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孟湘用布巾墊著手將鍋端了的起來,小心翼翼地將藥倒進碗里,文松在她身后繞來繞去的,似乎想要說什么卻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結果她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一轉身還差點撞到他,孟湘趕緊端好藥碗,嗔道:“你可嚇死我了,這要是把藥碰灑了可怎么辦??!” 文松忙后退了好幾步,又低聲道:“九娘……你很在乎你兒子?” 孟湘正小心著碗里的藥別灑出來,哪里有功夫跟他廢話,便隨口應了一聲。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將藥送到炕邊,孟扶蘇又扣著被子悶聲說不喝,也不知在慪什么氣。 她便跳上了炕,扯掉了他的被子,也不說話只是哀哀切切地看著他,那雙本就盈滿了水光的眸子像是下一刻便能落淚一般。 孟扶蘇無奈舉手投降,卻端起藥碗遲疑著。 “難道你還怕苦不成?”她好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好奇又好笑地看著他。 “胡、胡說!” “那你怎么不喝呢?” “我等涼一涼再喝?!彼m是這樣說著,卻直直的伸著胳膊捧著藥碗,還把臉轉到一邊,似乎連這藥味都受不了。 “這樣啊……”孟湘微微一笑,便對著藥碗吹了吹,將白汽吹到了他的臉上,水汽帶來了撲面的溫暖,就像是她的手輕輕拂過。 孟扶蘇鼻子一酸,便口氣不好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啊,隔壁那……” “啊,九娘,我收拾完了,就拿這藥爐先走了??!”文松的聲音突然響起,似乎還有些急切。 “哎,慢著些,要不我送送你吧?!?/br> “不用了?!苯又褪琼懥恋年P門聲。 而孟湘從始至終都安安穩穩地坐在炕沿邊,一點都沒有要起身送一送的意思。 孟扶蘇挑了一下眉毛,她卻扭過頭一臉無辜地問:“你要說什么?” 他這次可真的發現自己娘手段高端啊。 然而,他的親娘卻敲上了他的額頭,“小小年紀心思怎么那么多?!?/br> 他有些理虧地虛著眼覷她,見她臉上仍然含著笑,便放下了一半心。 “我也沒干什么啊?!?/br> 孟湘笑吟吟地看他。 孟扶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強行轉移話題,“那個……咱家的錢都在我這兒,要是娘你……” “在你這兒,你怎么拿去看病呢?”她這才有些生氣。 然而,因為她的生氣,他卻越發快活了,連心都像是浸在了熱水里。 “我這是娘胎里帶來的不足之癥,赤腳郎中給看過,說是治不好的,只能靠養著?!彼炖镉行┌l苦,卻還是笑著道:“我往日也是好好的,大概是臨著換季身子才不爽利?!?/br> 孟湘看著自己這大兒子,最近笑容是多了,卻格外讓人心疼,那清癯俊秀的模樣將來必然是要迷倒一大片小姑娘的,可他一直帶著這病真能活到成人嗎? 她知道這個大兒子心眼多,又活泛,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樣的計較,可這種聽天由命的樣子真讓她不爽啊。 這樣想著,孟湘便揪著他的耳朵道:“赤腳郎中能看出個什么來,我帶你去縣上,實在不行去青州城,再不行就去梁京,總會治好你的,你也別老是拿出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來,我可不愛看!” “可是錢……” “總會有辦法的?!泵舷鏀蒯斀罔F道。 孟扶蘇嘴角忍不住勾起。 “不過,你先把這碗藥給喝了?!?/br> “??!娘!” “喲,終于叫娘了?不過,你叫爹都不好用,快點喝了?!?