘣聲聲刺耳,蘇葉回過神來看——21點整。 可她的牌分明已經爆掉了。 呂辛兒咬著唇,胸膛起伏暴露她此時的怒氣熊熊,她忽然又笑了一聲,輕飄飄地說:“沒曾想周先生還玩出老千這一套?!?/br> 蘇葉也去看近在咫尺的側臉,后者偏頭過來,也看著她,鏡片后他眼底那抹銀灰色若有似無,那是什么,蘇葉分神想。 他勾唇,“噢?何以見得,那牌該是什么才對?” 她早早知道下面是哪張牌,那究竟是誰先出的老千? 呂辛兒被反將一軍,啞口無言,“我……” 周浦深斂了笑意,一邊直起身一邊摘了眼鏡,眼神里的凌厲外現無遺,呂辛兒頓時覺得腿軟,只能靠著牌桌保持直立。 他慢條斯理地說:“知道該怎么和你父親交代么?” “不勞費心,酒店明日轉到蘇小姐名下?!?/br> “不必,”蘇葉道,“權當蘇葉給呂老賀壽了?!?/br> 呂辛兒嘴唇泛白,“愿賭服輸,說吧,你要什么?” 蘇葉轉著眼珠子,“嗯……”像是很認真在思考,她眼睛一亮,撿起了地上的一顆籌碼,“我要它就行?!?/br> 籌碼......此籌碼非彼籌碼,都是聰明人,呂辛兒明白蘇葉的意思,她要抓著她一顆籌碼,什么時候有了想法再來換。 她咬著牙,“慢走不送?!?/br> 周浦深玩味地看著蘇葉,提步離開。蘇葉跟在她身后,正跨出門,聽呂辛兒在身后說,“蘇小姐,淺川先生讓我告訴你,別忘了和他的約?!?/br> 周浦深忽然停下來,蘇葉撞上他結實的背。 從娛樂場到房間,一路無話,方睿都能感覺到氣氛的詭異,脅肩低眉站著。到了房間,蘇葉告退,“先生,沒有吩咐的話我就回房了?!彼姆块g在樓下。 “沒話要說?”他手臂一撐就將她困在墻邊,方睿第一時間轉了身,當作什么都看見。 他沉著臉,抬起了她的下巴。蘇葉是有話,他們之間,該談談了,但現在顯然不合適。蘇葉說:“先生有事請吩咐?!?/br> 她的語氣聲調都不帶變的,眼神謙恭,公事公辦的模樣。她在置氣,非常明顯。 周浦深煩躁地一把扯開領帶,一手撐著墻一手叉著腰,低頭湊近了她,哂笑,“不錯,底氣很足,說說,你仗著什么?” 仗著什么,有了慪氣的底氣? 蘇葉眨了眨眼,眼底閃過一絲情緒,轉瞬即逝,她偏過頭看方睿的背影,周浦深冷冷道:“退下!” 方睿脊背一挺,腳底生風,瞬間消失在走廊盡頭。 蘇葉又轉過頭,盯著他胸前被他扯開的領帶,緩緩抬手給他整理。他低著頭,手臂撐在墻上,由著她動作。 領帶越來越緊,他脖子上泛起紅色,青灰色的血管暴起,他仍舊不動如山。蘇葉扯著帶子,抬頭看他,緩緩說:“先生,我是助理,不是玩具?!?/br> 把他贏回來?笑話,他不想做的事,誰能強迫他,更何況是終身大事。他不過是想看她與他人爭奪他的戲碼,那她便演給他看。 但若就這樣遂了他的意,她又不快活。 全程只有一次要求洗牌的機會,她前面裝作全力以赴的樣子,贏了前兩局,明知道呂辛兒會讓荷官出老千,還早早就用掉了機會,明知道,只要讓呂辛兒贏了第三局,接下來任何一局她要求洗牌勝率都要大得多,她就是要輸,又擺出一副已然盡力的模樣,輸得順理成章,他怪不到她頭上。 就像他想不到她會放棄他一樣,她也沒想到他會出手。 一場游戲,雙向博弈,她要對付呂辛兒,還要應付他。如果說沒有情緒,那是假的,呂家大小姐看她的眼神,充滿敵意和蔑視,她何嘗受過這樣的恥辱? 他還有理了,他還問她仗著什么…… 她忽然就覺得累極,一點都不想和他談了。她松開領帶,將他微褶的襯衫撫平,往右邊轉身就要走,周浦深的左手撐上來,堵住了她的去路,兩只手臂困住她,輕而易舉。 他嗓音沉下來,帶著慍怒:“說,仗著什么?” 這氣勢,咄咄逼人,她抬起頭,目光筆直地看進他眼睛里,撞到那抹銀灰色,理智回歸了一絲,她慢慢說:“先生,還有什么吩咐?” 她是下屬,隨時聽候吩咐,哪里敢仗著什么。 如此委婉的表達,周浦深卻懂,她這態度瞬間就將他殘余不多的耐心消磨殆盡,他刷開了門,走在前頭,“進來?!?/br> 賭場酒店,自動燈很暗,紅彤里泛著紫色,很曖昧。她進了門,伸手去夠主燈的開關,周浦深的身子壓過來,抬起她的手就扣在頭上,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洶涌的吻瞬間就落下來。 