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一問之下,鄭二嬸還真會!讓秀春把羊毛線拿她家,她手把手教。 “還是洋紅色的毛線!這顏色,我從來沒見過紅得這么正的顏色,春兒,想織啥樣的?圓領的還是雞心領?對開衫也行,我都會織!” 秀春記得暑假去蘭州,她和大舅媽幫苗苗哥挑了一件洋灰色圓領羊毛衫,要是再織一件套頭的,就有點重復了,想來想去,秀春還是道,“那就織一件對開衫吧!” 鄭二嬸上下打量著秀春,“春兒呀,對開衫大人穿好看,你穿的話,還是織一件圓領套頭合適!” 秀春笑了,忙道,“不是給我織,給我親戚織的?!?/br> 秀春估計了一下陳學功的身高,讓鄭二嬸按著鄭二叔能穿得上的尺寸織。 鄭二嬸愣了下,再看看手里的洋紅色毛線,想了想道,“既然是你苗苗哥穿,那扣子就用黑色,要四眼,指甲蓋那么大的,要是面皮白的,男孩穿洋紅色也好看,里面搭個白襯衫,可精神了!上回我在哪兒看到有人這么穿來著!” 接下來的日子里,秀春除了上學打獵干家務之外,又多了項織毛衣的活,好在她手不巧,但學東西快,織對開衫要先把前后兩片還有后片先全織出來,鄭二嬸說織開衫就要用平針,本來洋紅色就顏色就艷了,男孩子穿的衣裳,不能再用多余的花色,三片織好后,袖子起頭太復雜,還得鄭二嬸親自上手才行。 磕磕絆絆織了一月余,天更冷了,農村不少人已經把大棉襖拿出來穿上,覺得熱的就敞胸,這件羊毛衫除非穿里面,否則就得等明年才穿得上了。 秀春沒打岔,織好之后就趕緊給陳學功寄了過去,要是上海沒變天,那沒準寄過去了還能再外穿幾天。 織完一件開衫,還剩下一斤羊毛線,鄭二嬸道,“指定是你苗苗哥特意多稱毛線,這剩下的一斤足夠你織兩件毛衣,或者毛衣加毛褲也成,想要啥樣花色的,我來給你織!” 秀春搖搖頭,她已經有過兩件羊毛衫還有一條羊毛褲了,想到錢寡婦天一冷就渾身發疼,秀春道,“剩下的我給我奶再織一件吧,冬天讓她貼身穿,暖和!” 鄭二嬸搖搖頭,“我說話不好聽,這么漂亮的羊毛線,織出來給你奶穿,糟踐了,成成成…你想給你奶織,就給她織一件…” 農歷十月底,一場寒流來襲,上海的氣溫驟然下降了不少,大街小巷的市民們已經把冬天的衣裳都找了出來,他們冬天的衣裳可不像老農民那般,清一色的土布棉襖,長款短款的羊絨大衣,中山裝列寧裝,高低筒皮靴,羊絨圍巾,還有帽子…樣式繁多,顏色鮮艷,這座城市并未因為冬天的到來而顯得沉悶。 寒流來襲后的一周,陳學功已經套上了大衣,黑色長款,他身姿挺拔,穿起來格外好看,闊步走在校園里,惹得同齡女同志頻頻側目。 “小陳,你的包裹!”樓下宿管喊他。 陳學功止住了腳步,去宿管室取包裹,鼓鼓囊囊的一包,不知道裝了啥。 看見來信地址是澤陽市,陳學功忙拿了包裹上樓,雖然鼓鼓囊囊的一包,但拿著還挺輕,臭小孩寄給他寄的是啥玩意?肯定不會再是風干兔! 第34章 6號二更 左手抱病理書,右手拎包裹,陳學功用腳踢開了門,一陣混雜著雞蛋香的面條味撲鼻而來。 何新陽這小子,又偷摸在宿舍開小灶! 陳學功前腳進門,何新陽趕忙把門關嚴實了,生怕給宿管聞到了味道上來沒收他的柴油爐,瞧見陳學功又拎了包裹,忙道,“快點拆開看看,是不是rou,要是rou正好切點扔鍋里下面條吃!” “吃吃吃,吃不死你!” 篤定這回不是rou,陳學功拆了包裹。 何新陽端著碗筷伸個腦袋過來看,“羊絨衫!還是洋紅色!誰穿的?” 