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既然這樣啊……那等你什么時候能告訴我再來告訴我,再來跟我道歉吧?!泵舷鎸⒈伙L吹到唇上的發絲撩到耳后,笑道:“說不定那個時候我便會原諒你了?!?/br>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直接轉身離開了,沒有留下一個字。 孟湘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直至他在拐角處回了一下頭,她還朝他揮了揮手,等她再進門,就見孟扶蘇正站在院子當中氣鼓鼓地盯著她。 “這是生氣啦?” 孟扶蘇瞪她。 孟湘無奈嘆息,“你還是太嫩了,你難道沒有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嗎?” 孟扶蘇垂下眼睛,似在思索,卻還是惱火地說了一句,“反正他們文家沒個好東西?!?/br> “不是喲,扶蘇你千萬不要以貌取人?!泵舷鎾藟K石頭在他身邊坐下,雙手捧著臉頰,笑瞇瞇地看著他道:“文抱璧這人就像張白紙一樣?!?/br> 孟扶蘇“哈”了一聲,分明不信。 “也許語言會說謊,神情會說謊,有些人的眼睛也會說謊,但是身體是永遠不會說謊的?!泵舷婺椭宰咏虒?,“身體的記憶要比頭腦的記憶更深,你有什么心思你的動作就會下意識表現出來,并成為習慣。所以,我識別一個人不是通過語言和外貌,而是通過身體的語言?!?/br> 孟扶蘇似懂非懂,眼神迷蒙似乎在思量著什么。 “有些人道貌岸然,披著溫文爾雅的皮卻有一顆豺狼虎豹的心;有些人外表兇惡,卻有一顆柔軟的總是被傷害的心,扶蘇,你要知道這世上多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千萬別被騙了,勿信了惡人,卻傷害了真正的好人?!彼告冈V說,溫柔的目光如月光如清泉,安靜地纏繞在他的身上。 “那……娘是通過跳舞才知道身體的語言?” 孟湘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是呀?!?/br> 孟扶蘇半跪在她身邊,最后一抹天光映在他的臉上,他揚起頭,那雙黑沉的眼眸此時卻柔軟的像烏金化成的水,他軟軟地哀求著:“那娘也教教我好不好?” “咦?”孟湘露出吃驚的神色,故意誤解他的意思,“你是要跟我學跳舞?” “不要?!彼⒖田w快地拒絕,“我要跟娘學的是識人的本事?!?/br> 孟湘淺淺一笑,輕聲應了一聲,“好啊?!?/br> 最后一縷天光也消失在山墻下,夜幕漸漸拉開,今夜月黑風高,就好像要發生些什么似的。 做完晚課的孟湘拍了拍枕頭,正準備躺下好好睡上一覺,最近她一直在不停地鍛煉自己,拓展自己的柔軟性,因為處在與這具身體的磨合期,便常常因為做的動作超過限度而搞得腰酸背痛,孟湘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便倒在了炕上,可這腦袋剛剛沾上枕頭,卻聽門外“咚”的一聲,她立刻警覺地坐了起來,將耳朵貼近窗戶。 窗外傳來“嗚——嗚——”風聲,還伴隨著什么東西拖在地上“沙沙”的聲響。 總覺得有些不安啊。 第五十七章 真假 嬴景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沒有再理會孟湘,轉身便走,頗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架勢,就在門口的時候他們二人卻被秦藻喊住了。 等回頭一看,卻發現不止秦藻一人,他身邊還站著一位白凈書生模樣的雪青綢衣男子,孟湘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嬴景。 嬴景蹙了一下眉,隨即恢復如常,臉上還掛上了一個親切的笑容,“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霍如琢霍狀元吧,久仰久仰?!?/br> 一直盯著秦藻看的霍如琢這才轉過頭來,臉上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來,“你……”他猛地咽回了剛要出口的話,眼睛瞪得極大,像是撞了鬼一樣。 “秦學士……你……”他甩頭去瞧秦藻,用力之大幾乎要閃了脖子。 秦藻卻瞇著那雙含情桃花眼,笑瞇瞇道:“霍兄,為何如此驚訝?” 霍如琢流露出一絲悔意,卻在轉臉的瞬間變了臉色,先是四處打量了一圈,接著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孟湘看。 “她信得過?!辟巴蝗怀雎?,這讓已經認清形勢正準備溜走的孟湘成了三人的焦點。 