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臨行前一天,秀春回鄉一趟,把身上的糧票都給了老地主,給他一百塊錢,“何爺爺,我也沒什么好能幫你忙的,你蓋房子總能用到?!?/br> 老地主把秀春的糧票收了,錢一分沒要,“春兒你就放心去念書吧,我就蓋一間房,一百塊錢都花不到,這事你就別cao心了?!?/br> 聽老地主這么說,秀春也就沒再堅持,給錢寡婦留了一百塊,叮囑她藏好,又去跟外婆家的親戚辭別,次日中午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車,他們幾乎沒帶什么行李,大包小裹這個時候大概已經到了地方。 一行人抵達火車站,來接他們的是何新陽,此時易真已經有五個月的身孕,懷的又是雙胞胎,火車站這么擁擠,何新陽實在不放心。 因為趕著新生入學,各大高校的老工農兵們出動,在火車站門口打橫幅接新生,秀春眼尖的瞧見她的學校,不過秀春現在還不打算去報道,她得等住宿安排好之后才能過去。 “春兒jiejie,我看到我們學校接新生隊伍了,我想跟著他們去學校,等你安頓好了,我再去你家坐客,現在就不耽誤你們忙啦?!?/br> 剛到這里,要忙的事很多,秀春確實無暇顧及小妮子,聽她這么說覺得也可以,叮囑她了幾句,把她送到迎新隊伍里才放心。 何新陽直接帶他們去了租好的四合院。 大門兩扇,黑漆油飾,門上有黃銅門鈸一對,兩則貼有對聯。 四合院坐北朝南,面積在四合院中不算大,進門是個還算敞亮的院子,院內鋪磚墁甬道,連接各處房門,各屋前均有臺階,北方三間,一明兩暗,東西廂房各兩間,南方三間,臥磚到頂,起脊瓦房。 家住姓曹,約莫六十來歲,子女皆在香港,家里就曹大爺和曹婆婆。 老兩口聽見動靜,相繼從正房出來,曹婆婆很年輕,確切來說都不好叫婆婆,因為她看起來只有四十歲出頭,一頭齊耳短發,圓乎乎的面龐,大眼睛,笑起來很和善。 相較之下,曹大爺比較嚴肅,有的像以前的老學究,掛著金絲眼鏡,穿的是中山裝,嗓門挺響亮,招呼了他們一聲。 菜團子窩在秀春懷里,怯怯的朝他們看,實在是曹大爺太嚴肅,菜團子有點怕。 “先把東西放進去吧?!闭f話的是曹婆婆,輕聲軟語,有點像南方人,“前幾天你們的包裹到了之后,我全擱你們屋了?!?/br> 曹大爺和曹婆婆住的是正房,曹婆婆把東廂房的兩間收拾了出來,陳學功和秀春一間,另一間旦旦住,菜團太小,還是跟他們睡。 廚房衛生間設在耳房,可以共用。 曹婆婆領著秀春介紹家里格局,菜團子對新環境好奇,和旦旦在院子里東看西看,陳學功在何新陽的介紹下主動和曹大爺聊了幾句,曹大爺不冷不熱的應著,曹婆婆時不時看一眼,直搖頭,低聲對秀春道,“我家老頭子心不壞,就是脾氣古怪了點,不愛搭理人,你們可別放在心上!” 秀春笑道,“不會不會?!?/br> 曹婆婆把秀春領進廚房,她已經收拾出了一片地,洋灰砌的石臺,讓秀春把鍋碗瓢盆放在上面,又道,“本來照老頭子這個脾氣,我是不想把房子租出去,可空著也是空著,可惜了這么大空間,就我們兩口子住在這里也沒個意思?!?/br> 剛見面,秀春不了解情況,多數時候靜靜聽著,并不表態,曹婆婆帶她轉了一圈,知道秀春是來求學的,贊賞道,“多處朋友,多處事,多學習,不知道的可以請教我家老頭子,他以前就是醫學院的老師,不過現在退休了?!?/br> 秀春肅然起敬,忙道,“一定一定?!?