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莫奈花園沒有風,時光在這是是停止的,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停頓了多久。 “我有男朋友?!彼f。 “那又怎么樣?” 朱韻抬頭,田修竹笑著說:“膽子大點啊?!?/br> “什么?” 朱韻有點混亂。 田修竹低聲說:“我猜你們感情不是很好?!?/br> “為什么?” “我從沒聽你提過他,你生活里一點他的影子也沒有?!?/br> “那是有原因的?!?/br> “哦,那得是相當充分的原因才行了?!彼霃澭?,追逐她躲避的視線?!俺浞值剿梢酝耆还苣氵@樣損耗身體,也可以從不去看望你?!?/br> 朱韻沒說話。 田修竹抱著手臂?!拔乙恢庇X得你太勉強自己。你總是很著急,好像迫不及待想把時間過完。但生活是用來體會的,不是用來消耗的。世界那么美好,沒有人必須過得很辛苦。你把自己圈住了?!?/br> 朱韻說不出話,田修竹的目光一秒都沒有離開她。 “我喜歡你?!彼戆淄?,自己也覺得不太好意思,臉色微紅。朱韻沒有答復,他也不在意,溫聲細語道:“你喜不喜歡我都沒關系,但有一點你必須知道,人是自由的?!?/br> 她的頭埋得更深了,深到他再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環抱住她。 這里太寧靜,靜到連回憶都變成一種打擾。 田修竹撫摸她柔軟的長發,無聲安慰。偶爾一刻他想到,如果很多年前,莫奈真的在這個位置勾勒他心中的睡蓮,那他落筆一定跟他現在一樣溫柔。 ☆、第二章 朱韻第一次跟田修竹提及李峋是回國的前一晚,田修竹主動問起的。 那年她碩士畢業,家人都希望她可以留在國外,但朱韻沒有同意。在連續幾個月的洗腦下,不怎么了解計算機行業的父母終于相信國內的機會更多,發展更好。 朱韻訂完機票,打算請田修竹吃頓飯,一方面告別,一方面表達感謝。誰知在餐廳里,田修竹竟若無其事地表示自己明天會一起走。 “你也走?為什么?” “國內機會更多,發展更好?!?/br> “……”朱韻放下刀叉,“田修竹?!?/br> 她的神情很認真,認真到田修竹不得不停止切牛排。他擦擦手,又清了清嗓子。 “我想回去?!?/br> 朱韻又要說什么,田修竹搶先一步。 “跟你一起?!?/br> 他的創作正值巔峰期,事業蒸蒸日上,這個時候回國,理由不言而喻。 “田修竹,我……” “你有男朋友了?!碧镄拗裥χf,“你說過兩百遍了?!?/br> 朱韻捏著高腳酒杯,田修竹重新回去切牛排,不經意問:“我跟他比怎么樣?” “不是一個類型?!?/br> “都是男人?!?/br> 朱韻抬眼,餐廳的燭光晃得玻璃杯晶瑩閃爍。田修竹有四分之一法國血統,臉很小,比一般的東方人起伏更分明,又不至于太過。他還有雙很漂亮的茶色眼睛,雖然平日里有點神神叨叨,但真的很溫柔。 朱韻實話實說,“你比他好?!?/br> 田修竹似乎覺得朱韻在說假話。 “真的?!敝祉嵖粗捅P光潔的邊緣,低聲道,“其實仔細想想,他大部分時間都挺混蛋的?!?/br> “那小部分呢?” 朱韻無奈道:“你總問他干什么?” “不想聊聊?”田修竹用餐布擦擦嘴。他剛吃完東西,嘴唇很紅,顯得皮膚更加白嫩,配著那表情,看起來精致極了。 田修竹給她倒了點紅酒,半開玩笑地說:“明天我們就回去了,有故事最好留在異國他鄉,這樣回家就是新的開始了?!?/br> 田修竹叫服務生撤走所有餐具,只留兩支酒杯,他雙臂疊在桌面上,就像個學生一樣,認認真真聽她的話。 那年朱韻二十六歲,出國五年多,沒有李峋的日子已經比有李峋的日子多出很多了。 那也是朱韻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將過去的事講給別人聽。 出乎她的意料,整個講述過程她一滴眼淚也沒掉,這跟之前完全不同。她清楚記得剛剛出國的時候,她連他的名字都不敢想,一想就難受,一個人躲進夜里流淚。那時她沒有朋友,也很少跟其他人溝通,她缺乏自我開導的能力,只能拼了命地學習,找無數事情充實自己,就算累到連筆都握不住了還是不肯歇。 她總固執地認為,他還在受罪,她就沒有資格活得輕松。就像田修竹所言,她把自己圈住了。 