周浦深難得的失控,他自己都覺得陌生。淺川那邊凌數一直盯著,他知道所謂的“約”,不過是淺川的一廂情愿,但聽到呂辛兒刻意地挑撥,她還是克制不住洶洶的怒氣。 即便是一廂情愿,依他們之間的關系,她也該告知他。但她沒有,她連他們是什么關系,都毫無自覺,甚至刻意逃避。將他拱手讓人的時候還不忘下屬的身份,拐彎抹角虛偽奉承。 他真是氣極了這女人的不識好歹自作聰明。 他吻得又急又兇,舌頭長驅直入,吮著她的舌尖不放,她麻得發疼,也不示弱,稍有機會,就啃他的唇,牙齒咬上去,怎么都不松口,不一會兒,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 周浦深放了她的手,卻又箍住她的腰,貼得緊緊的,拇指撫上她的唇瓣,聲音喑啞,帶著情.欲感,“現在回答我,仗著什么?” 一個答案,鯁在喉頭。 ******* 蘇葉的心臟在猛烈的跳,好幾個小時了,一直沒停過。她感覺由內到外的疲累。 空姐再一次提醒關機的時候,蘇葉摁亮手機,把頁面上的郵件點了發送,關了機。 飛機徐徐攀升,蘇葉往舷窗外望去,頭等艙視野開闊,暗藍海面盡處已經泛白,天際與海劃成一圈銀亮的弧線。凌晨的光景,就連海,都像是要蘇醒。而蘇葉昏昏欲睡。 但她不能睡,她幾乎連閉眼都不敢。眼皮一闔上,漫無邊際的黑暗里,周浦深的面龐清晰非常。 他逼問她,仗著什么,余音震蕩,敲得她的心臟不得安寧。而他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也刻印在眼簾,抹不去。 她敢推開他第一次,就敢推開第二次,同樣,她能逃第一次,也能逃第二次。 慶幸他同樣沒有攔著她。 回到自己房間,她非常清醒地定了最近的機票,沒有經濟艙,就下了血本訂了頭等艙。她要離開,一定要。 她著實是越來越沒出息了?;盍诉@么二十幾年,她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想要遁世的感覺。逃避,聽著多窩囊啊,但卻是她最好的、唯一的選擇。 三十六計走為上,古人誠不我欺。 臨起飛前她給凌數發了郵件和短信,他醒來就能看到,周浦深在廣州的行程她也已經安排好,沒有遺漏。這個任務,她接了,就要完成,即便人跑了,事情還是要辦好。她真的跑得無比理智清醒。 這一路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飛機落地她仍無知無覺,空姐過來叫她她才醒來。飛機經停內羅畢機場,時長兩小時。 與此同時,周浦深正站在酒店落地窗前,聽身后的凌數匯報。 “蘇小姐訂了香港往拉各斯的機票,現在經停內羅畢。先生,肯尼亞年初大選以來,政局一直不穩,之前眾議長提過一嘴的事,恐怕就是今天……” 周浦深眼底壓著的情緒,瞬間噴薄而出——蘇葉,你最好祈禱你的命,跟你的膽子一樣大。 否則他定饒不了她。 他手里的筆應聲斷裂。凌數心一驚,“我立刻去安排?!?/br> 蘇葉在休息室坐了還沒半小時,電視緊急插播最新資訊——內羅畢發生暴.亂,多處公共場合發生爆炸事件,請公眾提高警惕,遠離人流集聚地。 機場被全面封鎖,禁止進出港,很快有航空公司的人過來接人,取了行李前往酒店休息,等候通知。 蘇葉很疲憊,跟在司機后頭,眼神飄忽仿佛徒具形骸,與棲棲遑遑的人眾形成鮮明對比。 從機場往酒店去的路上,街道邊上橫陳的血rou模糊的尸體、狂奔嚎啕的人眾,成群的持槍特警,呼嘯而過的警車,都在告訴后知后覺的蘇葉,她正在親身經歷重大的新聞事件。 她晃過神,環視一圈靜默的車廂。頭等艙旅客沒幾個人,都在這輛車上。 一對母女正相擁而泣,卻因為極度恐懼,牙齒咬白了嘴唇,發不出一點聲響;邊上是一位中年,可以看得出是位見過世面的成功人士,他正低頭發著短信,卻總摁錯,急得直發抖;后視鏡里,皮膚黝黑的司機,咬著牙,目不斜視,青筋暴起的手抓著方向盤,腳下猛踩著油門。 車子飛馳過血rou橫陳、火光飛舞的街區。 凌晨光景,整座城市籠罩在死神的陰影里,唯剩警笛徒勞的宣誓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