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連南金棠自己也撇過了頭,看上去有些瞧不起自己。 車輪碾過一個水坑,陡然震了一下,南金棠反應極快的站了起來,自己的腦袋撞到了車頂,手卻擋在孟湘的頭頂上。 她撞在他的手上,抬眼看他,他咧著嘴笑。 孟湘別開了眼,“我討厭別人強迫我,我不原諒你?!?/br> 他就像凋零的花一樣抱著膝蓋,耷拉著腦袋,所在車廂一角一言不發。 路上行了兩天兩夜,孟湘會按時休息,按時吃飯,卻沒有跟他說一句話。 他委屈的不行,第一個一天一夜跟在她的身后絮絮叨叨,第二個一天一夜他也不說話了,打蔫兒的花都比他來的精神。 第三天清晨,他終于忍不住了,他蹲在她的門口。 孟湘一打開門差點踩在他的身上,她詫異極了。 “你在做什么?” 南金棠眼睛頓時一亮,“你終于肯跟我說話啦?!?/br> “不是說去教坊嗎?” “你難道不想和我多呆一會兒嗎?”這怨婦的口吻簡直讓孟湘難以相信是出自他這個花花公子之口。 “你是認真的?” 南金棠愣了一下,突然用更大的聲音笑了起來,“怎么會?哈哈,我只是無趣的找些事情來做?!?/br> “那你……” 孟湘話才說了半截兒,客棧旁邊房間的門就被“嘭”的一聲被人踹了一腳,又猛地拉開。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磨磨唧唧。磨磨唧唧!要上就上,費什么話啊,有那個黏糊的功夫都夠射好幾回了!” 朱門縫里探出一張玉面,眉目清秀,眼神慵懶,卻一張嘴不饒人。 南金棠將孟湘擋在身后,瞇著眼睛冷冷哼了一聲,冷漠道:“我可沒你射的那樣快,我可是金槍不倒?!?/br> 孟湘簡直無奈,男人總喜歡在這種事情上較勁兒。 “嘿!你個小子……”那人抬眼看去,手一抖,門直接大敞,他光溜溜地在門口發愣。 南金棠往他男人的自尊處掃了一眼,吹了聲口哨。 “喲,你的本錢也沒見多雄厚嘛!” 那個男人白如玉的兩腿抖了抖,猛地夾住了,一手捂著那里,一手趕緊將門拉過來,躲在后面,臉上非但沒怒反倒陪著笑,“大官人說笑了,您怎么有空來青城玩耍?” “咦?怎么?你不同意?!?/br> 那男人笑成了一朵花,“那里敢啊,您愛怎么耍就怎么耍,您要是還對小人有興趣,小人就為您舞一場?!?/br> “這話說的到讓人舒坦?!蹦辖鹛膿P起下巴,皮笑rou不笑。 他從門后探出身子,不斷哈腰點頭,“應該的,應該的?!?/br> “對了!”南金棠朝旁走了一步,將孟湘露了出來,淡淡道:“這位是孟九娘,我的好友,舞技超群,想要到你們教坊里觀摩學習,你能安排吧?” 雖然他一徑的高高在上,可那人絲毫不介意,斬釘截鐵地應了下來,“沒關系啊,都是小事,小事!我可不像程曉年那個榆木疙瘩一樣不懂變通,您就放心好了?!?/br> 南金棠保持著高貴冷艷的姿態,沒有理他,只是向孟湘介紹道:“此人乃青州教坊的教坊使孫九旋,你若有事找他便好!” “是的,是的,找小人就好了,小人一定給孟娘子辦的妥妥當當?!?/br> “你在說什么呢……這么久,風都灌進來了?!比崦能浘d的聲音自孫九旋身后響起,一只指甲紅艷艷的手指從他腋下探了出來,在他白皙的胸膛上隨意摩挲著。 “即便是南大官人也不能擾人春夢啊……”柔媚的女人探出臉來,那是一張溢滿了色~欲與春~情的面容,她挑逗地望向南金棠,輕輕咬了咬自己飽滿的下唇。 南金棠卻只當她是腳下的垃圾,極為不屑地扭過頭,半攬半推孟湘走進了屋里。 第一百一十章 熟人 又是一年春。 