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王爺的意思是...”宋瑾德也將話扣住,這清河王是要在女帝身邊放個人。 周弘點了點頭,坐實了宋瑾德的想法:“當然這是小事,你不必與她說得清楚,事情難免有些變數。這次來是想同老師商議四哥的事?!?/br> “太子殿下?!”宋瑾德臉色發緊:“難道陛下又要...”手背輕輕在脖子上一劃,做了個斬殺的手勢。 先帝在世時,女帝就以太子性戾為由廢了太子,太子就不明不白地服毒自殺了,大家都猜測是女帝派人暗殺,可先帝已經病入膏肓,女帝也權傾朝野,誰也不敢動女帝,只好作罷。而后,女帝又立自己的親兒子三皇子周平為太子,先帝過世后,周平登基,不久后又因無德被女帝廢除,直至今日,周平仍舊被流放在北疆苦寒之地。 在周平被廢后,女帝終于等到時機登基,又為了安撫周氏一族,立了四皇子周維為太子,如今周氏一族越發衰敗下去,只怕連安撫之策也用不上,那太子則性命有憂。 周弘也臉色越發難看,那張俊臉仿佛埋入了堅冰之中,寒氣凍人:“這倒不會,無論怎么說四哥都是阿娘的親兒子。只是四哥性子急,又對阿娘奪了周氏江山一事耿耿于懷,恐怕阿娘早就記恨起來,上次陽平選婿,四哥竟然沒露面,我去東宮也沒進得殿門,怕是已經被軟禁起來,想來年節一過就要被發配塞外?!?/br> 宋瑾德聽完一遭,心頭越發沉重起來,女帝是要徹底顛覆周氏王朝,他宋家雖是受寵,可到底還是周家的臣子,祖上都是跟著高祖打過江山的,那股忠義熱血在骨子里暗暗流淌著,一切的隱藏與變幻都是為了能夠茍且保全這個國家的正統。 “任由陛下下去么?這些年來周氏一族已經被她殺了大半,活著的也被發配了許多,這朝堂上剩下的周家人早已寥寥無幾!如今她連自己的兒子們也不放過了!”宋瑾德反而浮躁起來,女帝的狠辣手段讓他越發憂慮起來,他年紀大了,害怕見不到江山回到周家人手里。 周弘嘆了一口氣,面上顯出幾分滄桑來:“大勢所趨,我無法阻止,周家子孫能留幾個留幾個吧?!?/br> “那王爺可要...”宋瑾德喉嚨里一沉:“起事?!?/br> 周弘臉色刷地白了幾分,閉著眼手指又摩挲上了扳指,煙氣氤氳中扯著嘴角冷笑幾分:“以前我尚且不敢動她,而今她正如日中天,我怎敢以卵擊石?” 宋瑾德臉上哀傷,女帝一步步走來,他們從來阻止不了,而今周弘也只能眼睜睜等著女帝的鍘刀來,將自己的兄弟們一個個鍘得血流。 “老師,我來是想囑咐您,若是四哥真遭難,你千萬別出面,周氏的家臣不多了,宋家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垮掉!”周弘躬身一拜:“還請老師應下!” 宋瑾德趕忙將周弘一扶:“這是老臣該做的,老臣不出面?!毖壑星鍦I一片。 湘君走至一半遇上個婢女,那婢女是個會看眼色的,將湘君扶了去老太太那兒。 放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笑聲一片,簾子一撩開,還是熱火盆放在屋中央,老太太倚在金花大靠枕上同自己的孫兒孫女們說笑,只是老太太身旁坐著個柳色錦衣,那女兒竟是劍眉紅唇,凜冽多于柔美,湘君愣了一愣,這是穿了女裝的梅若寒? “快來,這是你梅jiejie,聽你梅jiejie說你們在宮里見過的?!