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簡直魔障。 朱韻越想越覺得自己剛剛應該罵他兩句,不應該就這么走了。這認知讓朱韻鉆進死胡同,滿腦子都是剛剛方志靖的話和他得意的神態,還有他污蔑趙果維的文章和商場里掛著的那幅海報。 朱韻下車沖進一家便利店,買了五罐瓶酒,回到公司樓梯間坐著喝。喝到第三罐的時候,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來。 她隱約想起當年比賽,現在跟那時的情況簡直如出一轍。 方志靖讓她厭惡,但她更厭惡毫無作為的自己。 酒精讓她的情緒變得焦躁脆弱,僅剩的一旦理智告訴她等會還要回去上班,她捂住自己的額頭,一連做了十幾個深呼吸,唯一的效果就是大腦缺氧,心情絲毫沒有平復。 就在這時,好巧不巧,李趙張三人組團來樓梯間抽煙。 張放大搖大擺走在最前面,冷不防看到樓梯上坐著個人,嚇一跳。 “哎呦我的天……”他捂捂自己胸口,認出那是朱韻的背影?!爸旖M長,干啥呢?” 張放很快注意到酒精味,他緊緊鼻子。 “喝酒了?” 雖說平日里張放就是爛泥扶不上墻的狗腿子一個,但真到節骨眼上還算有點良心。他放下煙,關切地來到朱韻身邊,看到她濕漉漉的臉,瞬間僵直。他驚悚地轉過頭,沖后面兩個男同胞做嘴型—— 哭!了! 趙騰瞄了李峋一眼,李峋沉默地看著那道背影。 平日炸裂蒼穹的女強人自己一人躲在樓梯間里哭,面對此情此景,張放也有點慌了,他不由放輕聲音。 “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還是被董總訓了?” 他一邊說一邊往前湊,儼然想要化身婦女之友,可惜屁股還沒落下就被趙騰拉了回去。 “走?!壁w騰小聲說。 “什么?” 趙騰不解釋,拉著張放往外走,扣上門,單留下李峋一個。 沉默并沒有持續多久,李峋平靜問道:“怎么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劃破所有迷障,穿越時光的清晰感。朱韻仿佛置身于多年前的那座石板橋邊,身前是深夜蕩漾的墨湖,身旁是微微搖曳的柳枝,身后是將她從深淵打撈起的男人。 李峋:“為什么哭?” 朱韻清醒了些,她抹了抹眼睛,低聲說:“我剛才去商場的時候看見方志靖了?!?/br> 李峋:“然后呢?!?/br> 朱韻:“他們做了個新游戲……” 他淡淡嗯了一聲。 跟李峋說話很簡單,你說一句,他就能猜出所有。 朱韻背對著李峋坐在臺階上,低聲說話??赡苁怯行┳砹说脑?,她語氣并沒有太過憤世嫉俗,倒更像是對摯友委屈抱怨。 “高見鴻的老婆也在,她在給他們那個游戲做宣傳。他們整個游戲都照扒我們的,連宣傳圖都一模一樣。還有趙教授的事……方志靖說趙教授的事就是高見鴻策劃的,還說我們的游戲只有口碑沒有收益,他隨隨便便動點手腳就超過我們了,真是去他媽的?!彼f到最后頭埋起來,“我竟然連罵都沒罵一句就跑了?!?/br> 靜了一會,李峋說:“你怕他?!?/br> 朱韻手指一顫,難過地承認:“沒錯,我怕他,我太沒用了?!?/br> 李峋輕笑道:“你對‘沒用’的定義真神奇?!?/br> 朱韻:“我恨了他十幾年,什么都做不到。當初他欺負曉妍,我只能看著。后來他害你,我還是只能看著……” 她說著說著,忽然一頓。 “不對,不是他,是我?!彼庾R到這一點,頭抬起來?!耙驗槲夷悴艜Y仇,要不是我非拉著你去比賽,你根本都不會認識這種人。那樣你jiejie也不會出事,你也不會進監獄,那現在就不會——” “朱韻?!?/br> 他打斷她語無倫次的發言。 “你過來?!?/br> 朱韻僵硬地坐在那。 李峋又說一遍。 “過來?!?/br> 他聲音一沉,她的腳就不自覺地動了。 李峋靠在窗邊,朱韻來到他面前。伴隨著一下一下地抽泣聲,她看起來就像個犯錯的孩童。eee李峋無聲地打量她,黃昏的色調照在她哭花的臉上,讓她異常美麗,也異常脆弱。 他能明白她對方志靖的怕,她怕贏不了,也怕他會因此怨恨她。 其實她不需要有這樣的想法。 李峋神色沉靜。 按世人標準,在他不長不短的人生里,值得后悔的事太多了。但按他的標準,走到現在,他尚對得起自己。 李峋指著朱韻手里的大袋子,問道:“這是什么?” 朱韻哽咽回答:“給林老師買的?!?/br> “你要去看他?” “嗯?!?/br> 他靜了靜,又說:“你找趙騰聊過了?” “嗯?!?