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南南已然吃過晚飯,拿著包子抬頭看mama,意思是實在吃不下了。竇源接過來,咬了一口,又去喝粥。 劉青看著南南不動嘴,便催促道:“南南快吃啊,不吃飯病怎么能好?” 南南剛要說話,竇源打斷她,替她說:“她下午吃了點兒小零食,等晚一點兒再叫她吃飯?!?/br> 劉青這才安心,叮囑道:“那你一會兒可記得吃?!?/br> 竇源裝著吃了兩口,也撐不下了,勸她:“媽,您先回去照顧我爸吧。剛剛醫生說要給南南做個化驗,等一會兒弄完了我帶她過去?!?/br> 劉青聽她這樣說,點點頭,又轉身問竇澤:“那你跟我一起走?看你爸去?!?/br> “您先過去,我跟我姐說點兒工作上的事,讓她給我介紹兩個客戶?!备]澤玩笑著將她送到電梯,回來見竇源正候在病房門口等他,便走過去。 兩人默契地一齊走向樓梯間。 竇澤先開口:“姐,南南的病好不容易有點兒希望了,你折騰什么呀?就為了賭這口氣?” “我不是為了賭氣,而是為了還債?!备]源抄著手,看他:“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霍司明是這么個變態,要是早知道,咱們一家人就算病死餓死,我也不會叫你去求他?!?/br> “……根本早就還不清了?!备]澤垂著頭:“你不能拿著孩子的病在這兒賭氣,你換病房也就算了,辭職干嘛?” “我有去處,你別管?!备]源繃著臉看了他一會兒,又問了一遍:“你確定真的是懷孕了?” 竇澤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千真萬確,都有胎動了,晚上踹得我睡不著?!?/br> 竇源伸手隔著衣服摸了摸他的肚子,又說:“你把衣服掀開我看看?!?/br> “別……跟怪物似的,你別看了?!备]澤護著肚子,有點難為情。 “你是我親弟弟,怪物也得看,快著點兒,趁現在沒人?!备]源伸手把他襯衣從褲子里拽出來,向上掀開一點,露出已經被胎兒撐緊的腹部,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層肚皮,緊緊繃著,連青筋的脈絡都能看到,像是立刻就要撐爆了似的。竇源看著,忍不住心疼,淚又要淌下來,把衣服給他拽好,問:“醫生怎么說?” “產檢正常,到十二月份兒就能卸貨了?!彼p輕撫了撫竇源的背,說:“別哭了,我這不好好的嗎?你別慪氣,重新回去上班行嗎?你要這么弄,我的犧牲不全白費了嗎?” “你要早跟我說,我就不會叫你做出這種犧牲!”她抹了把淚,又問:“咱爸七月份兒查出生病,你怎么四、五月就跟他勾搭上了????” 竇澤垂著頭默然不語,竇源看著他的表情,紅著眼問:“是不是他強迫你的?你說你也是個大男人,你怎么……你怎么就?” “當時喝多了,我也沒想到,誰能想到那兒去???”竇澤輕輕嘆了口氣,說:“事已至此,孩子都快生了,跟誰過不是一輩子???”他回頭勉強對竇源笑笑,說:“他對我挺好的?!?/br> “再好那也是個男人啊,你跟他又沒什么感情?!备]源把眼淚抹干凈,說:“你還年輕啊竇澤,不能就這么耽誤你一輩子?!?/br> 竇澤舔了舔嘴唇:“誰說沒感情了?”頓了一下,又有點兒不好意思,說:“他為了我都想去做變性手術了?!?/br> “……”竇源看了他一眼:“那你現在是什么意思?” “他幫了咱們家這么大的忙,我要是一走了之,那不是忘恩負義嗎?” “你的意思是我忘恩負義了唄?”竇源瞪他。 “我不是那意思?!备]澤用腳尖搓了搓地上的灰,輕輕嘆了口氣,說:“感情這東西,難說,你要真讓我離開他,還挺舍不得?!?/br> “……你動心了?”竇源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眼睛?!