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湘君領著周黛黛朝昌平郡主道:“父親讓我帶著她?!?/br> 昌平郡主俊俏的小臉蛋兒一拉,“嗯”一聲,就伸手將湘君接近馬車之中,周黛黛也跟著登上馬車。 三人坐在馬車之中,一時無語,周黛黛此刻也沉得住,只拿著手中香帕輕輕捋著,手指在帕上彩蝶繡紋上輕輕滑動。 昌平郡主瞧見周黛黛就來氣,這是個什么樣兒的人她是清楚的,當年初進學院,周黛黛就來貼她,各種柔弱小白兔,她性子強,就事事幫著她,沒曾想到頭來周黛黛在她的那些表哥面前說她到處勾搭男人,氣得她摔了周黛黛兩巴掌,再不跟她來往,偏偏后來又和周湘君性子相投,偏偏這周湘君又是周黛黛的長姐,真是不見面也不行。 她傾身在湘君耳邊道:“今兒去的女兒都是郡主、公主、去的男兒都是王公貴族,倒是便宜她了!瞧她穿成這樣,也不知道要勾搭些什么人!”語氣不大不小,正好能傳入周黛黛耳中,她可不怕周黛黛聽見,就是要讓周黛黛難受。 周黛黛果然手中一頓,臉色發白,嘴里嘟嘟囔囔了兩聲兒,卻讓人聽不出聲兒來。 湘君倒是似笑非笑瞧了一眼周黛黛,還不到時候呢,她這么個嬌嬌弱弱的女兒家,不要個男人來保護怎么成? 周黛黛被湘君看得脊背上一毛,眼神戒備瞧著湘君。 湘君又偏開頭去掀簾子看看,簾子外白雪層層疊疊覆蓋在草上,昨兒夜里正好落了第一場雪,正是個落雪賞梅的好日子,想必南山上的紅梅已經開得驚心動魄了。 昌平郡主伸著腦袋笑瞇瞇地也隨著她看著外面:“幸得休沐日,我可早就想來看雪了?!?/br> 一陣陣寒風襲著她的面龐,她略微閉上眼睛,享受著寒風的刺膚之感,上一世她因為被趕出學堂沒心情來賞梅,如今倒是有了心思,到底是重活一次,是多么值得人珍惜啊。 馬車嗒嗒,行了一個時辰才到南山,慢慢悠悠上南山又用了半個時辰,南山上的梅花是當年孝德帝為了一個昭儀種的,那梅花圍繞著半山腰開成一片汪洋,美若仙境。 只見一片梅林映入眼簾,馬車踏在寬闊平整的青石板道上,夾道梅花重重疊疊看不到邊際,馬車滾滾,忽見一曲折幽深的回廊在眼前,廊中幾位青年士子和幾位華貴的少女坐在廊中,正是說笑一片。 廊中人聽見馬蹄聲,皆抬頭望來。 昌平郡主一揭簾子,嗒一聲跳下馬,就有個男人笑道:“是昌平丫頭來了!”聲音悠然調侃,像是山間泉水,讓人覺得即便被調侃也很舒適。 昌平“咦”了一聲,就朝那人笑道:“七叔叔,你也來了?” 湘君本隨后下車,奈何周黛黛將她稍微一推,就先擠了出去,湘君也懶得同她擠,任由周黛黛先出去。 湘君下車后,抬眼瞧見廊中竟是七八個青年才俊,一人坐在上首,一頭烏發松松垮垮別在腦后,玉簪圓潤的頭稍稍露出頭頂,可見那簪子是極長的,額前兩縷發絲正有些蕩漾,一張面皮極為白皙,像是廊外琳瑯的白雪,濃眉斜飛,丹鳳雙目狹長,薄唇輕輕挑著帶著幾分風流笑意,玄衣為底,猩紅袍子披在肩上。 這樣的容貌非俊俏能形容,實在是極為漂亮。 湘君愣了一愣,又急忙低下頭去,這不是清河王么?上一世她臥病在床之時就驚嘆過他的絕世容顏,這一世她提前見了他,心頭有些復雜。 周黛黛早已看得癡癡迷迷,何曾見過這樣的美人? 昌平郡主朝周弘遙遙一迎手:“這是清河王?!?/br> 湘君和周黛黛連低身行禮后這才朝廊中而去。 湘君因為拄杖抱不得琵琶就讓昌平郡主代為抱著,周黛黛扶著湘君無比乖巧模樣朝廊中而去。 還未入廊,就有個黝黑瘦高的俊俏男子笑道:“你怎么還帶了個胡女?” 胡女?周湘君心頭一響,是說誰?她?抬起頭來,迷茫掃了眾人一眼。 周弘正拿著樹枝撥著火盆里的炭火,隨意道:“她不是胡女,胡女顴骨高、眼窩深、嘴唇厚、身量長?!?/br> 喔......果然是在說她,她一樣也不符合周弘所述。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袍子,因著怕冷,今日出門便裹了金絲繡牡丹錦絨袍子,這袍子又因里面是灰狐貍毛,故而帶上了幾縷胡風,她又從頭到腳都罩著,如今大周繁榮昌盛,湖人商旅四處,也難怪人家一時沒認出來,不過這清河王倒是一早就看出來了......心思敏銳,果然不是吹的。 那男子弱弱“喔”了一聲,又坐了下去,引得大家一番調笑。 周梓也笑道:“得了!