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很多話想問,卻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他們的位置,還那樣嚴絲合縫地停留在原來的地方嗎?最后,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伸手去擁抱她的沖動,先從最簡單的寒暄開始:“……什么時候回來的?” 孟遙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臘月二十七。你呢?” “比你早兩天?!?/br> “美國那邊的交流結束了?” “結束了?!?/br> “回來還是在旦城醫大附屬醫院上班么?” “嗯?!?/br> 丁卓微垂著眼,看著她,“你呢?還在香港?” “嗯……” 寒風拂面,孟遙感冒還沒好透,一受涼,又咳嗽兩聲。 丁卓不由地向著她抬起捂嘴的左手看去,外套的衣袖滑下來,露出一截手臂,上面空空蕩蕩的。 “生病了?” “沒事,小感冒?!?/br> “前面有家咖啡館,要不去坐一會兒?” 孟遙頓了一下,搖了一下頭,“下次吧,趕著回去吃中飯了?!?/br> 她笑意很淡,幾分疏離,像是最初的最初,面對他提出的幫忙時的態度。 丁卓沉默下來。 時間的距離讓他變得畏首畏尾,如果依他所愿,孟遙現在過得很好,他有什么理由再去打攪? 孟遙也沉默著。 林正清說的話,還像是一根刺一樣地扎在她心里。那樣的難受、不甘、耿耿于懷,可唯獨一點,兩年前和兩年后,依然沒變:她希望他過得很好,能跟她一樣,已經漸漸卸下來了那些不該由自己承受的負擔。 從來愛深緣淺,這樣一段,紅線一樣纏纏繞繞拴在手上,在時光里輾轉至今,恐怕也要到散落的時候了。 一陣風拂過,孟遙又咳嗽兩聲。 他不忍心看她在寒風里受凍,只得說,“你現在回去嗎?” 孟遙點點頭。 “走吧,我送你?!?/br> “不用了?!?/br> “走吧,正好順路,我要過橋去辦事?!边@理由,拙劣得連他自己也聽不下去。然而他也編不出更好的借口。暌違兩年半,匆匆一面卻是如此吝嗇。 孟遙頓了一下,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過了橋,向著孟遙家慢慢走去。 沿路積雪讓人踩出泥洼,丁卓一路提醒她小心。兩人并肩同行,手肘碰到一起,又離開,碰到一起,又離開……有意或者無意,誰也不想去計較。 都沒說話,空氣里,呼出的小團小團的白汽,很快被風吹散。 短短一段路,很快走到盡頭。 孟遙停下腳步,沖他笑了一下,“我到啦?!?/br> 丁卓“嗯”了一聲,看著她,不知道該怎么說,怎么做。 舊情舊緣,還有復燃的可能嗎? 他雙手在大衣口袋里緊緊攥住,不管不顧的沖動和恪守承諾的理智兩相爭斗,機會也許只是轉瞬,然而他卻躊躇不知怎樣選擇。 孟遙笑意漸漸地淡下來,伸出右手,沖他揮了一下,“那我進去了,不耽誤你時間了?!?/br> 她右手手腕上,一樣的空空蕩蕩。 丁卓瞬間冷靜下來,心里也像是一下就空了。 片刻,他笑了一下,“趕緊進去,外面風大?!?/br> 孟遙點一點頭。 他斟酌著用詞,“……那你注意保暖?!?/br> “嗯?!?/br> 他驟然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站在這兒還有什么意義,然而還是忍不住,想多問上兩句,“什么時候回香港?” “初五吧?!?/br> “從旦城直飛?” 孟遙搖搖頭,“不去旦城了,去羊城,去那里處理點事情,再飛香港?!?/br> 丁卓靜了數秒,方說:“好。一路順風……不,不能說一路順風,一路平安?!?/br> 孟遙笑一笑,“……好,謝謝?!?/br> 丁卓直直站著,心里一種鈍重的苦澀漸漸蔓延,“進去吧?!?/br> 最后一次,孟遙點點頭,雙手插進衣袋,頓了一下,轉過身。 到門口,她把背在側面的包拉到面前,摸出鑰匙。