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漢交的朋友是莊稼漢，工人大多和工人交流，知識分子有知識分子的聚會，干部有干部的相處之道，人以群分，這話無論擱哪兒都合用。

    “是啊，這里不比澤陽，水深著呢?！标悓W功捏捏她臉蛋，出去逗孩子。

    陳學功還沒出去呢，就聽見院子里傳來曹大爺氣急敗壞的聲音，“小丫頭，我的畫，我的畫！”

    原來是菜團拿毛筆在曹大爺的水墨畫上畫了幾個大圈圈大叉叉，還沖曹大爺咧嘴笑，露出米粒牙齒，奶聲奶氣道，“太太，你別生氣嘛，生氣對身體不好?！?/br>
    在菜團的概念里，她不認為曹大爺畫的是一幅畫，甚至與她話的圈圈叉叉無異。

    陳學功腦仁突突跳，秀春趕緊出去，小兩口苦哈哈的跟曹大爺道不是，等著曹大爺劈頭蓋臉罵人。

    如果不是礙著形象，曹大爺氣得簡直想跺腳，怎么會有這樣時而討喜又時而討厭的小姑娘！

    吃晚飯時，曹大爺的臉比往常更黑，旦旦和菜團都習以為常了，全消化了曹大爺時刻長著老驢臉的事實。

    在此之前，秀春已經把菜團帶回屋好好教育了一番，菜團拉了拉曹大爺的手，小大人一般道，“好啦，我跟太太道歉，我保證以后不再亂畫你的畫，可是我真不知道你是在畫畫啊…”

    曹大爺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秀春摸摸菜團的腦袋，菜團會意，接著道，“對不起，太太，你笑笑嘛，女太太笑起來就很好看，你笑起來也不會丑的?！?/br>
    第131章 24號二更

    撇開菜團經常把曹大爺氣得跳腳不談，陳學功他們一家在京的生活還算順心愉快。

    秀春入校一段時間后，學?？偹惆蜒a貼生活費的諸多事宜落實了，因為秀春自認不算貧困的人，所以沒有申請貧困補助，把補助金留給更多有需要的人。

    拋開補助金不談，秀春一個月有十五塊六毛錢的生活費，三十五斤糧票，六斤的細糧比例，其他像工業劵之類，他們不參與勞動則沒有，好在這幾年物資又比頭幾年好了些，有的商品已經逐漸不再需要工業劵，比如皮鞋比如尼龍襪等。

    相較別人住宿，秀春走讀生就顯得比較特別了，平常有什么活動，班上的班干部都會到她家通知，一來二去，秀春跟班上的宣傳委員馬冬玲熟悉了起來。

    馬冬玲跟她年紀差不多大，是個四川辣妹子，長得相當漂亮，不過讓班上同學可惜的是，馬冬玲也結了婚，還是個軍嫂，性子爽快又帶了點潑辣，秀春很喜歡她的性格。

    除卻交到新朋友這點，還有件讓秀春高興的事，曹婆婆要帶她去拜訪屠女士。

    “婆婆，我就這么跟你過去，會不會有點突兀??？”

    曹婆婆笑道，“那有什么好突兀，老屠要是知道你想跟她學習，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得了曹婆婆這句話，秀春安心了許多，趕著沒課的空當，和曹婆婆一塊去了研究院。

    相當簡樸的地方，面積不過是秀春他們學校三分之一大，幾排瓦房一點也不起眼，屠女士就在其中一間研發室工作。

    顯然曹婆婆已經跟屠女士約好了，屠女士知道他們來，在研發室外的辦公室等他們，身上還穿著白色工作服。

    短發圓臉，戴著厚厚的眼鏡，說話聲跟曹婆婆很像，輕聲漫語很是親切。

    她主動跟秀春握了手，笑道，“老林可是從來不張口托人事，想必你是真優秀她才能甘愿親自帶你過來?！?/br>
    秀春忙謙虛了兩句，同時向屠女士表達自己想跟她學習的心愿。

    說起這個，屠女士稍嚴肅了些，對秀春半開玩笑道，“我這里很辛苦的，我要能干出真事的人，不要花里胡哨?！?/br>
    這點秀春明白，“我不怕吃苦，希望老師給我個機會?！?/br>
    曹婆婆笑吟吟道，“老屠，人家都喊你老師了，看在我面子上，就收了這個徒弟唄?！?/br>
    屠女士擺擺手道，“想跟我學什么，我可以教你，但是當老師嘛，壓力太大，不敢當不敢當啊?！?/br>
    說笑一番之后，秀春以后來研究所學習的事算是定了下來，平時她上課沒有時間，只能在課間或者周末過來。