青城泉眼多,柳更多,漫天柳絮如雪飛的美景也只有這個時候能見到。 青州知州蕭衡的私宴上,觥籌交錯,往來侍女衣袂翩翩穿梭于柳絮與宴席中,如同仙界盛宴。 可是上首坐的卻并非蕭衡,而是一個坐的歪歪斜斜,臉色蒼白卻極美的病秧子,只是這病秧子衣著華貴,可見是個身份貴重的。 “八殿下可嫌這粗茶淡飯入不了口?要不換個廚子做來?” 當今陛下的八皇子嬴曜扭了扭腰,越發病歪歪了,懨懨道:“非是你的飯菜不好,而是我實在不適,可就辜負了大人的一片美意?!?/br> 蕭衡忙道:“不敢,不敢?!?/br> 當今圣上的身體越發不利索,每月有半旬都處在昏迷狀態,代替圣上處理國家大事的太子殿下便越發權勢滔天了,可無論貴族還是寒門都對他怨聲載道, 貴族不滿,是因為嬴晏寵幸的都是寒門子弟,簡直是要拿傳承百年的世家開刀,世家之人怎不惶恐,怎不起異心? 寒門不滿是因為這位太子殿下實在太喜怒無常,前一天能跟你推心置腹,連升三級,后一天則能因為你一句話說錯而一擼到底,打入天牢。 而且,嬴晏的性子也越來越驕奢暴戾,愛歌舞,宮里的絲竹聲就從未斷過,通宵達旦;愛舞伎,尤其愛舞伎身上的部位,喜歡哪里便要留下哪里,今兒個說你眼睛好看,便剜下雙眸,明兒個說你手漂亮,就直接砍了雙手。舞伎們雖然媚于上,卻是冒著性命危險??梢坏┑昧怂臍g心,那可真是權勢富貴不斷涌來,比如,深得太子歡心的舞伎趙夢娘,她若是信馬游街,連一品大員都要避其鋒芒。 上有所好,下必從之,舉國絲竹樂舞,可危機就掩藏在這歌舞升平之下。 蕭衡在八殿下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便轉頭對對面的男子奉承道:“沒想到,蔡衙內也來了我們青城,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 對面的少年郎拂了拂衣袖,單手支著下巴瞇著眼睛笑道:“我可聽說了,你們青州教坊最近可出了個絕色絕技的舞伎,難道蕭大人還要藏著掖著不成?” “哦?”嬴曜有些感興趣地撩了撩眼皮,“不知道那個舞伎比之程曉年如何?比之孫九旋又如何?” 在座的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前任教坊使程曉年,現任教坊使孫九旋,都是成名已久的舞者,哪里是后來者便能夠輕易趕上的?不是舞技高明的人都能當上教坊使,但是,能當上教坊使的一定是舞技超群的。 下位陪坐的程曉年只是微微欠了欠身,沒有說話。 蕭衡眼珠子一溜,便揚手拍了拍,絲竹之聲驟起…… 緋衣如晚霞一般從門口飄了進來,蓮步款款,搖曳生姿,合歡花似的羽扇遮掩在面前,行進間露出一恍惚的水樣雙眸,只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徒惹的人心癢難耐。 踩著節拍,腳步輕踏,扇子微微扇動,她一個旋身,裙擺如花一樣綻放,嵌在裙擺上的銀箔反射出耀眼的光彩。 嬴曜坐正了身子,眾人的目光也不知不覺被她所吸引,談話聲音漸歇。 為美而美。 美是最平等的,無論你是天潢貴胄,還是下里巴人,一樣沉迷于美的事物。 扇子陡然合上,橫掃出去,她的美也橫掃了出去,一眨眼,一投足,她嫣然而笑,誰人不為她傾倒?誰不跪在她的裙下? 蔡衙內的身子軟下去,骨頭都酥掉了,忍不住贊嘆:“真美啊……” “是呀?!辟酌掳?,“青州教坊可真是撿到了一個寶?!?/br> 前教坊使程曉年也點頭。 她雙手抱扇陡然一個空翻,裙擺翻出波浪。 