你能同七叔叔比?你當他‘七爺’的名頭真是玩兒來的?” 周弘是孝元帝的第七個兒子,也是當今女帝的第三個兒子,算來是幾個兄弟中較小的,又因他天資聰慧、能文能武,脾氣也烈,孝元帝管不了他就不讓他跟著眾位皇子一起學習,他倒好,自己考了太學,這下越發長了志氣,在太學里驕橫無度,因而那些太學里的人私下都叫他七爺,如今雖是出了太學好幾年,可這“七爺”是這么傳了下來。 周梓這樣一說,明著是夸周弘,實則也是在調侃周弘當年還是有那么筆混賬事。 周弘倒不發火,只放下手中撥火的樹枝,笑道:“這識得胡女倒不是和七爺相關,如今胡人多,我不過是眼力好,先瞧清楚了罷了?!?/br> 周梓吐了吐舌頭,不與他爭辯,三人也進了回廊。 周黛黛聽他們一言一語尚聽不懂,只能干巴巴跟著笑。 這回廊極長,看不到頭,廊中又是以座椅為欄修筑的,因而他們一去就坐在了邊兒上去,不過也好,這廊中炭火盆子就有三四個,他們面前就移了一個過來,讓人一下就暖了起來。 三人才坐下,周梓就將琵琶塞在了湘君手里。 周弘瞧了一眼琵琶,說了句:“會彈琵琶?” 湘君道:“會?!?/br> “彈曲將軍令?!?/br> 湘君......她和他很熟嗎?他們還沒相互見禮吧!算了......反正自己的大腿也沒有人家胳膊粗,默默摸出了琵琶,斜抱在懷中。 倒是周梓一把按住了湘君的手,挑著細長的眉毛瞧著周弘:“七叔叔讓人彈,人就得彈么?人家又不是你家婢子,你想怎么使喚就怎么使喚?!?/br> 周弘又瞧了眼湘君:“你叫什么名兒?” “周湘君?!彼怪燮さ?。 “周湘君?” “周湘君?” 這些貴女、士子們都竊竊私語起來,他們雖然沒見過周湘君,可這名頭他們是聽過的,前些日子她勾引夫子的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湘君又無奈了,看吧,她就知道會這樣。 周弘眉目稍轉,大約也知道這些人講些什么,也不多說,只道:“周湘君,誠請你彈一曲將軍令?!闭f著摸出腰間一塊梅花形的玉佩遞過來。 湘君看著那梅花玉佩惱恨了起來,他當她是教坊里的人么?只有教坊里的人才用這些打賞,而教坊里的女人也多賣藝又賣身,供達官貴人們yin樂,他是故意的么? 算了......人家的爹娘都是皇帝。 她又是眼皮一垂,拂上弦,取出弦中龍香撥,細細撥上弦。 周黛黛露出幾分得意,看著周湘君吃癟她才是最高興的。 昌平郡主也有些惱火,這周弘怎么做事兒還是這么不知輕重,便道:“既然如此,倒不如來個舞劍的?!笔沽藗€眼色給了個面龐白皙,笑意儼然的男兒。 男兒臉上為難,但也不得不應下,誰讓他是昌平郡主的哥哥呢? 《將軍令》原是沙場之曲,琵琶聲音錚錚,彈這曲子正是絕好,一串串爭鳴聲從弦中滾出。 眾人皆道她心腸狠毒,卻不知她還會彈琵琶,也不由得入神聽著。 寒風瑟瑟而來,少年長劍若游龍,唯有劍尾一吊流蘇還有些溫柔,廊外寒梅顫顫,白雪撲簌簌從梅樹上跌落,她微微翹腳,提了氣唱起這將軍令:塞上長風...... 萋萋烏發在肩背上有些撩撥,她秀美的面容上冷峻翩翩,猶如廊外一簾子的紅梅讓人眼花繚亂。 嗒嗒馬蹄聲響起,臨到廊前,馬蹄一揚,停了下來,馬上坐了個藏青錦袍的男子,不是孟庭軒又是誰? 只她彈得投入,略略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卻不似平常那種癡念,而是眼角發勾,露出一種女人風情,他心頭咯噔一聲。 周弘倒是朝孟庭軒喚道:“孟成約!快來!” 孟庭軒僅僅一瞬又反應過來,嗒一聲跳下馬,朝廊中走來。 ☆、第8章 打敗你 孟庭軒進廊中來,朝周弘一拱手:“七爺今兒也來了?”說著話就入了廊中,朝昌平郡主幾人一點頭,笑道:“你們也來賞梅?” 琵琶聲戛然而止。 這廊中一片靜默,誰知道孟庭軒也來了?幾個人瞧去湘君,唯見她神情淡淡將琵琶裝進錦袋里。 “成約你來了正好,正說是來年和你賽馬球,就先定下了??!”周弘朗然開口,打破這尷尬。 周黛黛又對湘君露出懼怕之情,孟庭軒瞧去后微微皺了皺眉。湘君只看了眼周弘扔在她手旁的玉佩,也不去拾。 一旁的昌平郡主周梓拿著錦帕給其兄周云擦著額上汗水,無暇顧及湘君,湘君就一人呆坐著。 