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孟湘看到他這個無害的笑容,卻下意識覺得還是不要與他爭為好,便也只能任由他去了,可也站在他身邊,幫他打打下手。 孟扶蘇雖身形瘦弱卻手腳麻利的收拾好了一切。 “好了,粥在鍋里,等他醒了直接吃就好了?!?/br> 孟湘正站在他身邊等著他關好門,“可是,會不會等他醒過來就涼了?!?/br> 孟扶蘇嗤笑一聲,搖了搖頭,轉頭看她,他這個眼神卻讓孟湘很不舒服。 “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嗎?”孟湘笑著就去扯他的耳朵。 孟扶蘇往后退了一步,搖了搖頭。 “哎?你的神情可不是這么說的喲?!泵舷嫘√降雇酥?,卻走的很穩,仿佛有一種獨特的韻律。 等走了一段距離,孟扶蘇才開口道:“那小子小聰明也是有的,他早就醒了?!?/br> 孟湘瞪大眼睛,突然想起那剛剛自己捏他鼻子的時候,他不是全都知道,“這小子真是太壞了?!?/br> 聽見自家娘這樣說,孟扶蘇忍不住翹起嘴角,卻冷不防對上孟湘的視線,在她審視的目光下,他忍不住挺直了背脊。 她的眼睛彎出一道新月弧度,“你這樣跟我說,是為了什么呢?還有你說他是小聰明,那我的大郎豈不是有大聰明?” 雖然,他的話是這個目的,可讓孟湘挑明之后,他的臉卻紅了大片。 “咦?”她還不依不饒地探著頭去看他,直把他逼得狼狽不堪。 “我發現你羞澀的樣子格外好看呢?!?/br> “娘!”孟扶蘇惱羞成怒地小吼著,連耳尖都是紅的。 孟湘卻哈哈大笑著跑開了,驚得旁邊家的狗都在狂吠。 看著她漸漸像要融化在清晨濃霧里的身影,孟扶蘇捂著臉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他加快腳步趕上他娘。 雖然天色尚早,可因為天氣漸漸變暖,不久前又下過一場雨,不少村人都荷鋤下田,等把地翻的松軟就可以播種了。 衣角擦過桃花枝兒,葉片輕微抖動,圓潤如珍珠一般的露珠便鉆進了他的衣領里,腳底下碾過被雨打落的花瓣,殘紅新綠與奶白霧氣繚繞在了一起。 走在前頭的孟湘突然回頭去看他,就像在夢境里,最終消失在霧氣里。 他心里一陣害怕,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孟湘一愣,此時卻沒有開什么玩笑,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后,她牽著他往村東頭走去。 兩人剛走過東頭的石橋,就見文松有些焦慮地迎了上來。 “我……我還準備去接接你呢?!彼缟先ソ鑴e人家的騾車,跟孟湘說好了在村東頭等著,可等著等著就等不住了。 “我……”孟湘剛剛說了一個字就低下了頭,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文松心里軟的不行,哪里還會抱怨什么,忙道:“趕緊上車吧……”可等他的視線落到孟扶蘇的身上,尾音忍不住打了顫兒。 孟扶蘇牽著孟湘的手,有些陰沉地盯著他,嘴角帶出一絲笑,可這笑卻怎么看怎么滲人,“麻煩文大哥了,這么照顧我娘這個長輩?!?/br> 這句話一出口,直接讓文松成了孟湘的晚輩,這讓原本就抱著不純心思的文松更加尷尬了。 等三人上了路,孟扶蘇更是變本加厲,凡是文松想要跟他娘說話,他都會橫插一杠子,話里話外的擠兌之意讓文松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的,最后只能悶不吭聲,狠狠甩著鞭子驅趕著騾子。 明白他心思的孟湘多么無奈,卻只是輕輕在他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孟扶蘇捂著腦袋朝她露出羞澀的笑容,那笑容像冰雪融化后的一抹桃紅,驅散了冷漠和陰沉之后,也是個足風流的少年郎。 桃源村與河渠縣之間有十幾里的路,等太陽升到頭頂,騾車才搖搖晃晃地穿過了河渠縣的城門,孟湘忍不住仰頭好好看了看這城墻,卻忍不住黑線,這城墻破破爛爛的,要是攻城的話簡直就是一推就倒的節奏。 縣城里倒是很熱鬧,人群熙熙攘攘的,文松好不容易貼著城墻根找了一塊空地,將他們兩個放了下來。 “我辦完事兒后就在這城門口等你?!彼椭^道。 “嗯,我一定早些來,麻煩你了?!?/br> “不不不,這沒什么!”他撓著頭,又忍不住抬眼偷看她,而后露出一個略帶傻氣的笑容。 “咳咳——”孟扶蘇捂著胸口倚著墻,有氣無力道:“人好多……我好像有些傳不過氣來?!?