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陽平是個利落性子,出宮也不乘車,與湘君一人一匹馬,領了一個隨從,朝王府而去。 宮門柳枝繁盛,陽平的馬蹄放慢,身影隱隱約約隱匿在宮柳之下:“周湘君,七哥讓我多照料你,近日我得知一件關于你的事?!?/br> 湘君抿了一下唇,靜靜聽著陽平說話。 “此事本不當我管,可我七哥對你有意,我便不能不管,可我也要嫁進孟家,便只能不多管了?!?/br> 湘君一聽和孟家有關,就拉緊了喉嚨,恨不得兩耳豎成兔子耳朵,生怕聽差了什么,帶來麻煩。 陽平則看著她,臉上似笑非笑:“我聽孟四郎說,孟二郎要娶妻,這人嘛...再過兩日到你府上去說媒?!?/br> 湘君差點兒從馬背上栽下去,心頭吶喊這孟庭軒是發了瘋!嘴里有些發淡,依舊是抱了些希望問:“周黛黛還是我?” “你說呢?”陽平沒好氣:“他孟二郎再不濟也不能娶你家里的庶女吧!” 湘君清了清喉嚨,面上鎮定,心底早已亂成了亂麻線疙瘩,垂頭看著馬頸上的鬃毛,手指顫顫巍巍在上面捋著,想捋個頭緒出來,可她哪里能捋出頭緒來。 孟家是女帝本家,且孟庭軒是孟丞相的嫡子,她哪里得罪得起? 陽平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略微搖了搖頭:“孟庭軒配你,你也不虧,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是丞相夫人...只是若你心里對我七哥但凡有一絲情誼,還是與他商議一番,他娶你也好,只是現在形勢......”皺了皺眉,又沒說下去。 湘君手指頓在了鬃毛里,緩了緩,又將那匹毛子揉得亂糟糟的,誰都知道周弘現在娶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陽平打了鞭子,催著馬快去清河王府,湘君也顧不上再慢吞吞矯情,一鞭子敲在馬屁股上,追上了陽平,一陣瘋跑,胸中灌進來一個餿主意......既然不能真娶,那裝樣子呢? 二人跑到清河王府又是一個時辰以后的事兒,亮了令牌入了王府,聽人說周弘這幾日吃睡都在書房,二人也不讓人去擾,只一路行入書房。 臨到門口,朝里面虛虛一瞧,周弘正提筆在書桌上寫字。 陽平“嗯哼”一聲,叩了叩門:“不知七爺今兒可有空見客?” 周弘抬頭望見二人,臉上升起一抹笑,起身出來迎,陽平卻擺了擺手:“我來不過是要帶人來,倒是不好擾你們,不如你們出去談,我歇歇腳,吃吃茶?!?/br> 她話里干干脆脆,周弘也不推辭,點了點頭,喚來了婢女讓陽平使喚,帶著湘君去了院子里走動。 林間夏花爛漫,清風拂來,花葉齊動,她盯著花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細細看周弘,他瘦了些,鼻梁顯得更高,眼睛變得更為銳利,越發像一只隼。 他抬手摘了一支在風中跳躍得最厲害的木槿花,轉身來給她簪在耳際,手指在她耳畔輕輕撫了一圈,她小小吞吐著氣息,抬手去撫摸耳際,卻被他一把捉住了手指,柔聲詢問:“出了什么事,要讓陽平來跑一趟?” 湘君死死盯著地上搖擺的那株雜花:“陽平公主說孟庭軒要娶我,我不想嫁給他,想請爺幫個忙?!?/br> “他想娶你?可真會挑時候!”周弘松開湘君,臉上的柔情散去,沉凝幾息,又饒有興味挑了挑眉:“可想了法子了?” 湘君道:“若是爺能讓人遞上婚書,和孟家的對著,妾身就能逃過一劫?!鳖D了頓又連忙添上一句:“爺大可放心,妾身不會真應下婚事?!碑吘顾椭芎攵疾簧?,就算是郎有情妾有意也不會挑這個節骨眼兒來結親,她又何必在他面前矯情沒趣兒呢! 俗話來得好,打倒豺狼的必須是虎豹,她希望周弘能和孟家抗衡一下,這樣二者相爭,她自己做蚌殼也自己做漁翁,都不嫁,雙方都算得罪也都算保全。 周弘手指在拇指上的扳指上輕輕摩挲了兩圈,想得明白了,嘴角拉扯起一個笑:“你倒是會想法子,到頭來兩家都沒撈著,我還得把臉皮去撕破?!?/br> 湘君自然知道她這個法子是讓周弘吃虧,因此也無可辯駁,又可憐兮兮地拉了一下周弘的臂膀,仰著臉看著周弘:“那爺應了么?” 她難得跟他裝可憐,周弘繃著嘴角笑了一陣,又點了點頭,伸手刮蹭她小巧的鼻梁,“嗯”了一聲:“我若要出府還得等些時日,就讓子易命人抬了聘禮去,媒人嘛...杜入微如何?” 