崩咸呛谴刃χ惺謫鞠婢骸安耪f今兒是什么好日子,你們都來陪我這個老婆子!” 梅若寒和宋家什么關系?按理說,若是關系大,她該早打聽到了才對,可她并沒有聽過梅若寒和宋家的關系,壓下心頭疑惑拄著杖靠近了老太太,朝梅若寒行了一禮笑瞇瞇喚了聲“梅jiejie”。 梅若寒也還了一禮給她,二人便挨著老太太一左一右坐著。 幾個人圍著火說說笑笑,大抵是聊些女兒家的脂粉話,宋文朗聽了一會兒,覺得沒什么可聽的就告辭出門去了,說是去候著“三舅舅和父親”回來。 宋文容笑宋文朗呆在這兒就是想聽梅若寒講那些軍中事物,惹得宋文朗紅著面皮子笑。 梅若寒也笑道:“他是粘糊不了子隆,這時候粘糊我來了,待會兒子隆出來,只怕他就像只跟屁蟲似的跟了上去?!?/br> 宋文朗臉色更加漲紅,匆匆告退去了。 宋文容則在一旁捏著嗓子裝模作樣:“子隆~子隆~待會兒子隆出來...”將梅若寒的話學了幾句去。 梅若寒瞪了宋文容一眼:“好個四meimei!”臉色也有些發紅。 宋文容吐了吐舌頭,極為機靈:“我說什么了?咱們一大屋子,除了你梅將軍,誰敢子隆子隆地叫?!边珠_嘴笑出了幾顆潔白的牙:“王爺這次跟你一道兒來洛陽過年節,不為了梅將軍為了什么?這會兒見祖父,指不定正提親呢!” 梅若寒也被這丫頭說得漲紅了臉,英俊的面龐上止不住嬌羞。 湘君在一旁笑看著,瞧這情形,梅若寒該是極喜歡周弘的,那周弘和梅若寒這郎情妾意的干嘛不成婚,反而成天瞎矯情!莫非...真是來提親的? 湘君又擺了擺腦袋,人家成親不成親干她屁事,這倆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她少湊熱鬧! ☆、第27章 熏香褥子 一片笑聲從外面傳來,簾子一撥開就進來一群男子,為首的是宋子義和周弘,而后跟著的則是兩個錦繡藍衣中年男子,而后則跟著宋文朗。 兩個錦繡藍衣中年男子一進來就向老太太揖禮喚“阿娘”,湘君這才明白,這是她其余兩個舅舅。 “快來,這是你大姐的女兒湘君?!崩咸闹婢谋郯蛳蛩巫佣Y和宋子仁介紹著。 “這是你三舅舅?!?/br> 湘君眼光悄悄大量去,此人長眉細眼,面貌清雅,面帶笑容,而今三十來歲的年紀,正是風華時候,是個實打實的美男子,也聽李mama說過宋子禮是個名滿洛陽的美男子,今日一見果然不虛,當下恭恭敬敬喚了句“三舅舅”。 宋子禮白玉似的臉面上笑意盎然,溫聲應下。 “這是你四舅舅?!?/br> 宋子仁年紀不若宋子仁大,且面目方正,稍顯老成,反而出了一股威嚴氣息,雖是對湘君笑著,但也帶著幾分不怒自威之勢。 湘君又喚了“四舅舅”,宋子仁都應了下來,這些見面之事才算是完了。 一方的梅若寒也是“三舅舅、四舅舅”地請安,二人也都高高興興應下來,問了幾句怎么今年想著回這里過年節,梅若寒只羞怯地瞧去周弘。 周弘只顧著同宋子義說笑,倒是沒看到梅若寒這方。 宋子禮與宋子仁見梅若寒這小女兒作態,便明白了許多,二人了然笑了片刻:“原是和王爺一道?!?/br> 湘君在一旁也沒閑著,兩只眼兒把這場景打量了個實在,這一家子人多,幾位夫人都還沒來就已經聚成一堆了,只怕過些日子這院子里還要熱鬧些。 