澳阋郧安皇窍矚g女孩兒嗎?” 竇澤不太敢看她,錯開目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也不知道,反正現在看他還挺順眼的?!彼f了一半兒,又抬頭看向樓梯間的窗外:“再說愛情有什么用???多少當初海誓山盟的最后不都散了?” “那你以后就準備這樣了?”竇源還是蹙著眉。 “也沒其他辦法,走一步看一步吧?!备]澤笑了笑,又說:“你別折騰了,好好給孩子治病?!?/br> “你別勸我?!?/br> 竇澤猶豫了一會兒,玩笑道:“按理說,霍司明就是南南的舅媽,給孩子看病還不是理所應當的?” “快別說了,你這挺著大肚子,你是舅媽還是人家是舅媽你自己不清楚???”竇源瞪了他一眼?!拔也还苣氵@些破事兒了,你愿意怎樣就怎樣吧?!?/br> 竇澤趕緊笑著對她說:“姐你真好?!?/br> “別夸了,我現在連自己是不是個人都不知道了?!彼龜[了擺手,回病房了?!澳阆热タ窗职??!?/br> 竇澤走出普通病房大門的時候天已經黑透,烏云遮天蔽月,狂風怒號飛沙走石,他用手遮了口鼻,一路冒著大風到高干病房樓道里,給霍司明發了一則短信,叫他出門的時候穿厚點,最好帶上圍巾口罩。 他進病房的時候,劉青正在關窗戶,竇愛國氣急敗壞地說:“要換也是我換,怎么讓南南換了?”一抬頭看見竇澤,更不得了,非要他去辦手續。 “爸,您別折騰了,反正平常南南也是送到你們這里,晚上住在哪里倒無所謂,再說您過幾天就得換藥了?!?/br> 竇愛國聽他這樣說,想想也是,便不再堅持。竇澤坐了一會兒,苦等竇源不至,竇愛國也問:“源源今天下午不是放假嗎?怎么現在還不來?” 劉青向他解釋:“說南南要做個小化驗,大概現在還沒完事兒吧?!?/br> 竇澤又等了一會兒,猜到竇源心里大概還是邁不過那個坎兒,便也沒有再等。 一下樓卻發現霍司明臂彎里搭著一件衣服,正揣著褲兜在病房樓下等他,門外還是北風呼號,聽著瘆人,竇澤玩笑道:“我還以為你要堅守陣地,作大風中屹立不倒的一棵小白楊呢?!?/br> 霍司明笑了笑,手里拿著風衣遞過去,竇澤接過來自己穿好,說:“我姐把南南的病房換了,而且辭職了?!庇只仡^看了一眼霍司明,問他:“她的新工作是你介紹的吧?” 霍司明點點頭,怕他生氣,解釋道:“當時是想為你家減輕點負擔?!?/br> 竇澤并不追究,點點頭,說:“我知道?!?/br> 妖風剛勁,摧枯拉朽,刮得路邊的小樹苗都倒向一邊,兩個大男人頂著風走出去,霍司明回身把竇澤的衣服拉鏈系到最高,又給他帶上外套的帽子,說:“今天晚上大概又要下雨?!?/br> “一場秋雨一場寒,往后這天兒越來越冷了?!备]澤縮了縮脖子,看見霍司明的頭發被風吹得像小徑旁的樹枝似的,嘩嘩直往一邊倒,便說:“你稍微彎彎腰,走到我后面,我給你擋擋風?!?/br> 霍司明笑笑不語,牽著他的手往家走。 竇澤也不再堅持,任他拉著手,兩人到家時已是夜里十點多鐘。竇澤進門先倒了杯水喝,見霍司明跟過來,便問:“要不要喝水?剛剛那風吹得我門牙上都是灰塵?!?/br> 霍司明見他舉著水杯,直接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竇澤登時僵住,想了想,也沒說什么,上樓洗澡去了。從淋浴出來時他照了照鏡子,忽然發覺自己這肚子像半個要撐破的皮球似的,小麥色的皮膚都被拉得半透明,看著瘆得慌。 他許久不出來,霍司明有些擔心,站在門口喊他:“洗好了嗎?” 竇澤答應了一聲,趕緊穿上衣服出來,忽然回過神,見霍司明已經自覺地躺到了床上,便說:“不是說晚上睡書房嗎?” 霍司明閉上眼,裝作睡著了。 竇澤無奈地嘆了口氣,沒再理他,躺上床的時候,霍司明又挪著身體往這邊湊,他趕緊說:“你老實待在那兒,別過來?!?