/br> 孟湘一臉緊張地扶住他,“那咱們快些去找郎中吧?!彪S后她送給文松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便扶著孟扶蘇往街上走了。 等兩人走出一些距離,孟湘便拉長聲音道:“我家大郎果然越來越可愛了,都學會跟娘撒嬌了?!?/br> 孟扶蘇耳根有些發熱,可剛剛那番舉動又做的那么明顯,實在無可辯駁,可他還是羞惱地抽回了被她扶著的手。 孟湘卻因為他孩子氣的舉動綻開了笑容,水眸隱約含笑,面如桃花,色如春曉,甜美的風情像是開封的美酒香氣一樣四散開。 “大郎你害羞的模樣像個大姑娘?!彼脑捵屗桨l羞惱了,他剛想發作,卻見她已經朝后退了一步,“哎,小心!”他神情緊張,伸手就要去拉,可已經晚了—— 她一往后退,就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好在她平衡感不錯,輕輕跳了幾下,便減緩了歪倒的力道,可是剛剛撞上的時候不知道她的衣服跟那人身上的什么東西糾纏在了一處,她剛穩住身形,那人卻飛快地后退,又帶著她朝他的胸口撲了過去。 “唔——”她正撞上那個全身黑漆漆男人堅硬的胸部,鼻子一酸就要流淚了。 那個人悶哼了一聲,頭上黑色的幕笠輕輕晃動一下,孟湘仰起頭,那人修長的手指夾起幕笠的黑縐重新整理好。 “抱歉?!泵舷嬷匦碌拖骂^,面露愧疚。 “無礙?!彼曇衾涞?,低頭一看,只見他腰間懸掛的一組佩玉正與她的衣帶糾纏在了一起,這一組佩玉足有七塊玉組成,珩玉、瑀、沖牙與璜玉之間都用珍珠綴連,看上去便華貴非常 孟湘剛剛從那幕笠縫隙間看到了什么,可轉眼就被這奢華的佩玉吸引了注意力,即便那人的樣貌長得跟天仙似的也被她毫不在意丟掉進了爪哇國里頭。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來送枕頭了,既然他這么有錢,而她又剛好需要錢,不如救濟一下? 她眸子一轉,就動了歪心思,思量著自己立即就地打滾的話,碰瓷的概率不知會有多大。 第十四章 官人 可還沒有等她做出什么來,那人便輕聲道:“別動?!倍?,他的一雙修長的手指如穿花蝴蝶般飛舞在佩玉上,手指一纏一繞,很快就將她的衣帶解了下來,兩根手指順著衣帶滑落下來,在玉筍般的手指映襯下好像她穿的不是粗布衣衫,而是絲滑的綾羅綢緞。 “官人妙手著文章,筆下丹青曼妙,若能得之一觀必是此生幸事?!泵舷姹犞劬φf瞎話,眼神卻死死地黏在他的手指上。 他有一雙藝術家的手,她即便是不用眼睛也能嗅到的。 誰料—— “可是,這雙手慣會做的事不過是殺人而已?!彼室鈮旱吐曇?。 孟湘抬頭看他,卻因幕笠的遮擋,她無法再看到那雙乍看上去如夜色卻隱約透著一絲墨綠的眼眸,她淺淺一笑,“那還真是暴殄天物了?!?/br> 說罷,她便與他擦身而過,似乎覺得他還算有趣,她便也不打算對他敲詐勒索了。 “這位娘子?!倍麉s叫住了她。 孟湘不動聲色地挑了一下眉,回頭朝他看去,那人則從袖子中掏出一錠銀子朝她拋了過去,她抬手握住。 “雖然不知道為何你打消了原本的主意,然而,我卻不忍見明珠蒙塵?!闭f罷,他便一掃袖子,轉身有些匆忙地朝城門的方向去了。 陽光拉長了他的背影,卻越發顯得他身形孤傲,寧折不彎。 “明珠蒙塵?說的是你自己吧?!泵舷孑p笑一聲,便將那錠銀子收到了袖子里。 這時候,站在一旁充當路人的孟扶蘇才一臉若有所思地靠近。 “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呢?” 孟扶蘇看著她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我想……娘跟我想到一處去了?!?/br> 孟湘無奈,“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多心眼兒啊?!?/br> 剛剛那人的身份非富即貴,他們娘兒倆都在想著要如何利用好人家呢,結果那人倒是先看透了。 他故作不懂地朝她傻笑,得到了他娘大力揉頭的待遇。 陽光鋪就在剛撒過水的石板路上,亮晶晶的像是珠翠全都被踩在腳底。 兩人在一條河渠邊的的柳樹下碰見一個正在垂釣的長者,詢問過后,孟湘便帶著他去養春堂尋這個縣里最好的郎中。 期間,他欲言又止,孟湘卻假裝不知道,他想說的她都知道,無非就是最好的郎中必然最貴,勸著她不要去了,可是既然已經來了,如何不去找最好的,錢財都是身外之物,世上所有也不及人重要。 察覺到她的心意,孟扶蘇心里忍不住又暖又疼,卻也被家里的貧困刺激的難受,狠狠捏著拳頭下定了決心。 