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一輛寬大的馬車映入眼簾,他朝車內驚喜呼喚:“爹,七叔叔來了?!?/br> 周維伸出頭來,看了看那馬車,確信是周弘,才跳下馬車來。 馬車行至,周弘下馬車又接下湘君來,周玉張口親熱喊著七叔叔七嬸子,周弘淡淡應了一句,和周維對視了半晌,兩兄弟竟然一句話也沒說。 寒雪如碎玉亂瓊紛紛,周弘取下肩上的皮裘蓋在周維有些彎曲的脊背上,周維身軀一震,抬手按住肩上的皮裘,將周弘的身軀打量一遍,扯著嘴皮極力想笑,卻帶出苦相來:“以前總覺得你是咱們幾兄弟里最結實的,現在看來才知道你是最瘦弱的?!?/br> 周弘淡淡一笑,那張艷色消失的臉上有些滄桑,對他的話并不作回答。 周玉望著周弘,淚珠子在眼眶子里打轉兒,拉了拉周弘的衣袖:“七叔叔,玉兒會回來的?!?/br> 周弘點了點頭,拍了拍周玉的后腦勺:“記得練劍,讀書?!庇熘莸姆较?,茫茫望了一陣:“我記得徐州知州劉平慧是個文武雙全,你若是有不懂,就去請教他,他總能幫襯你一些?!?/br> 周玉咬著唇忍著淚意,點頭應下。 湘君也有些眼眶發紅,從袖子里取出錦囊塞在周玉手里:“帶著,保平安的?!?/br> 幾個侍衛眼光如刀,刺向周玉手中的錦囊,像是錦囊里藏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領頭的說了句:“打開!” 周玉看著手里的牡丹錦囊,拉開口子,取出來的是一包三角符,挨個兒拆開,里面是形形□□的菩薩像。 領頭的侍衛跳下馬,一一查看后才從新爬上馬背,冷冰冰丟了句:“可以帶走?!?/br> 周玉拿著那一疊符紙,啪噠啪噠掉眼淚,又怕雪打濕了符紙,急慌慌朝錦囊里塞,湘君看他塞得急,抬手幫他。 周玉撲在湘君懷里,泣不成聲喊了句“七嬸”。 湘君念他年幼,又接連遭逢大變,心頭疼惜,輕輕扶著他的脊背給他順氣,柔聲哄道:“別怕,玉兒別怕?!?/br> 周玉哭過一陣,松開湘君,孩子氣又要裝大人地揉了揉眼眶,氣勢赫赫:“玉兒不怕,玉兒去了徐州也習武練文!” 周維安慰一笑,朝周弘輕聲說了句:“我會看著他?!?/br> 周弘輕“嗯”一聲:“看造化吧?!?/br> 幾人再無話說,周圍領著周玉上了馬車,侍衛毫不留情地命車夫趕車。 周玉掀開簾子,眼巴巴地揭開簾子朝周弘和湘君看。 馬車越行越遠,漸漸掩埋在白茫茫的雪中,獨留兩條長長的車轍印記,亂雪紛紛,似乎過不了多久連車轍也要掩蓋。 周弘輕輕拉著湘君:“回去吧?!?/br> 湘君點了點頭,隨他上馬車時,又朝馬車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這一去就真是寒冬臘月了,這也是皇權斗爭下的殘忍,骨rou可以舍棄,親情可以拋棄...... 馬車又回到清河王府,周弘領著她一路入了書房,在書案上提筆疾書一陣,又從匣子里取了封信件,折了紙封進信封里,朝外喚來了個仆人,吩咐道:“即刻去叫陸子易來?!?/br> 湘君看見他提筆在書信封面上落下“文斐”二字,頗有些疑惑,也不帶問,自顧自在自己的小書桌旁坐下歇息。 約莫小半個時辰,陸子易冒著風雪,帶著寒氣進門,朝周弘拱手:“七爺?!?/br> 周弘將手里的信封遞給陸子易:“送去給徐州知州劉平慧?!?/br> 湘君一下感悟,周弘本就不是個認命的,千難萬難,他還是要照應著周維父子...也真是費盡了心思。 陸子易接過信件,一眼不看,只拱手應是,而大步邁向門外,余光瞥見一個雙螺髻婢女捧著湯來,又頓了頓腳,朝婢女望了眼,臉上帶了些笑意。 惜月連忙垂下頭,喚了句“陸將軍”。 陸子易一語未發,只點了點頭,又提步而去。 惜月抬起頭來,臉上有些發熱,盯著手里的熱湯看了片刻,才捧著湯進書房,將湯呈給湘君和周弘。 