/br> 霍總便不動了,側過身問他:“你姐晚上說什么了嗎?” “沒說什么,就說下回產檢的時候帶她一起,她不放心?!备]澤答了一聲,又推他:“你躺過去一點兒?!?/br> 霍司明只好又向后挪了半寸,猶豫了一會兒,看著他的眼睛問:“實在難受嗎?” “什么?” “跟我睡在一張床上?!?/br> “……沒有,只是不太習慣?!备]澤輕輕嘆了口氣,說:“以后會慢慢適應的?!?/br> 窗外果如霍司明所料下起了大雨,雨滴急促地打在窗戶上,發出奪命似得響聲。竇澤聽著雨聲,覷了一眼霍司明的神色,見他睜著眼睛,挺尸一般望向天花板,渾身緊繃著,便握住他的手,輕聲說:“沒事,睡吧?!?/br> 第四十四章 霍司明握著竇澤的手,輕輕闔上眼,睫毛還在顫動,只是假寐。 竇澤側身看著他,輕聲問:“為什么討厭雨夜?” 霍司明睜開眼,揉著他的手指搓了搓。竇澤的睡衣輕薄,搭在肚子上,半球形的肚子托在一只薄薄的枕頭上,霍司明伸手想去掀他的睡衣,手伸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問了一句:“我能不能看看?” 竇澤猶豫半晌才點了點頭,又警告:“你別亂摸?!?/br> 霍司明笑了笑,掀開他的衣服,露出丑陋畸形的肚子,上面分布了幾條像裂開的瓜皮似的妊娠紋?;羲久髯饋?,伸手摸了摸他的肚皮,問:“是不是很難受?” “還行,他要是不折騰就沒那么難受?!备]澤自己伸手摸了摸,嘴邊噙了一絲溫柔的笑,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br> 霍司明的大掌撫上去,蓋在竇澤的手上,兩手相觸,竇澤沒有抽開,任他握了,只是人還有些緊張?;羲久魅滩蛔〉拖骂^吻了他的手,又輕輕吻他的肚皮,竇澤別開臉,另一只手攥緊拳頭,閉上眼。 霍司明看到,把他的拳頭輕輕卸開,與他十指緊扣,說:“竇澤,別怕?!彼ぶ上聛?,兩人臉對著臉,霍司明想親他,卻不敢,只是伸手輕輕撫了他的臉頰,慢慢說:“我母親是中葡混血,年輕時很漂亮,靠姿色度日,按現在的話說,就是外圍女?!?/br> 他說了一句,竇澤便睜開眼看他,聽見他繼續說:“我父親,你見過的,幾十年前黑白通吃,情婦無數,我母親在一個荒唐的派對里與他過了一夜?!?/br> “發現懷我的時候,她肚子已經大了,出生后我聽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早知,當初就應該落仔’?!被羲久鲗W這句話時是用粵語,他的語調很慢,講話沒什么感情,像在講別人的故事?!拔倚r候吃百家飯長大,自記事起,就常常在租屋門口聽到她為別的男人做服務,她當時只有二十二歲?!?/br> 竇澤微張了嘴,有些驚訝。 “后來我母親不知怎么染上了毒癮,家里的角落時刻散落著用過的針管。白若安當時是我鄰居,他爸是毒販子,販毒給我媽,貧民區這種事很常見?!被羲久魈а?,看見竇澤似乎面露不忍,湊過去輕輕親了親他的額頭,說:“如果你不想聽,就不講了?!?/br> 竇澤搖了搖頭,抓住他的手,握了握,說:“你繼續講?!?/br> 霍司明便繼續說:“……后來白若安他爸不知怎么死了,他就經常跟著我混。再后來,我媽毒資緊張,不知怎么又聯絡上我爸……”霍司明說到這里,頓了一下,這時他眼里才流露出一點悲傷?!暗鋵嵅淮_定,我到底是不是霍家的孩子。那天夜里,就是這樣的天氣,我跟白若安打劫了別的孩子回家,我媽說要帶我出去吃好的?!?/br> 竇澤的心揪起來,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霍司明的肩膀,想安慰他,霍司明卻沒什么反應,似乎沉浸在了那個雨夜里,繼續說:“當時白若安也一起去了。我媽把我們拉到碼頭,我遠遠看見一輛紅色的轎車停在那兒,幾個穿黑衣服的保鏢撐著傘站在車旁,我媽就推著我對他們說,我是霍家的孩子?!?