    能有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秀春很開心，真心感激曹婆婆。

    曹婆婆拍拍她的手背，笑道，“能學習是好事，想學習更是難能可貴，我也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對知識的渴求我能理解，好好跟著老屠學，她是個有真本事的人?！?/br>
    那一屆同學里，能讓曹婆婆佩服的還真沒幾個，屠女士就是其中之一，比她工作好的比她風光的大有人在，可就她是最干實事的。

    晚上秀春把這事告訴了陳學功，陳學功與有榮焉，攬著秀春肩膀喟嘆道，“怎么辦，我媳婦都這么努力了，我也不能不上進啊?！?/br>
    秀春笑，“苗苗哥，在我心里你是最厲害的?！?/br>
    陳學功心里比吃了糖還甜，捏了捏秀春臉蛋，隨即道，“春兒，我剛才沒跟你開玩笑，以前在澤陽，醫療水平有限，我覺得我還可以，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來了首都之后才知道醫療水平已經不知不覺發展了這么多，如果我還在原地踏步，顯然是不夠?！?/br>
    秀春道，“苗苗哥，那你是要考研繼續念？”

    陳學功點頭，“是有這個打算?！?/br>
    秀春靠在他肩膀上，給他打氣，“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那就借春兒你的吉言！”

    兩人又輕聲細語說了好些近來的事，不知不覺夜就深了，剛入睡沒多久，就傳來了砰砰拍門聲，是曹婆婆的聲音。

    陳學功眠淺，一下就醒了，下床開門。

    曹婆婆神色慌張，對陳學功道，“小陳，你快過來看看，你大爺肚子疼得厲害?！?/br>
    秀春也醒了，忙披了衣裳下床跟他們去正房，此時也顧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了，秀春進正房時，陳學功已經解了曹大爺的上衣，在給他檢查。

    曹大爺臉色極差，疼得冷汗直冒。

    因為職業的關系，家里聽診器血壓計叩診錘這類東西從來不缺。陳學功在曹大爺腹部上的幾個壓痛點快速按了下，又問了曹大爺幾個問題。

    “怎么樣小陳？你大爺他要不要緊？”曹婆婆滿臉擔心之色。

    陳學功拿下聽診器，對曹婆婆道，“應該是闌尾炎，不過不是急癥，先給他吃點消炎藥和止疼藥控制下，如果明天還未好轉，就送去醫院，恐怕得手術?！?/br>
    曹婆婆嚇得兩腿打軟，差點沒站穩，秀春忙扶她坐下，陳學功回屋去找藥了，趁這個空當秀春去燒開水。

    一通折騰，曹婆婆喂曹大爺吃下了藥，陳學功一時半會沒走，在正房看了一會兒，秀春不方便多待，跟曹婆婆交代了兩句就回了屋。

    菜團醒來尿尿了一次，揉著眼睛，沒瞧見爸爸，就問秀春道，“mama，爸爸哪兒去了？”

    秀春索性把菜團抱到大床上跟她一塊睡，拍著菜團的小身子道，“太太生病了，爸爸去看太太了?！?/br>
    菜團困得厲害，腦子不太轉彎，哦了一聲抱著mama聞著mama香香的味道又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家里靜悄悄的，坐起來看看，屋里沒人，外邊也沒有咿咿呀呀擾人的京劇聲，菜團靠在床頭扣了扣鼻屎，愣了好一會兒。

    秀春先把旦旦喊起來，再來給菜團穿衣裳，瞧見菜團已經醒了，拿了扔在床頭高低柜上的衣裳，給菜團穿上。

    菜團乖乖的伸胳膊伸腿，總算想起來要問秀春什么了，“mama，我爸爸呢，太太今天怎么沒有放那個吵死人的唱戲的？”

    穿好衣裳，秀春麻利的給菜團扎了兩個羊角辮，“太太生病了，你爸爸夜里就把太太送到了醫院，還有女太太也去了?！?/br>
    菜團從小在醫院的家屬大院長大，很清楚醫院是什么地方，聽秀春說曹大爺生病了，菜團有點難過，低頭扣了一會兒手指頭。

    秀春沒注意到菜團的小情緒，既要忙著熬粥，又要抽空給兩個孩洗臉刷牙。

    等把旦旦和菜團收拾干凈，兩個孩總算坐在廚房吃早飯時，菜團坐在八仙桌旁抹起了眼淚，旦旦抬眼皮瞅了瞅meimei，心里直打鼓，趕緊報告給還在忙活的秀春，“mama，meimei哭了，不是我惹她的！”

    秀春回頭一看，可不就是在掉金豆子，忙扔了手里的勺過來，輕聲道，“菜團怎么啦？”