她摸了摸長長的袖擺,溫柔地笑道:“我回家換身衣服,諸位慢聊?!?/br> 說罷,便朝三人一笑,毫不留戀,毫不好奇地離開了。 在她身影消失在門口的那一瞬,霍如琢猛地就朝嬴景跪了下去,語聲帶泣,“九皇子殿下,讓您受苦了,都是微臣的錯……您、您沒事真是太好了?!?/br> 嬴景與秦藻對視一眼,秦藻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后背,笑道:“收起來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臉吧,也虧了九皇子在圣上面前極力替你周旋,才沒讓當今的太子害你這個狀元連個官位也沒有?!?/br> 霍如琢用袖子擦了擦臉,點頭哈腰道:“慚愧慚愧,都怨我在瓊林宴上醉酒冒犯了四皇子殿下,殿下是龍子,哪里是我這等小民能夠冒犯的,該罰該罰?!比欢?,他口氣間nongnong的不滿可不是這樣說的。 嬴景微微一笑,上前扶起了他,“霍先生這說的是哪里的話,先生有大才,這等才華不應被這區區小事所埋沒的?!?/br> “而且,我一直認為霍先生不應埋沒在這鄉野間,朝堂之上,才是您應該在的位置?!?/br> 霍如琢抖了一下,抬眼覷他,嬴景目光真誠,扶著他胳膊的手也堅定有力,即便他故意將手上的泥往他身上蹭,他也依舊笑得溫和,仁慈賢明又禮賢下士的九皇子,雖與四皇子嬴晏同樣貌美,比之嬴晏的陰柔,他倒顯得光明磊落。 “圣上稱贊您為玉山朝日果然不錯,不僅形貌像,這心胸,這氣度更像?!被羧缱翝M口稱贊,卻馬屁不小心拍在了馬腿上,嬴景非得沒露出高興的神色,反倒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臉色陰沉,暗暗隱忍。 善于察言觀色的霍如琢立刻注意到了這點,馬上轉移了話題,三人打著哈哈隨意將此間尷尬掩了過去,等這三人轉移到院中,話題不知怎的又落到了孟湘的身上。 “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晚來自有紅袖添香,冷了又有美人暖被溫床,殿下也不失士子本色啊?!被羧缱撩嗣掳?,一邊觀察著嬴景的神色一邊道:“殿下這位紅顏知己的舞技也著實不賴,就在下看來,可比得上梁京教坊里的了……” 秦藻咳了一聲,用胳膊碰了碰霍如琢,霍如琢一個激靈,這才又意識到自己又不小心觸怒了九皇子,本來士子、官僚私下里談論談論舞伎也沒什么,這本是風流之事,卻不知怎么犯了嬴景的忌諱?;羧缱劣X得自己簡直冤死,本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站隊,想要捧一捧這位人中龍鳳的九皇子,誰料奉承話全都變成了忌諱,這龍生九子,卻是一樣的令人捉摸不透。一想到這個,他就忍不住恨得牙根癢癢,他就是恨嬴晏輕飄飄就將他這個狀元趕出了梁京,遭到了天下人的恥笑,士可殺不可辱,他就算是拼上了身家性命也非要這位四皇子也體會體會此中滋味。 “殿下行事須得小心,這太子可是正到處秘密搜捕您呢,派出的都是親信之人,下官也不好阻攔?!?/br> 嬴景輕輕點頭,“四哥一貫多疑心狠,他是不會放過我的,我近日要去西渠縣,到時候要麻煩如琢你了?!?/br> 霍如琢眼皮一跳,卻恭恭敬敬地應了下來,“正好我也要選這位孟九娘去跳祭舞,到時候西渠縣來往的人眾多,殿下進城也不會被注意到的?!?/br> “不過……”他小心翼翼道:“孟九娘最后到底能不能選上就不一定了,您也知道我這里每年還會選出三人進行舞比,只有勝者才能贏得機會?!?/br> 嬴景勾了勾唇角,輕聲道:“你放心?!?/br> 霍如琢像是突然領略到了他的意思,便將原先提出的想要暗箱cao作的提議重新咽回了肚子里去。 三人又針對當前的形勢做了一番謀劃后,霍如琢便先回縣里了。 “這霍如琢倒是個真小人?!辟班托σ宦?。 “且不論是不是小人,但他對當今太子的恨心可是真的,用的好了,這種人也能起到重要作用?!鼻卦逵只謴土四歉睉v懶沒精神的模樣。 “你對那孟九娘到底是個什么打算?”秦藻突然張口問道。 嬴景知道他從來不是個喜歡打聽什么無聊風月事的人,既然他都這樣問了,那說明他的異常已經到了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地步了。 他低頭嘆氣,手指捏著眉宇間,又揉了揉。 秦藻擔憂地看著他,然而,這種事情不是外人可以插言的,甚至不是打消就能打消掉的,否則,他也不會至今都不回梁京那個地方,也不會一想起那個人心便隱隱作痛。 “若是假裝跟她在一起,也能掩藏我的身份?!彼讱獠蛔愕?。 秦藻那雙眼睛里滿是同情,“你覺得能就去做吧?!?/br> 他不再吭聲了,神色卻煩惱極了。 龍困淺灘危難時,卻遇上了戀慕之人,直恨顯赫時未曾相遇,如何許卿富貴,與卿長相廝守? 