湘君本來就是讓他領個名,敷衍應付罷了,誰知道他這會兒心細了,連媒人想到了,心頭升起一絲甜蜜,點了點頭:“讓爺費心了?!?/br> 周弘略笑了笑,輕聲道:“你若是在宮中遇上難處就去找陽平,她會幫你,若實在不行就使人來找我?!?/br> 湘君對他這種周全的照顧有些動容,輕聲道謝后,二人在林中走過一圈才回了書房之中。 陽平公主等得無聊又吃得飽,正趴在桌上周弘的書桌上睡覺,聽見二人進來才起來:“你們回來了?” 周弘笑陽平:“怎么,你還沒睡夠?” 陽平“嗤”一聲,卻不再開口和他吵,周弘取了張絹出來,蓋上王印,遞給湘君:“拿這個給陸子易,就讓他按迎王妃的禮儀辦?!?/br> 湘君將那張只有一個王印的絹帛小心翼翼收進袖子里,陽平在一旁揉著睡僵了的臉笑:“七哥倒是個爽快人,人不去禮得去,龍困淺灘也得討媳婦?!?/br> 周弘笑罵道:“少和我貧嘴,我看你這樣鬧騰,孟四郎可經得住你多說一句!” 陽平被他羞住,跺了跺腳:“他才不是和你一樣臉皮厚!” “是么?”周弘斜著眼,促狹一笑,陽平奴了奴嘴不再和他折騰。 ......................................................................................................................................... 兩日后又是休沐日,李太傅提著只大肥雁來替孟庭軒說媒,湘君是早早收拾打扮好出去待客,以防周仕誠一個興奮難以抑制就給應下來,這才落座,李太傅剛說明來意,茶還沒涼下,就聽人來報,杜入微領著人拉了六輛裝箱牛車來。 周仕誠贊嘆一句:“今兒是刮了什么風,怎么都給刮來了?”又趕忙派人去將杜入微迎進門來。 杜入微一進門看見李太傅就先道一聲“巧”,又低頭看著地上的大肥雁,提了提籠子:“喲!誰打的大雁?” 李承恩笑道:“孟丞相家二郎打的,請我來說個媒?!?/br> 杜入微眉頭輕輕一皺,有幾分詫異:“你說媒?我也來說媒!”說罷呵呵笑了一聲,又連聲道:“咱們可說好了,一人說一個,我替清河王爺定下我徒弟,你嘛...就說說他們家二女兒得了?!?/br> 若說不要臉,杜入微真可以算是修為上乘,并且其人還真不以為恥,將一招“皮厚”之術運用得得心應手。 李承恩嘴角抽了抽,朝杜入微拱了拱手:“這可不成,凡事有個先來后到,今日我也是替大娘子說親的,何況你替七王爺說周家的婚事,豈不是同姓為婚?這可犯律!” 杜入微“哎喲”一聲又驚訝了一把:“你也是找大娘子?”旋即轉過頭去看湘君,一副與有榮焉的慈愛師傅模樣:“不愧是我的弟子!” 湘君...沒錯,杜入微平日里就是這模樣,除卻鉆研典籍之時的認真就是這個“皮厚”模樣,而她...附和著笑了兩聲。 杜入微又接過茶盞,潤了潤嗓子,略微擺出個架勢:“既然咱們都巧在一處了,你又說先來后到,那咱們也就來個先來后到?!彪S即喚了聲:“子易去命人將聘禮搬進來,咱們這不興什么大雁定情,咱們實打實,日子合適了就迎進門去?!?/br> 周仕誠在一旁是一愣兒一愣兒的,合著這嫁不嫁女兒和他沒干系了,連忙抬手阻止道:“咱們不著急,好好說?!?/br> 杜入微從陸子易那兒接過婚書遞給周仕誠,整了整衣襟,正了正臉色:“原本同姓不通婚,可益陽侯府的周是賜姓,故而免了個俗,不礙求親,今日婚書收下,明日王爺就入宮請陛下賜還湘君本姓,待入王府,重冠周姓?!?/br> 李承恩也遞出婚書來,周仕誠看著兩卷婚書,硬是不敢抬手接,這兩家都好,可一個周湘君怎么許兩家?但若是許一家,必將得罪另一家,他也吃罪不起。 ☆、第65章 小廟大佛 湘君看著周仕誠那軟綿綿的樣子,干干脆脆將周仕誠拉到一邊低語。 “現在無論是周弘還是孟府,咱們都得罪不起,不如...兩家都不選,落個平衡也好?!?/br> “什么?”周仕誠不愿意了,他好不容易盼著周湘君這兒能嫁個好人家,周弘還是孟府都能在仕途上拉他一把,怎么能就這么廢了? 他私下悶了一遭,打了個底子:“這不行,我收孟家的婚書,清河王還在府里禁著,誰知道能等到什么時候!” 湘君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周仕誠大抵是念著周弘因此次行刺案失勢了,也就不懼怕周弘怪罪,不過她卻不能讓周仕誠如這個愿。 湘君冷冷一笑:“你是把周弘想得忒簡單了,這么些年的清河王爺是白做的?