等兩人終于走到了養春堂門口,看著眼前的朱門玉階,連匾額都在锃锃發亮,孟湘心里便先有了個猜測,果不其然,他們剛剛邁上一層臺階就被斜著眼覷人的伙計攔了下來。 “哎哎,看看這牌匾?!彼斐鲆桓种竿现噶酥?,“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進來的,快滾!”他就像是轟狗似的,特不耐地轟著他們。 孟湘抬起頭,大聲道:“所謂醫者父母心,你們就是如此對待前來問診之人嗎?況且,你怎知我們無錢問診?”她昂首挺胸,又容貌昳麗,猛地就煞了那伙計一下,再等他們擦過他身邊往里走的時候,那伙計才突然醒悟過來,忙去攔他們。 “還用說嘛,瞧瞧你們兩個的衣物就知道你們定然連我們養春堂最便宜的消暑丹都買不了?!闭f到這兒,那囂張的伙計又狠狠地看了孟湘幾眼,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來,“若是這位小娘子去那窠子里轉一圈,那你看病的錢指定是有的?!?/br> 孟扶蘇雖一直在村子里,可那些閑漢地痞總是堵在門口什么jiejiemeimei,什么yin詞浪曲,什么窠子勾欄的亂說,他又如何不知那是個什么地方,見這人如此羞辱孟湘,他不由得捏緊了拳頭,眼神在他身上遛了一圈,又往旁邊掃去。 “喲,還不服氣怎么?”那伙計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滑動了一下,難捱地吞咽了一口吐沫,伸手就要去拍她的肩膀,孟湘眼神發冷,繃緊了身子,正蓄著力準備等他再靠近一些就發難,這時候,突然探出了一把扇子,帶著冰涼的氣息掠過她的臉頰,正好擋住了那伙計的手。 那伙計見著那扇兒,臉色便是一白,顫著聲音硬著頭皮道:“東……東家?!?/br> 來人正是這間養春堂的主人,河渠縣大戶庾家的幺子庾蘭舟,他家中慣來做生藥材和醫館的生意,從要死的人身上掙錢,那可真是潑天的富貴,連這河渠縣的縣令都不敢輕易得罪,這般人物出則奴仆成群,入則婢子無數,在這座城里又慣來橫行無忌,便人人都稱他一聲庾大官人。 今日,他正在這養春堂里跟掌柜的對賬,誰料外面正傳來吵嚷聲,不知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小子竟敢在他的地頭搗亂,正被這帳攪得昏頭昏腦的庾大官人便背著手出門探看,誰料,這可真是“金丹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br> 但見那庾大官人第一眼見著孟湘便像是丟了魂兒一般,兩只眼睛直直地盯著人家看,那扇子不住在兩手間搓弄,就好像搓的是人家小娘子的小手兒一樣,眼瞅著自家這伙計居然也想染指天仙兒似的娘子,這哪里能行!庾大官人扯了扯衣服,便雄赳赳氣昂昂地跑去英雄救美了。 救了她以后這位美人兒會不會以身相許呢? 一想到此處,他整個人都酥了,連手上那把灑金川扇兒都快拿不住了。 孟湘看了看這人不斷發抖的手,還從養春堂里面跑出來,該不會是犯了什么病吧?她小心翼翼地往邊上了移了幾步,這才打量起眼前這位東家—— 臉兒嫩,卻滿是浮浪,削肩窄腰,著石榴紅的褶兒,拿著把灑金川扇兒晃啊晃的,直刺得人眼睛疼。 庾蘭舟一扇子拍到那伙計的臉上,頭也不回道:“快滾?!?/br> “哎!”那伙計應了一聲,就低著頭往里跑,卻不防與破衣爛衫的孟扶蘇撞作一堆。 那庾蘭舟還是頭也沒回,可那伙計卻嚇得瑟瑟發抖,也顧不得擋路的孟扶蘇,連滾帶爬地就往養春堂里鉆。 孟扶蘇則不動聲色地將什么揣進了袖子里。 見礙事兒的的人走了,庾蘭舟便笑吟吟地捏著扇子向孟湘施了一禮,文縐縐道:“店里伙計孟浪,可嚇到了娘子?” 這貨安得什么心思孟湘豈能不知? 她側身躲過他這一禮,低頭凄苦道:“本就是貧苦人,怨不得別人可以隨意欺辱?!?/br> 那欲泣未泣的軟語,那如芙蓉含露的妖媚臉龐,看得他是越來越心癢難耐,她一皺眉,他的心都隨之揪疼起來,忍不住拍著胸脯保證說:“看娘子似有什么難言之隱,你說,但凡我能做到的便都給你做到?!?/br> 孟湘還未說話,孟扶蘇卻先插入兩人之間,雖身量尚小,卻仍是努力將她擋在身后,“這位官人,我跟我娘前來問診,看這養春堂的貴氣,怕是付不起啊?!?/br> 這一聲“娘”卻像是晴空一道霹靂,直直地劈在了他的腦門上,庾大官人臉色一陣青白,整個人都被氣得抖個不停。 “你!”他捏著扇子“吱吱”作響,一雙帶著火氣的眸子直直地瞪向孟扶蘇背后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