隔日,知縣霍如琢便派人來桃源村說自己已來過桃源村看祭舞,雖然瑕疵,可孟九娘的舞技可動天地,驚鬼神,命孟九娘擇日去縣里籌備桃花神母祭。 這下子,孟湘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出名了,在縣里的桃花神母祭上跳舞那是十里八鄉也不一定會出來一個的,按照村人的話來說,這人一定是有福之人,故而,她可稱得上是“炙手可熱”了,所有人都想靠近她沾沾福氣。 有崇敬她的,自然也有恨她的,恨她的不知道都摔碎了多少面鏡子,砸了多少茶盅碗筷。 可是無論是崇敬她、恨她的如今都找不到門道了,孟家的大門緊鎖,叫人也沒有人應門,高高的山墻看著就讓人想到倒霉丟了性命的文丟兒,便背后生寒氣,不敢再爬了。 而房子里,灶間還算明亮的地方,四個人各自坐在一捆稻草上,準備開一個家庭會議。 孟湘清了清嗓子,手里拎著一根柴火棍敲了敲門檻,“我準備去縣里了,大家有什么異議?” 三個男人都是一副“你高興就好”的樣子。 “我這次不是暫時的,是打算在縣里定居的,看能不能送蘇哥兒去猗蘭書院讀書?!彼謱⒉窕鸸魍痹诿献悠诘哪_上,將正在打哈氣的快要睡過去的二郎嚇醒。 “娘,我會自己去打聽的,你不用為我太過擔心?!泵戏鎏K浮現出一個靦腆溫柔的笑容,看著就讓人欣喜。 孟子期扭過頭,不滿地嘀咕:“假模假樣?!?/br> “倒是給期哥兒找個師傅是件緊要的事?!泵戏鎏K微笑著對孟子期插了一刀,卻讓人說不出半個不好來。 “喂!”孟子期扭著脖子瞪他。 “嗯,你哥哥說的對,你是要好好學習學習,畢竟景先生也不是武學教渝,教你的東西并不適合武舉應試?!?/br> 本來心不在焉把玩著稻草的嬴景覺得自己被小看了,還是被自己看好的女人小看了,他悶聲道:“我若是教不了他,那就真沒別人可以教了?!?/br> 孟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熟練地給他順毛道:“你事情多,哪里有時間,再說了,殺雞焉用宰牛刀?!?/br> 被比作牛刀的嬴景雖然覺得不對勁兒,對于她的奉承話,他心里還是受用的緊,然而,自覺被比作雞的孟子期卻不樂意了,結果還是在孟扶蘇和孟湘的聯手鎮壓下乖乖接受了他即將到來的命運。 “至于景哥兒你嘛……” 嬴景坐正,一雙宛若湖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孟湘語笑嫣然,“你是要做大事情的,所以繼續努力吧,所以,到了縣里,就不用跟我們擠在一處吧?” 他覺得身體里的血瞬間凍結住了,連身體也僵住了,他動也不動地啞著嗓子道:“你是有多么不想跟我在一起?” “你的話很奇怪?!彼龘]了揮手,讓孟扶蘇跟孟子期先出去,自己則面對著沉著一張臉,神色古怪的他,“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嗎?我看你總是會對著我露出苦惱的聲色,我想是不是我的存在影響到了你?” “你!”他雙手攥在一起,一字一頓道:“……你知道?” “你表現的那么明顯我怎么會看不出來?”孟湘低下頭用燒火棍劃拉著地面。 嬴景看著她頭頂上的樸素木簪,喉結上下移動,手掌抓緊褲子,將布料抓的褶皺起來,正準備說明他的心意。 “一直以來以為是你在靠著我們,實際上如何不是我們在依靠你呢?”孟湘頭也不抬緩緩敘述著,“你太好心了,所以我們不能再拖累你了?!?/br> “好心?” “是啊,你只是在同情我們孤兒寡母?!泵舷嫣痤^,明亮如星子的眼眸倒映在他的眼湖里。 “同情?呵——”他自嘲地笑了起來,然而,他卻看不透這個假話說的跟真話一樣的孟九娘究竟真的是這樣想的,還是在故意激他。 不論是哪一個,他也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第五十八章 激怒 “哦?!泵舷嬷匦峦χ毖?,意味深長地笑道:“那就是要不怎么準的?!?/br> “哈哈……九娘這般神通廣大怕是簡單的測算也能算得出啊?!?/br> 孟湘視線往旁邊一偏,正好看見文寡婦反應了過來,露出一個明顯嫌棄的神色,不出聲地嘀咕了一句。 “好?!泵舷纥c點頭,“可這點也是不夠的,最起碼也要六六三十六個銅板,如此才能祭告天地,通四方神明?!?/br> “??!這么多……”那婆子剛剛驚呼一聲便立刻掩了口,眼神瞥向身邊的文寡婦。 “給神明的,畢竟不能太過小氣?!蔽墓褘D捅捅她,蹙眉道。 那婆子眉頭皺的都能夾死蒼蠅了,反復思量了一番,最終拉下臉,將那幾枚銅板塞進了懷里,忙不迭地往外走,“算了算了,反正桃姐兒就在這縣城里,說不上那天就撞見了……”她就好像怕孟湘會上來搶她錢似的,捂著那幾枚銅板就走,將這樣的人帶來,文寡婦面上也不免有些尷尬。 孟湘卻突然開口,“你可不要后悔?!边@話輕飄飄的,可落在那婆子的心上卻似有千金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