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笙笙下意識去摸她耳朵上的痣。連著三顆小痣都擠在一起，確實很好認，但都過去快20年了，她居然還能記得……

    季明航才12年就不記得了呢。

    “快進來快進來！”

    胡奶奶風風火火，迎著顧笙笙進門，打開別墅門就朝里面喊：“小姐，你看誰來了？”

    顧笙笙頭皮一麻。

    要不是有胡爺爺、胡奶奶在，她恐怕直接就后退逃掉了。

    換好鞋，她磨蹭著走進去。方瑾華正坐在沙發上，穿著暗色睡袍，晃著高腳酒杯，仿佛在發呆。逆著光，她的大半張臉都籠在陰影里，更顯得削瘦蒼白，眼睛里如同一潭死水，毫無波瀾光亮。

    顧笙笙的嗓子一下子就梗住了。

    “媽?！?/br>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輕輕出聲。

    胡爺爺和胡奶奶見狀，又退了出去，各忙各的，把整棟別墅全留給她們。

    方瑾華看到顧笙笙，一點吃驚的意思都沒有流露出來。

    她連酒杯都沒有放下，也沒有抬頭：“你也來了?！甭曇粝袷呛芫脹]有說話后發出來的。

    她抿了點酒潤了潤嗓子，問：“你現在住在哪兒？”

    顧笙笙站在原地，低頭：“在酒店。紀氏的?！?/br>
    方瑾華輕笑：“季明航?！?/br>
    “……”

    顧笙笙猛地抬起頭。

    她不可置信地愣愣看著方瑾華，耳朵里嗡嗡直鳴，手臂發麻，后背出了一層薄汗。

    “真以為我不知道？”

    方瑾華聲音很低，耳語一般。

    她的這個女兒，有時候真是天真過頭。搬出家、離開b市，這些大事，做母親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知道得不算快，但也絕不慢。只是她得知顧笙笙身邊一直有顧深看護著，也就不去做那些討人嫌的事了。

    “今天來見我，想說什么？”

    “季明航。我想說，季明航?！?/br>
    因為實在太出乎意料，接下來，顧笙笙混沌了好長時間。該說的不該說的，輕輕巧巧就被方瑾華給問了去。

    “……”

    “他到h市做什么？”

    “他外公80大壽?！?/br>
    “你去了？”

    “去了?！?/br>
    “他家里，你見過了？”

    “爸爸mama和外公都見了?！?/br>
    “他的兒子呢？”

    “叫季小航。四歲了。很聽話?！?/br>
    “……”

    一問一答，很平和。

    顧笙笙緊繃的背慢慢松下來。

    她設想過很多種她mama的反應，唯獨沒有這一種。

    心平氣和，仿若閑聊。

    突然，方瑾華頓了頓。

    過了一會兒，她看向她：“他如果不喜歡你了，你要怎么辦？”

    “我肯定會特別傷心?！?/br>
    她不愿去想這種事，哪怕只是想一點點，像一點點季明航會不喜歡她，她都會覺得難過得喘不過氣。但她知道，這個問題，她必須回答。

    “我會難過很久，每天都哭?！赡苓B飯也吃不下，也不想見人，不想說話?！绻浪矚g上了別人，也絕對不會祝福他們。但是……我努力過了，我不后悔，也沒有遺憾……”

    她真的曾經這樣想過。如果她走到他身邊，他最終還是把她推開了，她要怎么辦。

    她就是這么想的。很難過、很傷心，但是沒有遺憾、不后悔。

    方瑾華聽著，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但抬起頭，看到顧笙笙的眼睛里面全是淚，她捏著酒杯的手指還是緊了一下。

    她把杯子放下。

    “那，他好在哪兒？比起我給你挑的人，那個季明航好在哪兒？”