    菜團難過的抽噎了兩聲，問秀春道，“mama，是不是我把太太給氣生病了啊，我，我不是有意的?！?/br>
    菜團越說越傷心，撲到秀春身上內疚的哇哇哭。

    秀春忙哄她，“不是菜團氣的，是太太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所以才生了病，不關菜團的事?！?/br>
    話雖這么說，可菜團還是很難過，反觀旦旦，心就比較大，拍拍meimei的小身板，安慰道，“好啦，別哭了，回頭爸爸去上班的時候，咱們偷偷跟著爸爸一塊過去看太太?！?/br>
    聞言，秀春作勢要擰旦旦耳朵，“旦旦，你是不是在我跟你爸不在的時候，偷偷把meimei帶出去亂跑了？”

    秀春別的不怕，就怕遇上拐子。

    旦旦自知失言，忙低頭認錯，老實對秀春道，“我就帶meimei出去過一次，就在胡同口買了一根糖葫蘆，哪也沒去?！?/br>
    聽旦旦這么說，秀春才放心了些，同時不忘給旦旦個警醒，“旦旦，你知道住咱們胡同盡頭的那戶人家嗎？那個奶奶是不是瘋瘋癲癲的？”

    旦旦點頭，“好可怕，經常嚇我和meimei?！?/br>
    秀春道，“那個奶奶的兒子以前被拐子拐走了，到現在還沒找回來，你想讓mama以后也跟那個奶奶一樣？”

    旦旦忙搖頭，“mama我不敢了，以后我不帶meimei亂跑，你和爸爸不在的時候，我就帶meimei在家玩?！?/br>
    秀春松了口氣，隨即道，“那好，mama今天就交給你個任務，帶好meimei，在家看門，太太生病了，mama去給他們送飯，還要去學校上課，你是小男子漢了，不能在這個時候再調皮了知道嗎？”

    安頓好了家里，秀春才拎上網兜出門，臨走前又問旦旦，“記不記得我交代的？”

    旦旦拍胸脯道，“記得，陌生人不開門，爐子不碰，開水不摸，太太的房間不進?！?/br>
    秀春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親了親兩個小蘿卜頭，這才趕去醫院。

    曹大爺確實是闌尾炎急性發作，天不亮就被陳學功借鄰居家的架子車把曹大爺推到了醫院，還是他給動的手術，秀春去的時候，早已做完了手術，被安排在了外科病房里。

    見秀春提著早飯過來，曹婆婆感激不已，“小孫，昨天可多虧了你家小陳，要不然就我一個人，我搬都搬不動?！?/br>
    秀春笑道，“都在一個屋檐下，婆婆你就別說客氣話了，你和大爺天天幫我們看孩子，我還不知道怎么感激呢?！?/br>
    曹大爺沒通氣還不能吃飯，秀春讓曹婆婆先吃。

    曹大爺雖然臉色很差，但竟向秀春露了笑臉，經常不笑的人，笑起來面部表情也有點不自然，“小孫，代我謝謝你家小陳?！?/br>
    曹大爺話音剛落，曹婆婆就道，“還讓人家代謝，小陳不就在這層樓上，你想謝什么時候不能謝，不誠心誠意！”

    曹大爺面上一紅，沒吱聲。

    秀春趕著回學校上課，沒多待，家里就兩個孩在，秀春心里也記掛著，下了課之后就往家趕，直到開門看見旦旦和菜團在墻角扣泥巴數螞蟻才放下了心。

    兩個蘿卜頭寂寞了一上午，瞧見秀春回來了，立馬飛奔向她。

    “mama，咱們什么時候去看太太呀?！辈藞F心要細點，還記著曹大爺生病住院的事。

    秀春下午沒課，摸摸菜團的腦袋笑道，“mama先做飯，等做好飯了咱們再一塊過去?！?/br>
    菜團忙道，“我幫mama剝蒜瓣！”

    旦旦也不甘落后，“我來淘米洗菜！”

    兩個孩懂事，最高興的莫過于母親，秀春真是愛死了這兩小蘿卜頭，雖然淘氣起來讓人氣得牙癢癢，但貼心起來能把她的心給化掉。

    拎了飯，帶兩個孩去了醫院，曹大爺一看兩個孩來了，眼睛一亮。

    “太太，mama說你肚皮上開了那么長一條口，疼不疼啊?！辈藞F撅著屁股，趴在曹大爺床沿上，邊說還邊比劃一下刀口到底有多長。

    旦旦道，“你當太太是你啊，太太是大人了，當然不會疼！”

    曹大爺瞪眼道，“誰說不疼！”

    菜團丟給旦旦一個‘看吧我就知道會疼’的眼神，對曹大爺道，“那太太你把肚皮露出來，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br>
    童言無忌，曹婆婆卻聽得心里發酸，膝下無兒無女的感受真不好。

    秀春看出了曹婆婆的異常，沒吱聲，拍拍曹婆婆的背，讓她吃飯，“大爺應該能吃飯了吧，我給他下了碗面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