幾人紛紛寒暄幾句后就命人擺放飯食。 下人搬進來兩張長案,安置在廳中,燈樹紛紛點燃,屋中亮堂堂一片,晃如白晝,照亮了門上的繡荷錦簾,照亮墻上鐫的細花。 女眷聚集在一張長案,男兒們在另一張案。 湘君一側是梅若寒,一側是宋文容,案幾上擺的是雕酥、五生盤、冷修羊腸、悶蟹......一案的菜,每個人手畔備了兩雙箸,一雙取菜,一雙自用,規矩還是依著的。 這飯菜還沒開始用,就又聽得門外嬉笑聲,打簾子進來的是三個婦人分別帶著個婢女。 宋文容悄悄道:“年紀大點的那個是二伯的夫人,中間的那個是我娘,余下的那個是四叔的夫人?!?/br> 湘君又多看了幾眼那幾位婦人,年紀稍長的那個是趙氏,點了斜月眉,藍錦衣,眼角眉梢慈善柔美,至于中間那個...孟氏,女帝的庶妹,宋子禮的妻子,則是高髻云云,蠶眉翠翠,額間粉花鈿,翠袖襦裙上金絲芙蓉熠熠生輝,不僅模樣標致連裝扮也是氣派的。 余下的那個宋子仁的妻子李氏,清清秀秀,按理說應說是三十一二歲年紀,可這素雅的面容卻像是二十五六歲的女人,笑意炎炎模樣像是朵山茶花。 那幾位婦人先同宋瑾德和老太太告了禮,這又與湘君他們都見了禮,見著湘君和梅若寒今兒都來了,都拉扯著說起話來。 趙氏因早回洛陽,也只知道湘君這么個人兒,卻沒見過,故而和湘君拉扯著閑話,湘君也都一一答著,來來去去也都頗有意趣。 那孟氏挨著老太太坐著,同老太太說笑一陣后又去和梅若寒說話兒。 李氏也和那邊兒偶爾答些話,一屋子女眷也熱絡起來。 過了小半刻,一案的人也都開始用餐。 “我瞧著七爺來,只怕是來提親的吧!”孟氏聲音有些大,一旁的男兒們也都停下來,張眼笑看著周弘。 周弘杯盞微頓,也笑瞧過來:“姑母今兒飲了幾盞?” “一盞尚未飲?!?/br> 周弘又笑道:“怎的問起了這醉話!” 場子凝默了一瞬,周弘這話里是什么意思?說是諷刺孟氏,語氣卻柔和,說是玩笑,又讓人不得不多心...... 孟氏干愣了一瞬,又咯咯笑了:“得了,姑母待會兒多喝幾盞就是了?!?/br> “是么?”周弘挑了挑眉,有幾分作怪意味:“只怕姑父今兒夜里要遭殃了?!?/br> 孟氏臉一紅,瞪了周弘一眼:“你可說些什么,你的那些個姊妹們都還在呢!”又氣呼呼轉過臉來,捉著老太太的臂膀靠著。 那方男兒桌上一陣哈哈哈笑,宋子禮也含著笑給周弘倒了一盞酒,從從容容還道:“若是灌醉了王爺,不知今兒夜里誰遭殃?!?/br> 周弘端著盞飲了半盞,一本正經:“只怕是那床被褥要遭殃了!” 又是一陣笑,宋子義朗聲道:“那咱們今兒就灌醉王爺試試!” “那咱們行個酒令?!彼挝睦试谝慌砸矞惲寺?。 宋子禮嗨一聲,輕輕一拍宋文朗:“你個傻小子,若真是行酒令,只怕咱們這兒都得讓七王爺灌醉。當年七王爺在洛陽行酒令,差點兒連洛紅牡丹都折了!” “牡丹?什么牡丹?”宋文朗有些疑惑,一株牡丹罷了,哪里就那么金貴了。 宋子義叮一聲敲了盞,笑罵宋文朗:“你三叔扯話來逗你,你莫問這些!” 那紅牡丹正是六年前洛陽鎏金閣中最美的舞姬,那時候哄抬價格,又要附庸風雅,就讓各個公子哥兒們在一旁喝酒行令,周弘也算是厲害的,熬到了最后四個,這事兒傳了宮里去,被先帝知道了,將周弘一頓好打,又免了周弘同眾位皇子一起學習的資格,只是這事兒外人不知道內情,都當是個笑談,且事情過了多年,這宋文朗這些年紀小的哪里聽過這什么“紅牡丹”了。 