嬴曜矜持地揚了揚下巴,伸手雙手輕輕拍了拍,“嗯,不錯,這名舞伎是?” 蕭衡笑瞇瞇道:“她就是近來聲名鵲起的孟九娘?!?/br> “倒是有些意思……蔡瓊,你說呢?” 蔡衙內有手指蹭了蹭唇,“比起我,還是曉年能看出更多吧,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br> 程曉年扭頭看了蔡衙內一眼,因著如今在蔡衙內手底下討生活,便輕聲道:“孟九娘的舞技很有新意,也可從中看出她都受到何人的教導?!?/br> “哦?”嬴曜有了些許興趣。 蕭衡速速催促:“還不快點說來?!?/br> “昔日以一曲玉腰舞成名的玉娘,自我放逐出京劍舞驚四座的姜南,還有……”程曉年撇開眼,淡淡道:“孫九旋的痕跡?!?/br> “哈哈——” 蔡瓊見他這副神情忍不住大笑,毫無顧忌地取笑:“你可還是嫉恨他取代了你成為了教坊使?不得不說,曉年你年紀大了,舞跳的難看了,做人的嘴臉也難看了起來?!?/br> 他根本就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么就如此下定結論,又在眾人面前羞辱程曉年。 程曉年閉緊牙關,兩只手攥在一起,手指因為過于用力而有些發白,卻因為生存之計不得翻臉,非但不能翻臉有時候還要賠上笑臉,他閉上眼睛,不看不答。 蔡瓊面露不喜,轉而又道:“我也對這位小娘子青睞有加呢,就是不知道教坊使能不能割愛許我一夜呢?” 魯國公獨子蔡瓊蔡衙內的要求誰能夠拒絕,又有誰敢拒絕?自從魯國公為當今太子到處搜羅美人舞伎,抱上了嬴晏的那條粗大腿,如今可稱得上是權勢滔天了。 蕭衡面露喜色,“衙內你抬愛是給她小小舞伎一個面子,她歡喜還來不及怎么會拒絕呢?” 蔡瓊摸了摸頭發,哈哈大笑。 八皇子嬴曜卻咂咂嘴道:“那還真是不巧,蔡瓊你居然跟我看上了同一個人?!?/br> 蔡瓊眼皮一跳,雖然他橫行霸道慣了,欺男霸女也不是沒做過,可如今被派出梁京是有重要任務在身的,這任務還是跟嬴曜有關,他便耐了性子,皮笑rou不笑道:“啊,若是殿下你喜歡,我自然是要拱手想讓的?!?/br> 臉上卻遮掩不住憤憤不平。 嬴曜輕輕一笑,伸了個懶腰,隨意揮了揮手,“我也倦了?!闭f罷,便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背后的蔡瓊趁他看不見對著他的背影好一陣比劃。 程曉年卻借機走到了獻舞完畢的孟湘面前。 “你……”他抬眼看向她,欲言又止,“玉娘這些年還好嗎?” 孟湘露出狐疑的神色。 程曉年嘆息一聲,“當年是我無法保全她,才害的她這般下場,誰能想到,我有朝一日也會跟她一樣落魄呢?” 孟湘淡淡一笑,“你可比她好多了,最起碼,你的眼睛是好用的?!?/br> “如今也不過是個睜眼瞎罷了?!?/br> “程曉年,你在說什么呢?” 蔡瓊心氣不順,自然要從別人身上發泄回來,依靠著他生活的程曉年自然首當其沖。 程曉年眼中流露一絲絕望的悲哀,卻趁機低聲道:“當年的事情我調查過,若不是玉娘被趕出教坊,這個副教使的位置非她莫屬?!彼∷囊聰[,狠狠道:“你要小心柳蘭君,她為了上位一向不擇手段?!?/br> 然而,當今青州教坊的副教使正是柳蘭君。 蔡瓊橫眉立眼,一腳踹在程曉年的腰上,他一個踤趔差點摔倒在地。 “怎么?脾氣見長??!連我的話也不聽了!當人不成,難道當狗也不會嗎?” 蔡瓊的暴行之下是程曉年的默默忍受,失盡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