/br> 東廂房兩間堆滿了秀春郵寄過來的包裹,棉床被褥,一年四季的衣裳,她和陳學功舍不得扔掉的書,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零碎物品,不過最重的還是大麻袋,里面分裝了小布口袋,有大米小米玉米面等粗細糧食,全是錢寡婦讓她郵過來的。 過來人想得都比較遠,初來乍到,他們沒入學的沒入學,沒定工作的沒工作,買糧買油都要票,家里現成的,先寄點過來應急準沒錯。 “走吧,先去我家給你們接風洗塵,我媳婦昨天就開始叨念你們了!”何新陽專門請了一天假作陪。 秀春許久沒見易真,確實想念,東西太多,一時半會都收拾不完,索性擱在原地,鎖上門,跟曹婆婆打了招呼后,一行人往何新陽家去。 何新陽在三零五醫院任職,住的是家屬院,坐公交七拐八拐總算折騰到了地方。 易真挺著大肚來開門,二蛋和小哭包迫不及待往前擠,齊齊喊人。 小哭包比旦旦大一歲,已經是六歲的小姑娘了,扎著高高的馬尾辮,文文靜靜,甜甜的喊姨姨父,乖乖巧巧的小模樣,哪能想到小時候是個動不動就鬧的小哭包。 二蛋八歲已經上小學一年級了,瘦瘦高高,長胳膊長腿,也沒了小時候肥嘟嘟的模樣,剃了半寸頭,隨了何新陽八分面相,長得很俊很精神。 二蛋把兩歲多的菜團從陳學功懷里抱過來,對菜團來說,二蛋這個哥哥有點陌生,菜團羞澀,被二蛋抱著乖乖的不亂動,眨著大眼睛盯著二蛋看。 二蛋捏捏菜團rou嘟嘟的臉頰,逗她,“快叫哥哥呀?!?/br> 菜團不好意思的笑了,但還是張口喊道,“哥哥?!?/br> 第129章 23號二更 “易姐,你這肚子也太大了,才五個月啊,去上學行不行?”秀春摸著她的肚皮直感慨。 易真被外國語學院錄取了,她報這個學校挺讓人訝異,畢竟在十年的革命中它受到的沖擊可不小,就算是現在,仍舊有大部分人帶有色眼鏡看它,但易真可不管這么多,她考得分數不算高,綜合下來看,能被外國語學院錄取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她要的也不是成為大學霸,成為知識性人才,只是想跟何新陽比肩,通過上學來擴展自己人脈,學習對她而言反倒排到了后面。 “學校離家還挺遠,來回折騰太麻煩,實在不行我就住到學校去?!币渍婺樕下冻隽藷o奈,并且對秀春道,“懷的是兩個男娃?!?/br> 三個兒子一個閨女,以后得掙多少錢才能養好他們! “兩個男娃?”秀春忍不住朝易真豎大拇指,“你可真厲害!” “春兒你看咱家,兩室一廳還算是好的,二蛋和哭包暫時還能睡一間上下鋪,等再過兩年他們都大了,再睡一間房也不方便,等我再把肚子里這兩個生出來,我的天,家里能擠一團糟,我看早晚得把客廳再隔出一間房?!?/br> 生了幾個孩考慮事情的出發點更實際了,易真急得不行,商品房一時半會都不能出現,地方太小又不夠住,想辦法買四人宅,倒是有了頭緒,貴得滴血,小型四合院還要一萬多,十幾年后萬元戶都少見,別說現在了! 秀春打量格局,面積跟他們租住的房稍大一點,一家六口確實擠了。 四個孩在客廳玩,二蛋把好吃好喝的都拿了出來,扔在紅木椅上,都是他奶奶給買的,鐵皮盒裝的餅干,彩紙糖果,還有小玩具,菜團吸溜著口水,秀春把她教的好,知道吃之前先問問主人家同不同意,“二蛋哥哥,我吃一塊糖果可以嗎?” 二蛋把玻璃罐打開,大方的招呼,“想吃幾塊吃幾塊?!?/br> 菜團笑了,露出米粒牙齒,拿了四塊,不過不是自己吃,先給最大的二蛋,再給坐在椅子里翻童話書的哭包,最后給她哥旦旦。 旦旦不愛吃糖,嫌棄的擺擺手,“你自己吃吧?!?/br> 就知道他不吃,菜團開心,這樣她就可以吃兩塊了! 