宋文朗非要問出個結果,干脆轉頭問周弘:“七王爺知道?!?/br> 周弘挑唇一笑,眼眸顫動:“那紅牡丹就是專給男人躺的熏香褥子!” 這話兒著實討笑,比也比得巧,宋文朗半晌沒弄明白,怎么又說到“褥子”上去了。 宋文磊嗒嗒跑到李氏這邊來,仰著腦袋問:“阿娘,七爺說洛陽紅牡丹是專給男人躺的熏香褥子,怎么牡丹是熏香褥子了?” 趙氏也一臉迷茫,什么牡丹褥子都聽不明白,隨即道:“阿娘也不知道什么?!?/br> “能有什么!還不是些葷話,牡丹褥子能是什么好話!”孟氏咯咯扶著腰間直笑,摸過宋文磊的笑臉捧著:“到三嬸這兒來,別和他們一處攪合去?!?/br> 宋文磊眼睛眨了眨,又彎出一抹笑:“我去問七爺?!泵撻_孟氏的手又跑了回去。 倒是宋文容又問:“阿娘,什么洛陽紅牡丹,熏香褥子?” 孟氏嘴角一抹笑:“你想知道?你想知道問你七哥不就成了?” 宋文容脖子一縮,明知是葷話,還敢去問男人,這不是自己找事兒嗎? 她這縮脖子的小模樣,是惹得一桌子女眷哈哈笑起來,老太太直笑宋文容以后是個不省心的。 宋文容只捉了湘君的手臂靠著,臉色緋紅跟著哎呀哎呀笑。 尚過了片刻,宋子磊又跑了過來說:“三嬸,三伯說今夜備的褥子沒熏香,躺起來沒有意趣,問七爺挑不挑一床熏香褥子睡,七爺說那些熏香沒趣兒,睡了得起疙瘩,咱們的褥子熏香了么?有趣兒么?” 幾位婦人都是過來人,這話聽了哪里還會不懂?幾個婦人面面相視也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倒是老太太在一旁說:“老身是真老了,這時候才聽明白呢!” “什么明白?祖母?”宋子磊忙湊去老太太哪兒。 李氏旋即拉過宋子磊,哄道:“別去聽,就在這兒吃?!?/br> 宋文磊癟了癟嘴,但看阿娘那連哄帶騙的神色,只好應下了。 李氏也無奈一笑,只好放了宋子磊過去。 湘君也大多明白了幾分,這是拿女人做熏香褥子比,周弘不想在這兒睡女人,這男人酒桌子上的話也當真葷得很,她微微抬頭,隔著兩層人,正好與他相對,從虛實空隙中瞥見他一盞接一盞地受酒喝,倒也未見得猶豫。 突地周弘朝這方望了一眼,眉尾翹翹,唇角上挑,明眸中帶著一分嫵媚,她忙低下頭去。 這飯一吃就是一個多時辰,倒聽得有人說什么“老三”醉了,孟氏又忙去喚人來將宋子禮扶回橫月院,因著照顧宋子禮也就先告退。 忙碌之間,又有笑聲:“王爺是故意讓老三醉的,今兒就灌著老三了?!?/br> 趙氏忙走了過去,將宋子義臂膀扶著,笑宋子義:“你自己個兒都這樣了,還笑老三?!?/br> 倒是宋子仁面上神色不改,同一臉淡淡的周弘說著話兒。 這一來二去人也就散得七七八八,湘君也要告退去,老太太吩咐人帶她去院子里,周弘在一旁聽到就問湘君哪個院子,老太太說湘君是第一次來,也住不了太久,就備了和周弘一道的蓬萊院,周弘聽得二人在一個院子,就說要和湘君一路回去,老太爺吩咐兩個人扶著周弘,周弘站起來擺了擺手,說了句:“不必了扶了,多來個提燈的就是?!闭f罷同湘君一道兒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