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媽,”丁卓打斷她,“不為這……” “那為了什么?” 丁卓沉默著,搖了搖頭。 劉穎華嘆一聲氣,“我了解,你這人,要不是碰上真喜歡,你不會向人家出手……現在……就這樣了?” 丁卓沒吭聲。 他只是想給這一段死路爭取一個峰回路轉。然而世殊時異,哪有什么事情是說得準的呢? 下午,丁卓出發去火車站之前,先去了一趟蘇家。 遙遙的便看見蘇家大門開著,一道身影立在門口。丁卓走近幾步,發現那是陳素月。 陳素月正要進屋,看見丁卓了,頓了一下,“小丁?!?/br> “陳阿姨?!?/br> 陳素月見他手里提著行李,“要回旦城了?” “嗯。過來跟您說兩句話?!?/br> 陳素月忙說,“那進屋說吧……” “不麻煩您了,就在這兒說吧?!?/br> 陳素月頓了頓,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在腳邊,裹了裹披肩。 “阿姨,我跟孟遙分開了?!?/br> 陳素月愣了一下。 丁卓神色平淡,“倒不是因為你們反對,而是為孟遙。她從小到大受你們照顧,又跟曼真親如姐妹,出事了,她的難受一點兒也不比你們少?!?/br> 他知道所有擔子都壓下來是什么滋味,結果到頭來自己也成了孟遙的又一重負擔…… “……阿姨,是我主動跟孟遙在一起的,如果非要有人擔這個指責,那就我來吧?!?/br> 陳素月緊抿著唇,沒有說話,低頭往袋子里的信封看了一眼。 檐角雨落下來,敲打著青石板的地面,一聲一聲。 “阿姨,外面下雨,您趕緊進去吧,我趕去車站,先走了?!?/br> 陳素月一陣恍惚,兩人,連這句話都幾乎一模一樣。 陳素月張了張口,“剛孟遙來過了?!?/br> 丁卓身影一滯。 “就在你前腳來的……”陳素月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你們兩個是個什么意思,我沒想當這個惡人,你倆要是一定要在一起,我也沒那個本事非把你倆分開?!?/br> “阿姨,”丁卓打斷她,“我說了,不為您,為了孟遙?!?/br> 他住了聲,忽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毫無意義。 來,也不過是希望盡己所能,給孟遙減輕點負擔。 可要是言辭就能達到目的,世間便不會再有那些病入膏肓,那些無謂蹉跎。 丁卓不再說什么,提上行李,道別之后,轉身走了。 蘇宅在身后越來越遠,他沒有回頭。 動車向著旦城方向疾馳而去,田野、村落、城市,飛快地奔向身后。 別無所求,只愿時間流逝,亦能如此迅速。 到旦城已是深夜,丁卓提著行李,走到博士樓下。 樓下草叢里,散落著些海棠花瓣。 他從前從沒注意到這些,這會兒不知道為什么,站在那兒看了很久。 一種難言的苦澀,一點一點,蔓延開去。 他掏出包煙,抽出一支點燃。 風吹散煙霧,向著面頰拂來,他閉了閉眼,后頸上有些涼,樹枝上的雨水落了下來。 · 第二天早上,剛到醫院,幾個護士議論在議論昨晚上婦產科有個重癥子癇的孕婦,分娩中途死了的事。 她們瞧見丁卓過來,打了聲招呼,“丁醫生,剛剛方醫生來找過你……” 丁卓道了聲謝,換上白大褂,上樓去心外科。 到值班室,方競航正趴在桌上。 “老方?!?/br> 方競航動了一下,抬起頭。 他眼窩深陷,掛著兩個黑眼圈,“早?!?/br> “怎么看著跟吸了毒一樣,昨晚上沒睡?” 方競航打了個呵欠,“睡了幾個小時?!?/br> “找我什么事?” 方競航頓了一下,“瞅你回來沒有,想跟你說兩句話?!?/br> 丁卓沉默一瞬,“阮恬的事?” 方競航神情頹然。 阮恬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容樂觀了,一直在icu里,靠著呼吸機維持,一整天都是昏睡,醒也就那么一會兒。 醒著的時候,反而跟更加痛苦。 每次,進icu看阮恬,對方競航而言都是一種極大的折磨。 原本那樣可愛的姑娘全身浮腫,望著他,想說話已然說不出來。只有那樣眼睛,還沒讓病痛蒙上陰翳。 唯獨在看著她的眼睛的時候,方競航才能覺得自己還能堅持下去。 丁卓沉默,不知道怎么安慰。 方競航仰頭,靠著椅背,“醫院有個去美國交流的項目,聽說了嗎?” “沒,什么項目?” “主要是外科,給副高以下的,一共四個名額,具體你問問你導……” 話音還沒落,門外忽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一個護士高聲喊道:“方醫生!icu病人阮恬心電監護出現室顫!” 第48章 (48)死別 方競航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拔腿就跑。 一時之間,整個心外科都仿佛震動氣起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都向著都icu而去。 丁卓心里也惶惶不定,沒急著回普外科,到走廊那端去等結果。 遠遠的,他看見阮恬的父母,緊緊趴在透明玻璃外向內看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邊忽然爆發出一聲撕裂的痛哭—— 丁卓一怔,趕緊加快腳步走過去。他往里看了一眼,卻見方競航整個癱坐在了床邊地上,心電監視器上,一條沒有任何起伏的直線。 門打開了,阮恬父母踉踉蹌蹌地跑了進去,互相攙扶著,到了跟前,阮恬mama腳下一軟,撲在床上,喉嚨里發出凄厲嘶啞的哭聲…… 丁卓頓了頓,走進,伸手抓住方競航的手臂。 方競航坐在地上,身體像是袋沉重的水泥。 丁卓一咬牙,手伸到他脅下,用力將他攙扶起來。 方競航呆愣著,看著床上仿佛僅僅只是睡著了的阮恬。 丁卓半拖半攙,將他帶出了重癥監護室。 方競航掙扎了一下,蜇摸著還想回去,“老丁,你放開我……” 方競航不理。 “老丁,你他媽放開我!” 沿路,病人護士紛紛側目。 丁卓咬著牙,半拖半拽,將他帶回了值班室,猛一下摔上門。 方競航怒吼:“你什么意思!” “你他媽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是個醫生!” 方競航愣了一下,退后一步,身形一頹。 他背過身去,抬起手,像是蓋住了自己的臉,而后緩緩蹲下…… 他肩膀劇烈抽動著,從臂間,傳來一陣壓抑的痛哭…… 就在昨天晚上,阮恬難得精神好了一些,對他說道,“方醫生,你再給我講一遍《快樂王子》故事吧?!?/br> 方競航沒帶著王爾德的書,然而這個故事,他跟阮恬讀過三遍,都快要倒背如流了。 快樂王子讓燕子送走了自己雕塑上所有值錢東西,去幫助那些困苦的人,最后自己只剩下一顆鉛心。沒了寶石和黃金裝飾的快樂王子,因為太過丑陋被人推倒,而燕子也由于錯過了過冬的時間凍死了。 方競航不明白,阮恬為什么這么喜歡這個慘兮兮的故事。 “因為我和快樂王子一樣被困在這兒,可是快樂王子幫了那么多人的人……我的存在卻沒有一點價值?!比钐翊髦粑鼨C,費力地解釋。 “瞎說?!?/br> “再說,多好啊,燕子和快樂王子可以在天堂里永生?!?/br> “那都是用來騙你們這些小屁孩兒的?!?/br> 阮恬笑了一聲,病痛讓她笑起來都有些困難,“姑且這樣相信吧,是真是假,也說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