陳學功跟何新陽開著門站樓道里抽煙,眼看中午了,易真這副大肚婆的樣,秀春也不能再讓她張羅做飯,只能讓她打打下手。 熱熱鬧鬧的吃了飯,坐著歇息一會兒,陳學功和秀春對視了一眼,起身告辭,一來易真身子不方便,二來他們新家還一團糟,亟待收拾。 何新陽和易真沒多挽留,送他們出門,臨走前何新陽對陳學功道,“老陳,我說的是你好好考慮考慮?!?/br> 陳學功點頭,擺手讓他們進去,帶著妻兒離開,何新陽住的地方離他們還挺遠,來時七拐八繞,秀春已經不太能記得清路線了,陳學功一手抱著菜團走前面,秀春拉旦旦跟著,換了兩次公交才到他們住的地方。 “苗苗哥,新陽哥讓你考慮什么???”剛才秀春沒方便問,現在到了家,還是把疑惑問了出來。 陳學功把菜團放下來,拍拍她腦袋,讓她自己去玩,這才對秀春道,“這不是開春招工么,老何讓我去他們醫院?!?/br> 秀春道,“可是你的戶口還在上海?!?/br> 十年浩劫,陳家人的戶籍隨著工作一再變動,當初結婚時,考慮有不少麻煩事,戶口一直沒遷到陳家,陳學功的戶口一直隨父母,包括旦旦和菜團,都是隨爺爺奶奶,現在陳學功辭職來了北京,沒有遷移戶口,秀春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工作,這里面的條條道道,她也整不太明白。 陳學功笑道,“這點你不用擔心,這里不比澤陽,外來人口多,我又是本科畢業生,工作好辦?!?/br> 聽陳學功這么說,秀春多少放心了些,四下看看屋里堆這么多包裹,一個頭兩個大,她需要陳學功的幫助,包裹拆開分類歸位,鋪床套床單被罩,秀春他們屋里有一組高低柜,貴重的錦盒都放進帶鎖頭的柜子里。 咚咚。 曹婆婆站在外面,小兩口門雖然沒關,曹婆婆還是敲了兩下門,笑吟吟道,“我包了餃子,小孫小陳,你們都來吃點?!?/br> 原來不知不覺外邊天已經擦黑了,棚頂的燈已經被曹婆婆拉開。 剛來這里秀春不好意思勞煩老兩口,而且餃子也不是什么粗茶淡飯,雖然這兩年細糧比例逐年上調,但還是精貴。 “婆婆,你和大爺吃吧,我馬上去做飯?!?/br> 曹婆婆還是熱情的招呼他們,“別麻煩了,我包的多,一塊吃點得了,旦旦和菜團已經在吃了?!?/br> 秀春一看,滿頭黑線,這兩蘿卜頭已經趴在耳房的小八仙桌上吃了,一個一個小碗,曹大爺跟他們一塊在吃,還是那么嚴肅,不過秀春主意到了,菜團不會使筷子,曹大爺就把餃子蘸了醋夾到菜團勺子里。 “來吧,別客氣了?!?/br> 陳學功拍拍秀春,對曹婆婆道,“我們洗了手就過去?!?/br> 以后住一個屋檐下,相處的日子長著呢,既然曹婆婆都主動拋橄欖枝了,他們沒道理太矯情。 看得出來曹大爺是真不善與人交流,面孔嚴肅不說,還不愛說話,曹婆婆對她老伴這副德行實在無奈,只能說說笑笑活絡氣氛,陳學功倒是嘗試著與曹大爺說兩句,無奈碰一鼻子灰,只好作罷,安分吃飯。 飯后,秀春主動洗碗,曹大爺吃完飯,嘴巴一抹,進屋了,沒及時屋里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兩個孩子隨著他們奔波了一天,早犯困了,秀春喊陳學功去給他們洗漱。 曹婆婆擦桌子掃地,跟秀春嘮嗑,閑聊之下秀春才知道,曹婆婆居然是曹大爺的學生,乍聽之下有些訝異,師生戀情別說擱以前了,就是現在,也被人詬病,古人常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師和學生成夫婦,無疑是不倫戀。 曹婆婆看出了秀春的驚訝,面上的笑不減,還開起了玩笑,“怎么樣,是不是很前衛?” 