說話間,何新陽放了碗筷,把陳學功手里的羊絨衫搶過來抖開看看,顏色很艷,開衫的樣式,整整齊齊縫了一排小黑扣,顏色是女性化了些,可這尺寸,分明就是織給男人穿的! 何新陽瞪大了眼,難以置信道,“老陳,誰這么有才華,給你織了件洋紅色的羊毛衫?!” 陳學功看到第一眼時就黑了臉,眼下見何新陽臉上露出一副‘你居然好這口’的表情,臉更黑了,一把將何新陽手里的羊毛衫搶回來,扔在床上,撕開包裹里的信封,歪歪扭扭的字跡映入眼簾。 “苗苗哥,羊毛衫我跟別人學的,頭一次織,針角不平整,你別嫌棄,下回再想找人織毛衣,這種精細活讓大舅媽干最好,她最擅長…不過苗苗哥,你還是適合灰色黑色,藏青色也行,洋紅色…你再考慮考慮吧…” 陳學功給氣樂了,還考慮考慮,都織好郵寄給他了,他還考慮什么! 何新陽出去刷碗筷了,宿舍里就他一人,陳學功重新拿起羊毛衫看了看,脫掉大衣試穿了下,很合身,針角確實不平整,不過看在臭小孩頭一回跟人學,還是親手織的,穿就穿吧,顏色艷點習慣了就行。 眼看澤陽市一天比一天冷,秀春近來也不去打獵了,有時間就趕緊織羊毛褲,等織好洗了晾干,趕緊讓錢寡婦換上,讓她穿穿看合不合適。 錢寡婦嘆了口氣,眼角有點濕潤,按秀春的意思穿上了全新的羊毛褲,貼身又軟和,可比光腿穿棉褲快活多了! “奶,咱家野兔皮還有不少,我看干脆縫一床墊褥,鋪在炕上,咱們睡上去也能舒服點,剩下的就做幾副手套還有護膝?!板X寡婦笑呵呵的點頭,“好是好,就是我眼睛不好使,要不然這些活我做指定沒問題…” 秀春忙道,“這個我來想辦法!” 這么多張兔皮,秀春可不敢讓周邊鄰居做,連鄭二嬸也不行,她指定會問東問西,想來想去,秀春趕著周末,把兔皮全背到了市區,之前常去黑市賣野味,秀春已經把大街小巷轉了個遍,她記得自己曾在一條胡同里看到過裁縫店,打聽摸索了一番,總算找到了裁縫店。 裁縫木匠梨園行,受舊社會的限制,這些手藝人大都是男性,開裁縫店的師傅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瘦瘦高高,戴了副圓框老花鏡,面前圍了個圍裙,彎腰用粉筆在布料上劃痕跡,老師傅身后是懸掛的竹竿,上面掛的是做好的成衣,對襟夾襖、罩衫、中山裝列寧裝… 老師傅的徒弟手里提了個熱水壺在熨做好的衣裳。 大早上,店里沒其他客人,秀春喊了聲師傅,把背在身上的簍筐解下來,打開給老師傅看,“師傅,能做墊褥嗎?” 老師傅看了之后,樂呵呵道,“別說兔皮了,虎皮我都能給你做出來?!?/br> 秀春跟著笑了,老師傅讓他徒弟把兔皮拿出來,老師傅見多識廣,并沒因為這點兔皮露出驚訝之色,更不會問東問西,翻看了完好無損的兔皮之后,對秀春道,“小丫頭,兔皮剝的倒是好,就是沒處理好,不能直接拿來用,得先加工一下,至少把皮油脫干凈了?!?/br> 對這些,秀春這個門外漢就不懂了,忙問道,“能送到哪去加工?” 老師傅面露笑意,“不用送哪兒,你多付點加工費,放在這兒我一塊處理?!?/br> 秀春不迭點頭,又問道,“做完墊子剩下來的,還能不能做件衣裳了?” 老師傅粗略的估量了下,道,“夠做一件對襟小褂,冬天套在棉襖里穿正好!” 秀春正有此意,她來之前特意丈量了錢寡婦的尺寸,眼下聽老師傅這么說,趕忙將錢寡婦的尺寸報給老師傅。 弄完之后回家等著就行,冬天送破衣裳來改的人多,秀春前面還排了十來個人,老師傅讓她月底再過來取。 