/br> “安撫好了?” “嗯?!?/br> 他笑了笑,“誰說沒用,挺有用的?!?/br> 李峋往地上彈了彈煙,看著飄飄落地的灰燼。 他神態輕松地靠到窗臺邊。 “你可以怕方志靖,沒關系?!彼皇帜脽?,一手撐在窗框下,“誰還沒點童年陰影了?!?/br> 朱韻不說話,李峋側過頭,睥睨地笑道:“放心,你對他的怕趕不上他對我的怕?!?/br> 朱韻反應慢,“什么?” 李峋好心幫她總結。 “就是你怕他,他怕我,很公平?!彼y得表現出和藹和耐心,慢悠悠地對朱韻解釋,“看過《動物世界》沒,只有獵物才會戰戰兢兢,盯著所有風吹草動。你怕他,所以這么多年一直關注他。而他怕我,所以我一出來他就盯著我。你不用擔心他照搬我們的東西,他要真是老老實實自己做自己的,沒準我短期還拿他沒辦法,但他非盯著我,急著踩死我,這就給我們機會了?!?/br> 朱韻聽著,沒來由地問了句,“那你怕誰?” 我怕他,他怕你,那你怕誰? 李峋靜靜看著她。 因為逆光,朱韻抓不準他的視線,只覺得那暗沉沉的影子有致命的吸引力。半晌,那黑影慢慢附身,朱韻感覺到耳邊一股熱氣,然后就是低沉的聲音。 “老子誰也不怕?!?/br> 那聲音帶著魔性,爬上她的背,絲絲麻麻。 這一句“誰也不怕”,掃得朱韻靈臺清明。 李峋起身,“你把你的項目穩住,不需要跟他正面對抗,他們那個游戲我看了,只有個殼而已,最多能靠活動撐三個月?!?/br> 朱韻:“嗯?!?/br> 李峋:“我去幫你請假,今天回去休息吧?!?/br> 他剛要走,朱韻想起什么?!皩α?,我得到一點消息,但不確定準不準?!?/br> 李峋:“什么?” 朱韻:“我之前合作過一家it公司前不久被他們并了,里面的高管跟我說,方志靖他們好像正在籌劃借殼上市?!?/br> 李峋直接笑出聲來,“有意思,站不穩就想跑,他趕著死么?” 朱韻:“如果是真的,他們明年年初可能就會提交材料了?!?/br> 李峋神色不變,看著朱韻說:“我話放在這,我要是讓他上市成功,我‘李’字摘下‘木’,直接給他當兒子?!?/br> 說完就走了。 朱韻在他走后才笑出來。她一個人站在窗臺邊,回過頭,瞳孔上映得全是美景。 她回家大睡了一場,第二天酒醒,懵懵懂懂昏昏沉沉,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場大夢。在洗臉刷牙期間,她隱隱回憶起夢里的細節,沖鏡子笑。 她換了一身新衣服,昂首挺胸去上班。 趙騰處理完了,還剩董斯揚,不管再怎么難以溝通,他也是公司老大,是決策者,她必須把事情跟他交代清楚。 于是之后幾天朱韻一直在找機會想找董斯揚私聊,這簡直難如登天。 她在公司干的這些日子里,最深的感觸就是她仿佛跟這位董總生活在兩個世界。雖然大學時期李峋也噎她,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李峋再怎么噎她也都是在承認她是個有實力的人的基礎上,雖嘴不饒人,但多少有點口是心非之嫌。而這位董斯揚…… 朱韻不知道他之前是被女人傷過,還是打從心底就是男權主義,見不得女人厲害,他某些觀念簡直像是上個世紀的一樣……不,上個世紀還不夠,還得再往前推,清朝也打不住,至少得明代才行,那種大家族吃飯女人不能上桌的年代。 朱韻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才去找董斯揚“自首”。 董斯揚不愛搭理她,她連叫他幾聲都沒能讓他從手里的文件里抬起頭來。朱韻抻脖看了看,說:“喲,這么簡短的財務報表董總也能看這么久啊?!?/br> 董斯揚沉聲道:“我最近是不是對你們太松懈了?” 朱韻見他臉變黑,趕快收斂,說道:“董總,我有點事想跟您說一下?!?/br> 董斯揚把報表扔桌上,“泡茶去?!?/br> “……” 朱韻把話咽下,先去給他泡茶,泡好端來之后,董斯揚忙著吹氣降溫,吹了半天好不容易嗦了口,朱韻見縫插針?!岸?,我有事跟您說?!?/br> 董斯揚看她鄭重其事的樣子,哼笑一聲,不慌不忙道:“說什么,是不是吉力的那點破事?” 朱韻驚訝都寫在臉上。 董斯揚放下茶杯,指著她說:“所以說女人就是眼界短,瞻前顧后,婆婆mama?!?/br> 朱韻完全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