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道：“似乎是有這么一回事?！?/br>
    “我記得那是個雨夜，該我輪值，夜半三更我在雨檐下打盹時被一個人弄醒了，我睜開眼一看發現那人竟然是宋承。那時的他頭發散亂，神情萎靡，臉紅得厲害，還時不時咳嗽。那時我就想，糟了，他染上風寒了。我一下子亂了陣腳，慌忙地叫醒了另外幾個值夜的，讓他們把他扶了進去，而我則獨自撐了把舊傘，匆忙地跑去了太醫院。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能跑得這么快，在狂風暴雨中那把舊傘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就這樣，當我渾身濕透沖到太醫院時，值守的太醫們都愣住了?！?/br>
    “我把太醫帶回冷宮時，他正躺在那張破舊的床上。聽見響動的他睜開了眼睛，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便笑了。我覺得他肯定是在嘲笑我，嘲笑我傻乎乎地像只落湯雞一樣站著。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又多了一項活計，那便是伺候生病的他。奇怪的是，在那段日子里他的話慢慢地變少了，而我的話竟然漸漸地變多了?！?/br>
    我看著凝馨追問道：“然后呢？”

    “然后他病好了起來，我以為一切又會回到以往那般，誰知他開始變得有些沉默，不再說那些爛話，不再吟那些破詩，也不再作畫了。很多時候他就靜靜地看著我，但他似乎又不想讓我知道他在看我，每每我望向他時，他的眼睛又會很快看向別的地方。我不想去猜測他奇怪的舉動意味著什么，我就想將剩下的日子平平靜靜地過完。三月之期一到，他繼續去當他的妃子，而我也將繼續在這冷宮里混日子，我們兩人從此江湖不見?！?/br>
    “我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可直到那一天。大人您知道，冷宮是這宮里最陰暗潮濕的地方，尤其是入秋后，蛇蟲螞蟻便變得更多了。那一日我照常替他送飯，就在我把飯盒放在桌上時，突然一只草蛇從角落里爬了出來，他見狀立刻將桌案上的墨臺對準砸了過去，他的動作很快但還是來不及，在蛇被他砸死前，我的腳腕已經被咬了一口，有些痛，這是肯定的，但并不嚴重，因為那蛇沒毒?？伤@個大少爺哪能分辯出那蛇到底是有毒還是無毒？他眉頭緊皺，二話不說便脫下了我的鞋和襪，然后他竟開始用嘴吸我腳上被蛇咬到的地方。我不曉得他是從哪兒學到的這招，定是武俠本看多了吧。我一邊使勁掙扎著，一邊說那蛇沒毒，他不聽，大約待到他發現他吸出的血是鮮紅時，方才停下了嘴。接著滿頭大汗的他抬起頭，十分狼狽地看著我，他問我，沒事吧。

    “他的桃花眼還是那么好看，但卻和往日里的不同。那日他的眼中沒有輕浮，只有認真。而且我確信，那時他的認真不是那種假裝的，因為在這段日子里我發現他有一個習慣，如果他真的很認真時，他的眉頭會皺起來。如果他的眉頭沒皺，無論他看你的眼神是多么的真誠，他都是在說假話。那時他的眉頭皺得很緊，但老實講他皺眉頭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br>
    說到此凝馨笑了笑，臉上露出了甜蜜的表情。

    看到她的表情，我想到曾經有人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當一個女人笑著說，不好看，不喜歡時，她真正想說的是，很好看，她很喜歡。

    女人總是口是心非，可很多時候男人就是喜歡看口是心非的女人。

    “我很想開口說，我沒事，可嘴巴怎么都張不開。我想慌忙地站起來，離他遠些，卻發現怎么都起不了身。不是因為我中了蛇毒，那蛇根本就沒有毒。而是因為我發現有一件比被蛇咬還要可怕百倍的事發生了，那一刻我便想我完了?！?/br>
    “你發現你愛上了他?！?/br>
    凝馨抿了抿嘴，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我故作輕松，打趣道：“看來你們兩人是最老套的患難見真情?！?/br>
    凝馨撲哧一笑道：“這哪兒算得上什么難，就一場小病小災?！?/br>
    過了片刻，她認真了起來，輕聲道：“或許只是怦然心動?！?/br>
    第43章 司馬惟的救贖

    我玩味道：“怦然心動嗎？”

    不知怎的，凝馨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她的聲音也不禁提高了許多。

    “對！就是怦然心動。我不知道大人您是否也有過這樣的感受，就是那么一瞬你便覺得就是那個人，他就是你想要的那個人。沒有任何理由，當你發現時，你會后悔，你會不斷地否定自己，你會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你不能愛上這個人。因為你很清楚你和他之間沒結果，你們根本不可能?！?/br>
    我低聲道：“這番話很耳熟?！?/br>
    “有人對大人說過這樣的話嗎？”

    “是的，她說的意思和你說的差不多?！?/br>
    我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晚的畫面，那個絕美的女子伏在我的胸上無聲地痛哭。

    凝馨看著我，興奮道：“那么大人是否可以理解我們？”

    我平靜道：“若要我說實話，我的回答是我并不能理解，無論是你，還是她。歸根究底只是你們無法掌控自己罷了?！?/br>
    凝馨點頭道：“大人您的話很有道理，歸根究底的確是我無法掌控自己,特別是當我發現我的心意得到了回應時?！?/br>
    我問道：“那么你又怎么能確定他所謂的回應也是發自真心，而不是騙人的花言巧語？”

    凝馨搖頭道：“我不能確定，因為我不是他，所以我一輩子都不能確定，終其一生我能確定也只有我自己的心意?！?/br>
    我道：“但你將會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br>
    凝馨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甚至會因此丟掉小命?！?/br>
    “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br>
    我不住嘆了口氣，看著精致的宮燈，感慨道：“你這樣讓我想到了一個詞‘飛蛾撲火’?！?/br>
    凝馨隨著我的目光，也看向了宮燈，她細細地看著宮燈里跳動的燈芯，她笑了，笑得有些凄涼，凄涼而堅定。

    “您說的沒錯，我就像是一只飛蛾，明知道再往前飛便會被燒成灰燼，但我卻仍然無法停止撲騰自己的翅膀?！?/br>
    “為了什么？”

    “不知道?！?/br>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或許是愛?！?/br>
    我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或許不是愛?！?/br>
    凝馨疑惑道：“那是什么？”

    “是愛，但又不全是愛，是希望，是一種寄托。每個人都不同，有的人的寄托是錢財，有的人的寄托是權利，有的人的寄托是名譽，而你的寄托是愛。愛不足以讓人放棄一切，除非愛成了你的寄托?！?/br>
    凝馨搖頭道：“大人的話太高深了，我聽不懂?！?/br>
    我笑了笑道：“我也聽不懂，就當我在說胡話夢話?！?/br>
    我補充道：“你的故事還未講完?！?/br>
    凝馨端正了坐姿，雙手相交，看上去仍然有些拘謹。

    “再后來便是他要離開冷宮的時候，那一日我們兩人如常，沒有說什么話，就靜靜地看著對方。走之前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等我，我會讓你離開這里?！?/br>
    “接下來沒過多久我便被調去了慈寧宮當差，我們兩人正大光明見面的日子便變得多了起來。每當他來定安侯這里請安時,便是我們兩人相見的時候。雖然只能遠遠看上對方一眼，但我們想這樣便足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