插了幾次,沒插進鑰匙孔。 身后,一直沒響起腳步聲,丁卓還在那兒站著嗎? 她手指微微顫抖著,一眨眼,一滴眼淚落在了手背上。 她慌忙抬手去擦,然而委屈越積越深…… 她不敢回頭去看,他站著或他已經離開,她都受不了。 她以為自己不能接受的是兩年半以后,兩人相忘于江湖,但其實她不能接受的事,兩人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若無其事的寒暄,好像之前那些痛苦又深愛的日子,都成了笑話。 “嚓”的一聲,鑰匙終于插進去了。 不再給自己回頭或是不回頭的選項,她將鑰匙使勁一擰,打開了門。 “哐當”一聲,門合上了。 丁卓感覺自己也仿佛跟著震了一下。 過了許久,這道門像是這兩年半的時光,清楚地隔開了兩人。 他方才轉身,邁開腳步。 · 初五大早,孟遙就起床出發了。 歸來時帶的禮物卸盡,現在箱子里只有她的幾件衣服,很是輕簡。 五小時動車到羊城,下車以后,她把東西先放去賓館,然后去珠寶店里,把東西取了回來。 回到賓館,接到林正清電話,問她怎么不經過旦城,跟他們夫妻小聚一次。 孟遙把手機開了免提,打開從店里取回來的盒子,笑說,“香港那邊催得很緊,下次吧?!?/br> 林正清笑了笑,“下一次,就是三個人了?!?/br> 孟遙一怔,“你老婆懷孕了?” “嗯——這幾天在跟我吵呢,我讓她暫時把貓送走,孩子生完了再接回來,她不肯?!?/br> 孟遙笑說:“那真是恭喜了,下回見面給你孩子封紅包?!?/br> “你抓點緊吧,工作重要,個人的事也不能一點也不考慮……”林正清默了片刻,“既然……已經這樣了?!?/br> 孟遙垂下目光,手指摩挲著裝在盒子里的珠串,“知道,再說吧?!?/br> 掛了電話。她把珠串拿起來,套上手腕。 前幾天,她走在路上的時候,腕上戴著的珠串突然跌下來,蹦蹦跳跳的,散落一地。她扔了懷里抱著的文件,趕緊去撿,最后,有一半從排水口落進了下水道里。 她攥著僅剩一半的珠子,去找珠寶店。數目不夠,珠寶店就讓她選一些金銀轉運珠,穿在一起,重做一條。 現在的手鏈,是幾粒青金石,幾粒紅珊瑚,搭配些許銀制的串珠。 套在腕上,冰冰涼涼,就像是那晚黃昏,他給她戴上時一樣。 孟遙攥著手鏈,立在窗邊,看著外面靛青的天色。 那早已被自己拋在腦后的離別的痛苦,像飄在天際的暗云,席卷而來。 第二天,抵達香港。 年前趕著回家,公寓里抄抄揀揀,來不及收拾。 孟遙坐在鋪滿了衣服的床上,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重逢之后,她這么長時間獨自一人在外沖鋒陷陣的堅強和決然,瞬間蕩然無存。她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自己的公寓這樣的寂靜。 中午,她煮了碗泡面隨便將就一頓。 下午,窩在公寓里處理文件。 一小時后,她摘下耳機,放了電腦,起身去倒水。這才發現手機被自己丟在了客廳,戴著耳機沒聽見,上面五六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號碼。 不知道誰打來的,怕是工作電話,孟遙趕緊回過去。 “喂”了一聲,那邊只是沉默。 然而,孟遙心里意識到什么。 靜了片刻,她方才出聲:“丁卓?” “開門?!?/br> 孟遙心里一咯噔,腦袋空白一瞬,這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意味著什么。 她飛快從沙發上站起來,腿絆上茶幾,疼得一激靈,也顧不上,幾步跑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立著她日思夜想的人。 孟遙呼吸一滯。 丁卓把電話揣進口袋,擠進門里,不由分說,將她一把抱進懷里,一轉身摁在門邊的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