趕明兒個出來了,為了爭個臉面,京都能讓他鬧個底兒朝天,還不說咱們益陽侯府得成什么樣兒?!?/br> 她是嚇周仕誠不用打腹稿,只管危言聳聽來唬周仕誠。 周仕誠琢磨了一會兒,湘君說得有道理,可一想起兩門婚事都割了就rou痛,又猶猶豫豫望著湘君:“兩家都拒了,豈不是兩家都得罪了?” 湘君道:“得罪了就得罪了,咱們實話實說,讓他們鬧騰去?!?/br> 周仕誠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了句:“你看你meimei是不是能說給孟府?” 湘君是僵了一下,清秀的面皮上,嘴角眼角一個接著一個兒抽,抽了半晌,周仕誠也看了半晌臉色,又干笑一聲,給自己找臺階下:“這應該是不能的?!?/br> 湘君冷淡淡“嗯”一聲,不再搭理周仕誠,轉身將兩份婚書一推:“煩勞二位長輩回去帶個話,我這廟小迎不下兩尊大佛,迎了明王得罪菩薩,迎了菩薩得罪明王,小廟也誰都得罪不起,故而這就只能都拒了?!?/br> 她這話一說,兩個說媒人相互沉默半晌,又拱了拱手,互相調笑幾句,也就告辭,兩人一同出門,私下將這事兒商議了兩句也就都回去了。 人一走,周仕誠就軟坐在椅子上,哀怨這兩門好婚事都來得時候不對。 湘君也不多管,抬腳朝外走,遇上周子揚和周黛黛母女二人,幾人相互對望了幾眼,周子揚急切詢問:“這婚事如何了?” 湘君道:“都拒了,總歸咱們誰也惹不起?!?/br> “都拒了?”周子揚大感詫異,連忙來扶湘君。 周黛黛母女是松了一口氣。 湘君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并沒有什么大礙,同周子揚一起回了丹羽園。 才進屋子,周子揚便按捺不住,捉著湘君問:“怎么七爺也讓人來求親了?” 湘君不搭理周子揚,端了茶盞坐在榻上喝了兩口,又捉著大盤子去窗前逗籠子里的小松鼠玩兒。 周子揚看見那松鼠,唉一聲,暗罵自己一聲“蠢”,不再追問,只是想起湘君在王府里撒氣那事兒,又笑嘻嘻對著湘君:“你若是受了他的氣,也別再拿我撒氣!那次你去王府,可把我急壞了?!?/br> 湘君手中朱箸一頓,斜著眼珠子盯了周子揚一眼,又繼續喂松鼠。 周子揚咽了咽口水,岔開話題:“那你是真看不上七爺?我倒是想著他做姐夫不錯!可你又給拒了?!?/br> 湘君早知道周子揚是被周弘收買得死心塌地,嘆了一口氣:“這次求親的事是我安排的,是為了抵住孟家?!?/br> “你安排的?” 小松鼠抱著兩塊糕漲得兩腮鼓鼓,湘君撣了撣裙子,起身書桌去。 周子揚更坐不住了,跟著她屁股轉:“那以后怎么辦?” 以后...湘君收拾書桌的手停了停:“能怎么辦?過些日子再說,許是幾日,許是幾個月,許是幾年,時機未到,鬧什么手段都只是把戲?!?/br> 周子揚拿著這話在榻上琢磨了半刻也沒琢磨明白,抬首見湘君已經安安靜靜抄寫起經書來,又去捏了湘君的筆桿子:“那你心悅他么?” 湘君淡淡“嗯”一聲,想了想又添了句:“心頭有他?!?/br> “那你干嘛說什么等日子?” 湘君一松筆,手指一點周子揚額頭:“心頭有他能當飯吃么?能管飽么?能保命么?你倒以為他高風亮節,可我沒數么?惹上周弘,你jiejie這輩子也算是任重道遠了!他要是真想同我在一處,自然知道找個周全的法子,我也合著他,他要是不想同我在一處,我......”話又止住,不再說下去。 “你怎么?”周子揚很好地發揮了契而不舍的精神。 湘君一撇嘴:“不能怎么樣,我也不要他好了?!?/br> 周子揚也瞠目結舌片刻,周湘君膽兒大,骨子里叛逆,他是知道的,但聽到她這樣來說,他還是大大吃驚,畢竟這話是怎么聽都是她吃虧,可琢磨琢磨反倒是她生出些比大膽還要大膽的無謂。 湘君又道:“你莫管這些,只是他愛誆你,你別傻兮兮全倒他那頭去?!?/br> 周子揚冷抽了抽嘴角:“沒有…我不管你,他不是那種沒信義的人?!?/br> 湘君不做言語笑了笑,周弘的確不是那樣的人,所以她的前路更難…… “你不信?那我等他解禁就去問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待你?!?/br> 湘君不駁,他去問也好,比她去問好,省得事不如意,她罵他負心,他嫌她糾纏。 ☆、第66章 你沒資格 日影斜墜,依舊是駿馬青衣候在宮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