秀春搖搖頭,“不,婆婆你和大爺一定是很相愛?!?/br> 曹婆婆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嘴角溢著笑,不愛這個死老頭,她也不能跟著他這么些年了,被人閑言碎語掛牌游街她也甘之如飴。 “小孫,你剛來對這邊環境還不熟,明天你去報道嗎?不去報道的話我帶你去買買菜買買糧?!辈芷牌艈栃愦?。 秀春忙道,“后天才去報道,明天閑著沒事?!?/br> “咱們女人家可不比男人,一門心思撲在學問工作上,油瓶倒了都不帶給你扶一下,咱們可倒好,得上學上班,還得看孩子洗衣做飯,柴米油鹽都得cao心?!?/br> 說著,曹婆婆又道,“不過我看小陳不錯,可比我家死老頭子會疼人,還知道幫幫你?!?/br> 秀春笑道,“因為我總使喚他,不然他也粗心,到底沒女人心細?!?/br> 又說了會話,秀春才回屋,菜團睡得正熟,秀春親親她的臉蛋,打熱水端進來洗手臉。 看著墻角的一摞盆,秀春總算想起來了,明天跟曹婆婆出去得買個臉盆架。 倒了水,兩人一個坐床沿一個坐板凳泡腳,秀春告訴陳學功她明天要跟曹婆婆出去,陳學功無奈道,“瞧了,明天我也要出去,兩個娃怎么辦?!?/br> 工作顯然更重要,秀春道,“要不然我把菜團帶著,旦旦就讓他在家自己玩?!?/br> 結果第二天曹婆婆卻道,“都放家里就行了,讓我家老頭子看著,放心吧,別看老頭子隨時隨地老驢臉,但人還算靠譜?!?/br> 聞言,秀春忙道,“旦旦和菜團很吵,我是怕吵到大爺?!?/br> 曹婆婆直接道,“沒事沒事,老頭在家什么事也沒有,要么看報紙,要么聽唱戲的,再不然就自己關門練練書法,他不愛跟左鄰右舍打交道?!?/br> 那還真是個怪脾氣。 叮囑旦旦在家好好帶meimei之后,秀春帶上錢跟曹婆婆一塊出門了,因為她和陳學功初來乍到,沒入學的沒入學,沒工作的沒工作,糧票rou票之類肯定是沒了,外地的票在北京不好使,不過秀春已經打算好了,她今天就買點蔬菜,大不了不買rou,郵寄過來的風干rou還在布口袋里扔著沒掛到廊檐下晾上。 秀春走了一會兒,旦旦和菜團坐在臺階上,傻傻的盯著對方,然后齊齊去了正房,屋里咿咿呀呀唱著京劇,曹大爺靠在躺椅上看報紙,臉上掛了一副老花鏡,聽見一怔窸窸窣窣,曹大爺從報紙里露出個頭,才發現他旁邊站了一大一小兩個娃。 六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吭聲。 秀春他們住的這片區有個糧站,三個副食品店,一個蜂窩煤供應點,還有藏在胡同里的小菜市。 “都是郊區的莊稼挑擔子進來賣的,現在天還沒暖和,賣的蔬菜不多,等暖和就好了,尤其是夏天,這條胡同最熱鬧,不過要趕早了買?!?/br> 曹婆婆又指指胡同盡頭的一家,低聲對秀春道,“想吃燒餅想喝羊湯,趕晚上來,直接敲門進去就行?!?/br> 秀春一一記下,想到家里缺臉盆架,秀春問曹婆婆就近的百貨店在哪,她要去買,曹婆婆熱情的領秀春去。 “婆婆,聽你口音,你是南方人?!?/br> 曹婆婆笑吟吟的,“是呢,我父輩祖輩都在蘇州,我在那兒長到十八歲,后來考到北京大學,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就一直在這兒啦?!?/br> 秀春肅然起敬,隨即又道,“那婆婆算起來你應該是五幾年上的大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