/br> “有個保鏢讓我過去,我媽不讓,說要先給錢,才叫我認祖歸宗。她手里不知道從哪兒藏了碎玻璃片,直接抵在我的太陽xue上,威脅他們要錢?!?/br> 竇澤伸手去摸他鬢角的疤痕,想起竇愛國做手術那天他說過的話,這傷口是他母親弄得。 “當時半島即將回歸,治安混亂。我只看見那個保鏢低頭在車窗那兒說了句什么,再對上我媽的時候,他就抬起了手,噗一聲,她就倒下了,額頭留下個槍眼?!被羲久髡f那個擬聲詞的時候,發音很奇怪,甚至有些搞笑,竇澤聽在耳里卻遍體生寒,他不敢相信這個時代竟還會發生這樣的事,他撫著霍司明的臉頰,輕輕摩挲,想要解除兩人的恐懼。 “我和白若安都淋在雨里,他低頭去叫我媽,我看著她額頭上的槍眼沒動。后來,我和白若安一起被帶上了車,見到我爸,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白若安,然后問保鏢,哪個是他兒子。保鏢說我是,他就摸了摸白若安的脖子,說‘這個也挺好?!被羲久鞯钠つw原本就白,此刻更白,竇澤坐起來,輕輕撫他的肩膀,說:“如果不想說,就別說了?!?/br> 霍司明在他懷里搖了搖頭,繼續說:“當晚做了親子鑒定,我和白若安一起被帶回霍家,他們把我送到寄宿學校,白若安反倒留下了?!彼ь^看了竇澤一眼:“一直到我讀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放假回家,夜里聽見白若安房里傳出哭聲,之后就看到我爸正騎在他背上燙煙頭,一邊燙,一邊做……” 竇澤輕撫他背脊的手僵住。此時雨聲漸弱,霍司明也坐起來,反手將他抱進懷里,輕輕吻啜他的臉頰,一邊吻,一邊說:“都過去了?!?/br> 竇澤還有些心悸,卻不知該說什么,摸著霍司明的胳膊,又抱了抱他?;羲久麝P掉頂燈,扶著他躺下來,從背后抱住他,親了親他的脖子,小聲問:“嚇到了?” 竇澤搖搖頭,亦小聲回答他:“沒有,只是有點吃驚?!彼麌@了口氣,又說:“白先生那么有朝氣,一點兒也看不出經歷過這些事?!?/br> “越是經歷得多,越淡然?!彼p聲說,抱著竇澤的胳膊卻緊了緊,故意問:“怎么只關心他?” 竇澤翻了個身面朝他,說:“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br> 霍司明笑了笑,自嘲:“我是從下九流爬出來的?!?/br> 竇澤搖搖頭,說:“我真的佩服你,如果是我,都未必能活到今天,還活得這么好?!?/br> “那是因為你太善良?!被羲久髅蛑煺f:“我父親有五個兒子,大哥比我年長三十歲,因為年齡差距,他們不太在意我,只把我當做家里的一個小玩意兒,當時我在霍家的地位,還不如白若安?!?/br> “我大哥跟三哥是一母同胞,兩個人聯合成一派,跟我二哥斗。后來大哥被斗死,三哥被斗殘,四哥原本身體就不好,病死了?!?/br> 竇澤忍不住抬頭看他,說:“你二哥還挺牛,上次家宴怎么沒見他?” 霍司明遲疑了一秒,說:“……出車禍死了?!?/br> 竇澤第一次接觸這些豪門秘辛,只覺心里涼颼颼的,看了霍司明一眼,問:“你們家小輩里,只有霍啟平一個人?” “還有十幾個,一部分定居國外,一部分散落民間?!被羲久魅嗔巳嗨念^發說。 “這么多年,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备]澤笑著說:“不過現在這龍椅順水推舟落到你頭上,也算是回報吧?” 霍司明唇角勾出個淺淺的笑,說:“睡吧?!闭f罷從背后摟住竇澤,胯部蹭到他屁股上,讓竇澤一直緊繃著,忍了半個鐘頭,實在忍不住,便悄悄往前挪了挪,又被逮回去。竇澤摸不準他睡熟沒有,小聲問:“霍司明,你睡著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