    “哪都好?！鳖欝象侠硭鶓摰匦÷曊f：“我喜歡他?！?/br>
    沒有什么比較，沒有什么哪里好。

    季明航才不用和別人比較，她就是喜歡她，他就是哪里都好，誰也比不過他。

    喜歡，所以哪都好？

    方瑾華失神。她以為她是喜歡顧遠山的，所以這些年，她才不肯放手。

    可是，他哪好？

    方瑾華失笑，她明明覺得自己那么愛他，但她竟然連他的一個好想不出來?；叵氲脑?，浮現出來的，全都是些支離破碎、不愿回憶的畫面。而最開始的那些，讓她認準他的美好片段，她竟然有些記不起來了。

    已經……這么久了嗎？

    久到連當初的回憶，都已經沒有了？

    她看向正在偷偷擦眼角眼淚的顧笙笙。

    她剛剛問她“如果季明航不喜歡她了，她要怎么辦”，她說她努力過了，就沒有遺憾、不后悔。

    原來，在努力過以后得不到、放手，也是可以沒有遺憾的，也是可以不后悔的。

    可她當年卻覺得，如果她放開顧遠山，自己一定會后悔。

    結果呢，她沒有放手，卻也后悔了。

    沒想到，她還沒有自己的女兒看得明白。

    “我累了?！彼鹕?，往樓上走。

    顧笙笙跟著站起來：“那我和季明航……”

    方瑾華沒理她。

    “那我先回去了……”

    她聲音很小很小，看著方瑾華拐上樓不見，才轉身離開。

    別墅大門關上時，方瑾華正站在二樓的回廊里。

    回廊墻壁上掛滿了相框，里面全是些黑白或發黃的老照片。

    她摸著其中一幅。那是她20歲生日時和父親的合影。跟現在的顧笙笙一個年紀。

    照片里，父親還沒病倒，背著手，筆直站著偉岸如山，她陪在他身邊，穿著老手藝人為她親手做出的旗袍。那一年，她初進公司，不過數月、辦了幾件事，就被幾位老企業家贊為“初鳴雛鳳”，她的心性還不穩，還為此得意了好久……

    到底是怎么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沙發小天使依舊還是yaqinsmile~

    我要鄭重跟你們道歉，我真的覺得自己寫完了，但是發著發著改著改著就……

    總之就是我高估了自己[淚]

    接下來還有3到4章，感謝你們一直沒有放棄這么弗拉格的我！

    ☆、第77章

    87

    第二天。

    顧笙笙心里有了底，一大早就來了。

    但是胡爺爺卻抱歉地告訴她：“小姐不在?！?/br>
    顧笙笙雖然有點遺憾，但卻不氣餒。

    她想了想，沒有轉身離開，而是跟在胡爺爺和胡奶奶身邊：“您能和我講一講我mama年輕時候的事嗎？”

    胡奶奶樂意得不得了，她把老伴打發開，自己領著顧笙笙到二樓的回廊里，對著那些老照片，一張張地帶著她看。

    “方先生很寵小姐，自從夫人不在，他總是帶著她，辦公也好、出差也好，做什么都不對她回避?！?/br>
    “我還記得，當年有個合同，是個大工程，很冒險，先生被其他董事說得動搖了，小姐當時也就十幾歲，還讀著書，就一個人出面，當著那些大老板大經理的面，據理力爭。那些話說的，我也復述不出來，但就是非常有道理，最后還真把合同給簽下來了。你說，她才那么大一點，那些道理都是怎么說出來的？”

    顧笙笙也跟著胡奶奶笑。

    她的mama當然厲害了！

    “但是呀，合同談下來的那天晚上，我就看到小姐一個人躲在屋子里哭?！?/br>
    顧笙笙的笑頓在唇邊。

    她訝異地看向還沉浸在回憶里的胡奶奶。

    “唉，那么小的孩子，被一群大人反對著，而且還是個女孩，本來就被他們看不起，怎么可能不害怕。我沒看到的時候，不知道已經哭過多少次了?！?/br>
    顧笙笙一時說不出話，她朝旁邊的照片看去。

    那是方瑾華小時候的相片。抱著洋娃娃，蹲在花圃前，指著蝴蝶興奮地笑，就只是個長得精致好看的普通小女孩而已。

    她第一次如此確切的意識到，現在的方瑾華，也只是個普通的母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