/br> “唔——” 屋子里傳來母子兩人的聲音,透著一股溫馨,然而,窗根底下卻蹲著一少年,那少年頭上戴著個鸚哥綠頭巾,披著一方猩紅披風,活脫脫個山大王的扮相,卻一臉的咬牙切齒,等聽到屋子里有笑聲傳出,他便憤憤地一腳踢開了腳邊的小石子。 “切——” 第十章 調戲 他這碗藥灌了下去,又蒙頭睡了片刻,身上出了一身大汗,卻輕松多了,頭也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 孟扶蘇一睜開眼便四下尋著孟湘,可這屋子里就這么丁大點兒地方,隨便掃一下就看全了,他娘確確實實沒在屋子里,平常也不覺得他獨自一人在屋子里有什么,可如今卻空空落落的,好像更冷了些。 他支起身子就要下炕,卻突然聽到外間傳來一聲嚴肅的聲音,那聲音有些熟,不對,那就是他娘的聲音,就聽他娘說道—— “所謂否極泰來說的正是大娘你啊,我雖不善相面之術,但觀文松面相天庭飽滿,這分明是大富大貴的面相……” 孟扶蘇忍不住將臉貼近墻,豎著耳朵繼續聽著。 “而且,你看這塊卜算骨頭上的裂紋,仔細瞧,你瞧出什么來了嗎?”孟湘聲音低下來,帶著循循善誘的味道。 “唔……九娘,你可別難為我了,這我哪里看得出來啊?!蔽墓褘D聲音局促道。 孟湘便長長嘆息一聲,文寡婦立刻緊張地問:“怎么了?可是我家大郎有什么?” 她遲遲不說話,文寡婦卻越發緊張了,一疊聲地催促著她,催了幾回,孟湘才端著聲音緩緩道:“非是不好,是大大的好啊?!?/br> “啊呀,這不是好事兒嘛,九娘你可嚇死我了?!?/br> 過了一會兒,文寡婦又不解地問:“這……難道還暗藏著什么玄機?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樣?” 吊足了胃口,孟湘才道:“你看這骨裂的形狀這是按照天上北斗七星的排列來的,星斗參差,文松必有大才華,將來也必有大機遇?!?/br> 這次文寡婦不搶話了,而是安安靜靜地聽著孟湘繼續講下去。 “只是——”她拉長了音調,引得孟扶蘇又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湊近了些,她卻低聲笑了起來,“只是這世間又哪里是有才華的人便能夠輕松越居眾人之上的啊,不知道大娘你可曾了解如今天下的局勢?” “這我一個老婆子哪里會知道啊,只依稀聽村頭有說古的人講著當今圣上好聲色歌舞,皇子眾多,可……”文寡婦壓低了聲音,“皇城根下的事情,咱們哪里清楚,只是聽說這龍子們爭的厲害,文松的先生還道天下有可能大亂啊?!?/br> “這就是了?!泵舷嬲Z氣輕松,仿佛文寡婦說的話她早就知道了,還比她知道的更多,“你家大郎雖然有天命在身,可是如今龍氣肆意,又哪里是升斗小民可以逞威風的時候,而且,大郎天性質樸,怕以后進入官場就……唉——”孟湘又裝模作樣的長吁短嘆。 “那……這些夠不夠?雖然沒有金和銀,但有銅錢和紅的壓一壓也是好的,你看有沒有什么化解之法?” 孟扶蘇“噗”了一聲,又連忙忍住笑聲,他一向離經叛道,哪里會信這些神棍們的算命看相之說,而且,人天生本性又哪里是這般施法就能夠解決的,雖然他這樣想,卻又有些好奇自己娘會如何辦? “倒也不是不可能?!?/br> “那……” “自有貴人來相助,你……”后面的聲音越發低了,孟扶蘇根本一點都聽不見,他卻越發好奇了,還有自家那個懦弱娘是怎么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居然還會給人算命了。 好像問題終于得到解決了,文寡婦聲音都帶著喜氣,不斷感謝著孟湘,兩人又隨意嘮了幾句,他發覺沒什么意思,便也沒有聽,只是盯著窗紙上的破窟窿想著什么。 不大一會兒,孟湘便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匹紅布。 “醒來了?”孟湘笑瞇瞇地問。 孟扶蘇看著她那雙嫵媚至極的眼睛,笑起來后微微上挑的樣子就更媚了,心下不禁暗嘆一聲以后這張臉不知道要招來多少禍事呢。 “你娘我長的不錯吧?” 孟扶蘇撇過臉去,明顯的嫌棄,卻冷不防被敲了一下腦殼。 “喂,要記得夸自己娘知不知道,要不然就是不孝?!