周弘推了推湯,并不接受,只是在椅子上閉眼坐著,像是在沉思。 湘君捧了湯,小口小口灌著,暖極了肺腑,又關心周弘,起身親自捧了湯給他:“諾,我也喝不下兩盞,你喝一盞也占不了你多大地兒?!?/br> 周弘方睜開眼,接過盞飲盡,將盞放在盤子里,又繼續閉目養神,湘君瞧著周弘一陣子,又垂了眼皮,有些心疼,皇嗣的這件事應該是將周弘的心氣兒斬了一截...他應該是無法安定的。 除夕日,宮中演驅儺戲,設火山焚沉香,女帝領著眾位貴族在含元殿觀看,含元殿下篝火沖天,赤足人帶著青面獠牙面具被幾個紅面面具的英雄打得抱頭鼠竄,人群中爆發一陣陣笑聲。 湘君圖新鮮踮著腳看,唯見其中一個身姿矯健,大有矯若游龍之勢,將那個瘟神步步緊逼,好個精彩至極。 一方戲畢,英雄挑起瘟神的面具懸于竿上,以示“割頭懲戒”,眾人拍手稱好,女帝也欣賞那個為首的人,名許清屏帶他來領賞。 那人上得階梯來,揭開面具,露出一張如玉皎潔的面容,只讓人覺得清秀無雙,甚是美好,湘君也不得不嘆一句好容姿,偏首看女帝,卻見女帝微微一愣后,眼中笑意溢滿,伸手扶了一把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張著盈盈雙眼望著女帝,一雙水泊淡淡的眼中,似有各種景色如訴如泣:“鄧衛叩見陛下?!?/br> 女帝眼皮微斂,說了句:“我看你身手不錯,可是練家子?” 鄧衛道:“做過幾年游俠兒?!?/br> 女帝輕輕點頭,喃喃道:“游俠兒好,游俠兒好?!?/br> 一旁的伏世韓眼光精明,將那鄧衛細致看了看,露出一抹笑意。 湘君心中一抖,想起女帝看伏世韓和陸乘風的眼色,實在是如出一轍......轉過眼看周弘神色,唯見周弘垂著眼皮,像是看明白了又像是不太明白。 不過她對這個也不多猜測,女帝如今養男寵已經擺在明面子上了,誰也不敢攔,她從來喜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便是如今也是如此...... 陽平公主面色有異,朝那鄧衛指了一指頭,又收回了手。 驅儺宴會直到天明才散盡,湘君受不得困,歇在陽平的殿里的榻上睡了過去,不知何時迷迷糊糊聽到些爭吵聲,也不敢聲張,只豎著耳朵聽。 “我看她明擺著就看上哪個江湖草莽!”陽平公主怒氣不小。 “嗯?!庇质侵芎氲怀练€的聲音。 一方沉默許久,湘君以為事情就這樣沒頭沒尾地完了,虛虛睜了睜眼,瞧見紗帳外面,周弘坐在凳子上手里像是捏了一盞茶,而陽平則立在周弘跟前兒,有些氣勢傾軋,她方知還有后續,又連忙閉上眼。 “現在是沒人敢管她,她都擺在面子上來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恥笑來?!?/br> 周弘低聲道:“夠了,你勞心神做什么?” “我...我不該么?” 周弘久久不語,忽然又添了句:“你要嫁了,少生事端來?!?/br> “......那我忍了不成?” “你忍了又如何?到底是都忍了許多,這一件又何妨?” “我看你是忍成了縮頭烏龜,我的七哥可不是這樣的!”她拿話激他,想要得他的反駁。 周弘嗒一聲放了茶盞,望著陽平:“你能趕走一個,明日就能多出一個,還能怎么樣?你也是周家的血脈,怎么就不多留個心眼兒?” 即便陽平嫁給孟家也免不了身體了淌的是周家的血,危機也就永遠不能消除干凈。 陽平凝默了許久,頹敗地坐在凳子上,看著眼前的茶盞:“...許是吧?!?/br> “留著他,別去折騰事兒出來?!敝芎胂袷菄诟?,又像是隨口勸誡,撂下一句話,轉身來床榻旁揭開簾子,看湘君的臉,要伸手來捏她的鼻子,待要碰到鼻尖,又收了回去,挑起了嘴角...... ☆、第85章 她不長眼 城西的低矮瓦巷中一間破舊的房屋,寒風從破爛木門板汩汩灌進,少年清秀的臉龐上帶上冷俊,坐在小杌子上,用一張錦帕擦拭著手里的銀亮長劍,劍身泛出的清光照亮少年眼中的冰寒之氣,像是冰雪凍在眼眶子里,令人毛骨悚然。 