就在秀春滿心歡喜的等著拿兔皮墊褥、兔皮對襟小褂時,錢寡婦在又一股寒流來襲之際,倒了下來,身上的老毛病犯了,渾身冰冷,全身大小關節碰一下就疼,哪怕秀春成天把炕燒得滾熱都不行。 秀春要帶她去鄉衛生站看看。 錢寡婦不愿意去,她怕花錢,對秀春道,“奶這是老毛病啦,等明年開春天暖和就行了?!?/br> 現在還沒進臘月,等進了臘月,那才是最冷的時候,再不去醫院看看,只怕沒熬到明年開春就去閻王爺那里報到了! 去生產隊借馬車之前,秀春先去了孫有銀家一趟,孫有銀是大兒子,錢寡婦生病這事得跟他說一聲。 哪知孫有銀聽了之后,并不為意,反而對秀春道,“瞎折騰啥,你奶這都是幾十年的老毛病了,哪年冬天不是這樣,在炕上躺著,躺到明年開春就好了!” 秀春知道錢寡婦一到冬天就有渾身疼的毛病,去年她剛來的時候可正趕著寒冬臘月,錢寡婦身上疼是疼,好歹還能忍受的住,今年可好,躺在床上整夜整夜疼得睡不著覺,這還叫啥事沒有?! 高淑芬在廚房生火做晌飯,聽見秀春跟她男人的說話聲,從廚房出來了,面上掛了不耐煩的神色,道,“春兒你小,看不出來,你奶那人特別會虛,身上一點點疼她能說成疼得半死,先頭又不是沒帶她去衛生站看過,醫生都說了,穿多點就成了,你回去給她多套幾件衣裳,去啥醫院,麻煩不說,還浪費錢?!?/br> 這兩口子都這么說了,秀春對他們也就不再抱多大指望,跟孫有銀說了聲她要借馬車,說完直接去生產隊找何鐵林,請他幫忙搭把手,把錢寡婦抬上馬車,孫有銀兩口子不愿意麻煩,那她帶錢寡婦去看。 鄉衛生站陳設簡陋,統共就一個醫生,看了錢寡婦這種情況,直接對秀春道,“去市里大醫院看看,我這治不好?!?/br> 秀春一聽醫生這么說,趕忙又掉頭準備趕去市里,馬車趕快點,半個多小時就能到市里。 衛生站的醫生跟在秀春后面連喊了幾聲,把秀春喊住,“小丫頭,你急啥,等我把話說完啊?!?/br> 秀春停了下來。 衛生站的醫生道,“就你這樣去,到那兒沒人給你看,你連個號都掛不上!” 秀春愣住了,“為啥?” 像秀春這樣摸不清狀況的,衛生站醫生見多了,喊秀春進來,從辦公桌抽屜里拿了張印有‘蘆汪北合作社衛生站’的信紙出來,邊寫邊道,“你當去市里看病是誰都能看的?鄉下人要是有個頭疼腦熱都擠到市里看病,那不是給人家商品糧戶增加負擔嗎?浪費醫療資源,那就是犯罪!” 聞言,秀春忍不住在心里唾罵了一聲,啥破規矩,誰沒事愿意擠著去醫院看病??! 唰唰幾筆開了證明,蓋上公章,遞給秀春,衛生站醫生又叮囑道,“拿著證明回你們隊里再開個介紹信,多帶點錢備上,吃一天的藥可比吃一頓rou還貴!” 破規矩這么多,秀春只得駕馬車先把錢寡婦拉回去,直接拉到孫有銀家門口,讓孫有銀開介紹信。 孫有銀一看秀春執意要帶錢寡婦去市里看病,一個頭兩個大,想想家里剩的那點錢,磨磨蹭蹭,不想給秀春開介紹信。 看個病都能拖拉成這樣,把秀春也急出脾氣了,拔了聲音沖孫有銀道,“大伯,這介紹信你到底開還是不開!” 孫有銀心里發虛,沒注意到秀春話語里的不敬,直嘆氣推脫道,“年年犯病年年好,又不是一回兩回了,瞎折騰啥啊,再說了,今天我給你開個介紹信讓去市里看病,明天別人知道了,都管我開,我這工作還要不要做下去了!” 秀春急眼了,氣得指著外邊道,“大伯,外頭躺的可是你親娘!” 被個小輩這樣指責,孫有銀臉上一陣紅白交錯,吶吶道,“開,我這就給你開…春兒呀,都這個時候了,等你趕到市區人家也該下班了,要不明個再去?明個我跟你一塊?!?