彼χ智昧怂幌?。 他真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便問道:“你是什么時候學會算命的?” “嗯……大概是在睡著了時候吧,桃花神母托夢……” 她還沒有忽悠完,孟扶蘇便瞪著那雙比黑曜石還要黑亮的眸子,看樣子有些生氣。 孟湘將手指抵在下巴處,微微一笑,“我的兒子還是很聰明的嘛,看出來了?” “我才不是傻子?!?/br> 她一歪頭,“我倒覺得這說明你是一個不信命的人,這很好啊,我的大郎以后一定會有大出息的?!?/br> 他娘的目光滿是信任,好像即便現在住在破屋子里,甚至穿的衣物也難以蔽體,可她就是毫無理由的相信他將來會有一番大作為。 他只覺得臉頰都快要燒起來了。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呢?無論想做什么娘都不會阻止的喲?!泵舷媾吭诳簧?,認真地看著他,語氣甜美的像是蜜糖,誘哄他說出自己一直以來埋藏在心底的話。 “因為我相信孟扶蘇是一個會提前計劃好自己一生的人,他不會滿足現在的生活的,而確實他也值得更好的?!?/br> 她的話就像就像在他牢固如河堤的心房上鉆了一個小孔,藏在心里很久的心事終于忍不住從那個小孔中流淌了出來。 他仰起頭,因為長期缺乏營養的頭發略微有些發黃,卻在夕陽余暉里像是流淌的金子一般,就如同他這個人,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他的臉上一片坦然,像一個成年人一樣與孟湘平等對視著,鄭重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孟扶蘇仔細搜尋著她每一絲神態變化,而出乎他意料的,面對如此大膽狂妄的癡語她卻只是微笑,仿佛她相信他終歸會達成所愿一樣。 他眸光波動的厲害,就像原本死水一灘的黑潭突然攪動起了漩渦,他一字一頓道:“我欲稱王拜相,萬人之上?!?/br> 雖然年紀尚小,身體瘦弱,可他說出此話的氣勢卻不亞于任何人高馬大的成年人。 “只是如此?”她非但沒有說他在做夢,反倒因為他說的夢想還不夠高似的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孟扶蘇看著她,突然揚起了一個笑容,那笑容宛若清夜朗月,明亮動人。 “是的,我僅止于此?!?/br> “不錯喲?!泵舷嫔焓峙牧伺乃募绨?,“那你現在有更細致的計劃嗎?要是停留在口頭上可是誰都會說的呀?!?/br> 孟扶蘇的神色一動,失笑道:“你真的是我娘嗎?” 面對著那雙尖銳的黑眸,孟湘揚了揚拳頭,卻笑瞇瞇道:“你說呢?” 他啞口無言,低下頭的時候忍不住嘀咕道:“老幺真不愧是你生的?!?/br> “嗯?” 孟扶蘇重新抬起頭,朝她微笑道:“當然是要先考科舉了,如今科舉分為三級——解試、省試和殿試,靠我自學定是不成事的,可是這學堂里先生的學問實在糟糕,我也不耐跟著他學那些看書就知道的東西?!?/br> 從短短時日的接觸中,孟湘便發現自己的大兒子是個特別有主意的,這方面她自己也不懂,便詢問道:“那你的打算呢?” 孟扶蘇盯著她小心斟酌道:“我跟子期都覺得桃源村并非久居之地?!?/br> 見他如此小心,孟湘忍不住笑了起來,“為何這般看著我?我還能因為舍不得和你爹共同居住過的地方,而難為你上進嗎?”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是以前娘太過沉浸過往了,能開看自然是好的?!?/br> 孟湘“噗嗤”笑了起來,用指尖點了點他的額頭,“你這個樣子倒像你是我爹似的?!?/br> “呃……”孟扶蘇啞了火,眸子一轉便又試探道:“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娘的家是在哪里?我們可還有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