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孟遙報了公司名字。 “給政府做策劃的?” “是?!?/br> “那應該比較清閑?!?/br> “就是要經常出去考察?!?/br> 沒什么重點的閑聊了幾句,丁卓說:“我要去趟病房,回頭聊?!?/br> “好,謝謝你告訴我?!?/br> 頓了一下,那邊說,“沒什么?!?/br> 掛了電話,孟遙站著沒動。 頭頂上樹枝把斑駁的夜色篩下來,落在她臉上。她靜靜的站著,清瘦的身影仿佛要和陰影融為一體。 周六早上七點,孟遙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隱約聽見外面仿佛有雨聲,拉開窗簾一看,煙霧茫茫,在飄著小雨。 這是入秋以來的第一場雨。 她披了件外套,站到窗前,把窗戶打開。 輕柔的雨絲飄進來,一會兒就濡濕了頭發,孟遙抱臂站著,不知什么時候,睫毛上也沾了一點雨水,有點癢,她緩緩地眨了一下眼。 東忙西忙一陣,就到了出門的時間。 住的地方離東區藝術中心很近,就四站地鐵的距離。到那兒,一眼便看見碩大的展板,印著曼真的半身照片。 孟遙撐著傘,仰頭看了很久。 進去大廳,正中立著一副巨大的油畫,灰云,白雪,青湖,紅鳥,是曼真最得意的畫作。 馮老師拄著拐杖立在畫前,與前來捧場的同行握手,丁卓站在他身旁。 丁卓穿了一身極為正式的襯衫西褲,寬闊的肩膀把襯衫撐起來,顯得十分挺拔。 孟遙猶豫了一會兒,才走過去打招呼。 馮老師自費做了很多宣傳,加之本身在業內頗有地位,前來捧場的人也都來頭不小。 然而依曼真的性格,未見得想要沾恩師的榮光,這畫展辦起來,多半還是為了給生者一個安慰——曼真有天賦又還年輕,原本只要她活著,這些榮譽遲早理所應當。 跟馮老師寒暄過后,孟遙便準備認真轉一轉看一看。 她往右手邊走,立在一副人物畫像前,細細端詳。 身后有腳步聲。 孟遙轉頭,是丁卓。 丁卓沒說話。 孟遙便又轉回去,接著看畫。 看過這幅,慢慢走去下一幅,而丁卓同樣不緊不慢地跟上前。 都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視線的交流。 只有一前一后,隱約輕緩的腳步聲。 拐過一個彎,孟遙在一副風景畫前停下腳步。 畫名叫《童年》,她仔細看了看,石拱橋,垂楊柳,晚霞余光鋪在河水之中——這是柳條河與三道橋。 孟遙心里忽燃起一種灼燒般的悲痛,曼真視為童年記憶的地方,最后卻成了她的歸所,她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心里是怎樣想的? 腳步聲朝著這邊走來,最后立在了孟遙身旁。 兩個人隔著半米的距離,凝視著這幅畫。 斜后方有一道窗,窗外雨聲細微。 同樣的難以向外人言說的,對于死者的歉疚和悲傷,讓此刻的靜默顯得分外肅穆。 許久,孟遙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她張了張口,聲音有點啞,“跟蘇叔叔和陳阿姨說過嗎?” 丁卓跟上來,沉聲開口,“打過電話,他們不來。叔叔做主讓馮老師把大廳那副畫拍賣,其他捐贈給旦城美院,拍賣的錢拿去資助家境貧困的青年畫家?!?/br> 孟遙點一點頭。 這是曼真一直以來的心愿。 下午五點,畫展結束,那副畫作也拍賣出了一個十分可觀的數字。 丁卓在附近酒店訂了桌,請馮老師和其他前來參展的曼真的師長和關系親近的同學吃飯。 一行人步行往酒店去,丁卓在人群里看了一眼,沒看見孟遙,回頭,卻見孟遙正立在門前,看著x展架上的宣傳文字。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上衣,配一條黑色長裙,靜靜立在那兒的時候,有一種被世界隔絕的感覺。 丁卓喊她名字 孟遙轉過頭來。 “走吧,一起去吃飯?!?/br> 孟遙頓了一下,邁開腳步,向他走去。 第6章 (06)開車 飯局很平靜,沒人提議喝酒。 結束時外面雨已經停了,夜色顯得比平常更凈一些。 丁卓要送馮老師回去,馮老師笑道:“不麻煩了,我侄子過來接我,車已經到前面路口了?!?/br> 丁卓說:“那我陪您過去?!?/br> 孟遙有些不尷不尬的,便同丁卓打了聲招呼,打算先走。 丁卓看她一眼,“你住哪兒?” “金陽小區?!?/br> “那近,我開車送你?!?/br> 孟遙手里捏著長柄傘,無意識地把傘柄轉了一下,低聲說:“不用麻煩了,我坐地鐵挺方便的?!?/br> 丁卓卻一擺手,“等一會兒?!北銛v著馮老師往外走去。 孟遙一下有些無所適從,幾步下了臺階,躊躇片刻,又站回去。 差不多是食客陸續散場的時候,三五個人大著舌頭說醉話,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襲來。孟遙蹙了蹙眉,讓到一旁。 頓了頓,她往下走,到了酒店前的人行道上,又停下腳步。 猶豫許久,她還是沒再邁開腳步,就站在路邊,拿手里長柄傘的傘尖磕著地磚,一下又一下。 馮教授腿腳不便,丁卓扶著他走得很慢。 馬路上濕漉漉的,映著堵得滿滿當當的車燈,一條街上流光溢彩。 馮教授問他:“這段時間怎么樣?” 丁卓沉聲說:“還好?!?/br> 曼真在旦城的遺物,是他一手整理的,不敢細看,所有東西都打包寄回給了蘇欽德。 “小丁啊,我這人有時候挺信命,生死富貴,全由天定……人還是得向前看?!?/br> 丁卓目光沉沉,沒答話。 馮教授嘆了聲氣,“把自己日子過好吧?!?/br> 到路口,丁卓把馮教授送上車,目送著車子匯入車流,轉身往回走。 快走到酒店,便看見旁邊自行車和行人來來往往,孟遙站在一棵樟樹底下。 丁卓喊了一聲。 孟遙回神,忽覺脖子里一涼,抬頭看了看,以為又下雨了,結果葉上的雨水,被風一吹,簌簌往下落。 她手里的動作也跟著停住,立起傘柄。 “我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你等一等?!?/br> 孟遙點一點頭。 丁卓向停車場走去,路面映出斑駁的燈光和樹影。 孟遙心里生出一種燒灼般的焦慮,然而她仍然沒有動,站在原地,等他過來。 沒一會兒,一輛黑色別克駛過來,在路旁停下,丁卓搖下車窗。 孟遙拉開后座車門坐上去。 路有點堵,走一段停一會兒。沒人說話,車里很安靜,只有引擎運作的聲音。 孟遙微瞇著眼,看著路燈一盞一盞往后飛逝。 丁卓開了車窗,沉聲說:“我抽支煙?!彼盗塑囁?,從儲物格里拿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點燃。 風刮進來,騰起的煙霧迅速吹散,有幾縷飄到跟前。 孟遙揉了一下鼻子。 丁卓抽煙的時候,越發顯得沉默疏離。 孟遙把目光轉向車外。 沒一會兒,到了小區附近,丁卓問:“怎么走?” “直走,紅路燈路口右轉?!?/br> 到小區門口,孟遙說:“就停在這兒吧,外來車輛不能進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