忽然有一個不識好歹的問孟庭軒:“孟夫子,這可怪了,聽說你和周湘君有情義,怎么你二人見了面也不見招呼?” 孟庭軒眼皮一抬,瞧了眼湘君,湘君正好也瞧他,只是面上沉穩得緊。 他一笑:“李公子還是莫要說這話,我與周湘君不過是師徒關系?!?/br> 他這樣說了,湘君適時接道:“這世上最不缺好事者,唇多嘴雜,聽風則是雨,我與孟夫子在學堂中因學習而略有親近,本是師徒之間情誼,不知被哪個混賬說成我與夫子有私情,如今京都上下誰人不當此事為丑事?我與夫子在此不期而遇,本生尷尬,只怕按照師徒之誼,行禮齊全,相互親近,又要被人誤會為相約至此??v然我與夫子心中坦蕩蕩,也抵不住外面的風言風語,倒不如相見不相識得好?!?/br> 她不懼不縮,反客為主,將此事說了個明明白白,讓那面皮黝黑的李公子臉上一僵。 在座之人聽她一番話,也不再糾纏此事,人家都說了是“好事者”害的,他們還能去故意去當這個“好事者”么? 周弘多瞧了湘君一眼,又垂下眼眸,唇上一抹笑意。 周黛黛也連忙說道:“我阿姐可不是別人所傳的那樣,夫子幫忙,阿姐都是酬謝了的,或贈玉壁或贈絹帛?!?/br> 這群人一瞬又炸開了鍋,送東西還不是有私情么?原本大家是不再提此事,可奈何這個女子偏要做這個“好事者”,他們也就等著看好戲便是。 湘君額上青筋一跳,連帶孟庭軒也掃了眼周黛黛。周黛黛縮了縮肩膀,朝一旁一位白衣公子靠了靠,低聲喃喃一句:“我說錯什么了嗎?”復而又急忙朝湘君道:“阿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怪我?!毕袷桥聵O了湘君。 湘君忍下心頭火,早知道周黛黛要耍心機的,只溫婉一笑:“黛黛但說無妨,只是我還要問meimei從哪兒知道我贈了玉璧、絹帛給夫子的?正巧我找不到造謠生事的人?!彼种篙p輕在錦袋上撫摸著,十分溫柔模樣:“我與夫子正為這事苦惱著,沒曾想黛黛就幫咱們找到了,夫子說呢?” 孟庭軒瞧去周湘君,她在使壞,壞得十分奇特,縱然別人知道她使壞,可別人也不能說她壞。 他垂了一下眼皮:“正是!” “是你的......”周黛黛猛然住口,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她一下就沒了章法,周湘君這話什么意思?僅僅兩句話就將情形反了過來,她咽了咽口水,低著頭綿羊似的不敢開口。 周湘君忽然砰地一聲拍在隔錦袋的琵琶上,砰一聲響,驚得大家伙兒都看了過去,唯見她端秀眉目上一臉寒色:“黛黛知道也不說出來么?就看著jiejie和夫子被人冤枉么?” 周黛黛咽了咽口水,又朝白衣男子縮了縮。 倒是有人開口打抱不平:“何必欺人太甚?找到了又如何,去找別人算賬么?” 湘君一眼掃去,那眼中凌厲無雙,竟然是個錦衣少年,她冷冷一笑:“這黑鍋是我背著的,迫不得已休學的也是我!誰能比我更心寒?若是找到了那造謠生事的人,我就要帶她去學堂,讓她當著滿堂學子的面兒說,看她還敢不敢扯謊!” 她性子硬,這滿京都的人都知道,與其在這時候示弱倒不如繼續潑辣下去! 那錦衣稚嫩少年,嘴唇顫了顫,聽她這么說,她是全然占理,他是占不到理的,悻悻道:“兇什么兇?”又瞧了她一眼冷面,端端正正坐著。 周湘君也不揪著他不放,只是周黛黛小聲啜泣道:“我....我不知道,聽別人傳的,jiejie別生氣,別生氣?!庇质且桓毕婢龝缘糇约旱臉幼?。 湘君臉上仍舊怒:“不知道是誰說的就是道聽途說!你是我meimei,你怎么信那些外面的話,偏不信我?你這樣同外面的人一起來說我.....我.....”她又臉色一哀,幾分悲傷,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br> 周黛黛已然抽泣不止,湘君也偏過頭去,臉上冷沉沉的悲傷,想占她便宜?也不看看她現在本來就已經千瘡百孔了,害怕這點子事兒? 此番眾人正是面面相覷,誰若是再敢載搗騰此事,周湘君這話幾竿子打下來,罪名是要落在他們頭上的。 昌平郡主在一旁反應不過來,沒曾想周湘君竟然如此伶牙俐齒。 有個華服女子開口笑了笑:“咱們出去賞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