/br> 折騰到現在,孫有銀說的也沒錯,再去也趕不及了,拿到介紹信,只能把錢寡婦拉回去再等一夜。 次日天不亮,秀春就起了,去孫有銀家敲門,砰砰砰一陣響,把孫有銀家上下都吵醒了。 孫有銀起來穿衣,高淑芬也跟著起了,警告她男人道,“藥費要是太貴,不準你出那個冤枉錢,半死的老太婆了,盡不讓人安身!” 孫有銀沒好氣的回了聲,“知道了!” 套上棉襖,裝了十塊錢在兜里,和秀春一塊去生產隊套馬車… 直奔市里,市醫院就挨在火車站旁不遠處,介紹信和轉院證明都有,秀春出示這兩樣,花五分錢成功掛上了號,掛號窗口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扔出一張紙條,秀春看了一眼,內五科。 內五科是啥科,秀春不清楚,她還是頭一次來醫院,暈頭轉向,孫有銀也好不到哪去,馬車停在醫院門口,花一分錢請保衛科看著,孫有銀背著錢寡婦在秀春后面走,還是問了同樣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三人才摸到了內五科。 一間診室十平左右大小,里面擺了兩張辦公桌對放,一張診療床,門口靠墻角處放著臉盆架子,臉盆架下是藤編暖壺。 孫有銀趕緊把錢寡婦放靠在診療床上,累得氣喘吁吁。 秀春把掛號條子遞給中年醫生,中年醫生姓吳。 吳醫生先問了錢寡婦一些病史,什么發現這個毛病多少年啦,怎么個疼法,是脹痛還是刺痛還是悶痛,又問她在吃什么藥… 吳醫生問一句錢寡婦答一句,錢寡婦答不上來的秀春就一旁補充。 心里有了數之后,吳醫生又從診療盒里拿了叩診錘,給錢寡婦體檢了一番。 “我奶奶她咋樣?重不重?”見吳醫生重新回到辦公桌坐下,秀春忍不住問道。 吳醫生板著臉道,“再不治就殘疾了,你說重不重?我敢保證,老人家拍一張雙下肢放射片,大小關節一定變了形,你們是怎么照看的?數十年的類風濕不僅會導致殘疾,還會誘發心臟疾??!” 后面的醫學詞秀春沒聽懂,但殘疾兩個字她聽明白了,不顧吳醫生難看的臉色,忙追問道,“現在治還來得及嗎?” “先治著看,誰也不能給你保證什么?!眳轻t生還是挺負責,沒有夸下??谡f保證治好這類話。 秀春聽了之后卻是心里七上八下,啥叫先治著看… 孫有銀突然開口,低聲問道,“藥錢貴嗎?得多少錢…醫生你看我們是農民,也沒啥收入…” 吳醫生打量了孫有銀一眼,嘆口氣道,“來我這治病的,十個有九個哭窮,我知道你們難,誰不難,選擇權在你們手里,治與不治看你們?!?/br> 孫有銀猶猶豫豫的,朝秀春看一眼。 秀春直接對吳醫生道,“醫生,你給開藥吧,我們治,指定治?!?/br> 聞言,孫有銀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這丫頭,就沒瞧見他在朝她使眼色嗎?至少出去商量一下啊,你說治,這錢誰出?怎么出?可別都賴在他身上! 吳醫生唰唰看了張處方單,遞給秀春道,“去交錢拿藥吧?!?/br> 秀春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錢寡婦,“奶你現在這等著,我去拿完藥就回來?!?/br> 秀春前腳出去,孫有銀后腳攆了上來,心里氣歸氣,但也不能不管,秀春這丫頭自己跑出來了,她兜里有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