砰砰砰,三聲門響。 少年將劍擲入地,起身去開門。 門口一個方正臉的儒雅錦服男人看見他來,將他微微一打量,笑了起來:“鄧衛,你不請我進去坐坐?” 鄧衛松開門,轉身進屋子收劍入鞘。 男人立在一旁將鄧衛的精瘦的腰身掃過一遍,暗暗頷首,鄧衛轉過身來,冷冷問了句:“你是誰?來做什么?” 男人瞇著眼兒和藹笑道:“鄙人伏世韓,是大商的醫官,來到這兒是有些事情與你商議......” 門外寒風汩汩,伏世韓青須顫動,徐徐而談,面上笑意漸濃...... 時光仿佛沉默地只剩下耳畔的冷風聲,少年披散的頭發在瘦削的臉頰兩旁翩翩,有一種冷然風華。 許久之后,鄧衛將劍鞘在地上杵了杵:“我不過是個粗鄙的人,做不了這些事?!?/br> 伏世韓哈哈一笑,并不在意他的拒絕,從袖中摸出一個袋子打開,倒口朝地上,一陣啪嗒啪嗒聲,一粒粒飽滿圓潤的珍珠在地上亂跳。 鄧衛將滿地珍珠打量一眼,眼中沉沉,像是在猶豫,伏世韓笑道:“豈止是珍珠,拜將封侯亦不會少了你的?!?/br> 鄧衛眼中有一抹輕輕的亮光:“真的?” 伏世韓沒有錯過那一絲微妙的亮光,他早知道,昨日對著女帝那樣風#流料峭的人怎么會真拒絕,點頭笑道:“騙你不成?” 鄧衛皺著眉想了一會兒,說了句:“什么時候進宮?” “明日上元節,好好打扮,出眾些?!?/br> 鄧衛點了點頭:“不會忘了你的恩情?!?/br> 伏世韓方得滿意,抬袖告辭,鄧衛將伏世韓送出門,輕輕將門合上,轉過身來朝內墻走,腳下一重,咯一聲輕響,腳步未停,鞋離開后,留下一灘珍珠沫。 鄧衛到墻邊取出一個箱子,捧出一個接一個的牌位,供在高腳桌上,看著那牌位砰一聲跪在地上,目中雙淚滾滾,砰一聲叩首:“李氏子弟告慰在天之靈?!?/br> 許久......鄧衛站起身來,拖出個破爛火盆,燃了折子,待炭火燃起來,伸手將牌位一塊接一塊朝盆子里扔,盆子里的火燒了一天一夜...... 上元節燈火繁盛,王府中的仆婢們挑著時候掛花燈,惜月向湘君告了半夜的假,湘君自然知道些少女心事,也由得她去,惜月才出門就看見郎騎紅馬來,馬蹄落在她跟前兒。 她羞羞怯怯地遞上自己折的花燈,陸子易低首看了一眼,從花燈中間摘了紙蕊出來:“你先等等,待我和七爺商議了事情再出來?!闭f罷,又取下肩上的披風蓋在惜月肩上。 陸子易一路朝內走,一路打開紙蕊看,得見:愿君心似我心。 方得一笑,將紙蕊又折好塞進袖子里。 湘君正與周弘穿衣打扮準備外出,陸子易進門來就請周弘入書房談事情,周弘捏了捏湘君的臉蛋兒,提步去了書房。 二人才入書房,就輕輕將門合上,陸子易拱手道:“昨日伏世韓去拜訪了鄧衛,今日鄧衛已經入宮?!?/br> 周弘點了點頭,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扳指,壓低了聲音:“子易,此事萬不能走漏半點兒風聲?!?/br> 陸子易拱手道:“子易明白?!?/br> 周弘旋即又問徐州那邊的情況。 陸子易一一報來,說是周玉天資聰穎,甚是好學,劉平慧也頗為照應和喜愛周玉...只是周維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那能撐多久。 講完一遭,周弘立在桌前沉默。 陸子同周弘站了一會兒,心頭惦記著門外的女人,又輕聲說了句:“子易有個不情之請?!?/br> “什么事?”陸子易難得求人,倒將周弘從悲傷中暫且拉了回來。 陸子易半跪而下,很是鄭重:“子易看中了王妃的手邊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