但最后讓她解脫的并不是田修竹。她不能單純地將一切推到他身上,將自己的變化簡單解釋為一個溫柔男人字字珠璣的勸解。 是時間。 世界上最慈悲,也最無情的時間。它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單單存在,就足以戰勝一切。 此時回顧,其實這五年并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件,她只是普普通通的過日子,看太陽升了又落,人群聚了又散,野草荒了又長。 不知不覺中,她不再夜不成眠,不再起疹,也不再大把大把掉頭發。再想起他的名字時,她不再流眼淚,有時甚至還會笑出來。只是那笑容始終難以持久,剛彎起嘴角就用盡了力氣,像極了當年校園里眨眼凋零的白玉蘭。 那晚她與田修竹一直留到餐廳打烊,朱韻講得口干舌燥,意識混亂。 酒喝多,導致第二天朱韻睡過了,她火急火燎地趕到機場,終于在最后一刻趕上班機。 田修竹跟她身邊的人換了座位,他給她帶了眼罩,朱韻蒙住眼睛昏頭大睡,十幾個小時后,飛機降落。 朱韻留學期間也回國過很多次,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感觸這么深。 她真的決定徹徹底底留在這片土地了。 母親開車接她,回程是朱韻駕駛,雖然時間很晚了,可母親太久沒有見到她,一路上有說不完的話。 “前幾天跟你江姨通過電話,你小哥哥拿了綠卡了?!?/br> “是嘛?!?/br> 提起王宇軒,母親忍不住嘆氣?!爱敵跄銊偝鋈サ臅r候,人家對你那么好?!?/br> 朱韻撇嘴,母親挑明說:“我看你們倆挺合適,我跟你江姨那邊都心知肚明的,結果你倒好,你就不拿人家當回事?!?/br> “我根本沒想這些?!?/br> “該想了,人到什么年齡做該做什么事,學生時代就要好好念書,畢業了就要找工作組織家庭。我就覺得王宇軒不錯,從小關系就好,誰知道你——” “我跟他太熟了,做生意還不宰熟客呢?!?/br> “這跟做生意能一樣嗎?你知不知道現在社會多復雜,找個知根知底的多困難?!蹦赣H靠在椅子里,神色端正?!拔乙郧熬涂闯鰜砹?,王宇軒一直對你有意思?!?/br> 朱韻無奈,“我們不合適?!?/br> “你連個機會都不給人家怎么知道合不合適?” “哎呦,他現在都結婚了?!?/br> 這話終于給母親的嘴堵上了,這是條死路,任憑母親再不甘心也毫無辦法。 王宇軒的話題終于結束,就在朱韻打算喘口氣的時候,母親又開口了。 “跟你一起出來的那個男的是誰?” “……” 朱韻簡直要下跪了,她從沒跟父母提過田修竹,為的就是避免母親的窮追猛打,他們下飛機的時候朱韻還特地讓田修竹晚一步出來。 朱韻試圖裝傻。 “哪個男的?” “就是你把什么東西還他的那個?!?/br> 朱韻想起來了,臨出來的時候,她發現田修竹借給她的眼罩還揣在兜里,掏出來還他,整個過程兩秒鐘不到,而且他們還擠在擁堵的人群中,這都被看到了。 母親追問道:“誰???你在美國的同學?我看小伙子挺精神的?!?/br> “不是同學,一個朋友?!?/br> “哪的朋友?” “國外認識的?!?/br> “不是學校的同學?是不是社會上——” “不是?!敝祉崯o奈道,“人家是正經畫家,你上網搜搜,牛得很?!?/br> “畫家?” 母親似乎有點奇怪,不過她皺了一路的眉頭此刻終于松了點,“藝術家啊,你怎么認識的?” 朱韻說:“之前跟同學去意大利的時候,在一個展覽上認識的?!?/br> 母親靠回車椅,喃喃道:“畫家……”她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起來?!澳氵€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參加過美術班,老師教畫兔子,結果你畫出來像蛾子一樣,把身邊的女孩嚇哭了?!?/br> “???” “啊什么,你給人家嚇哭了自己還生氣,之后的課說什么都不去了?!?/br> “不會吧……”朱韻完全想不起來了。 “怎么不會,你小時候脾氣大得很?!蹦赣H越說笑意越濃,看著窗外,完全陷入回憶,捂著嘴悶笑,“怎么會畫得那么像蛾子呢?!?/br> 天色已暗,高速路上車不多,朱韻稍稍超速,遠光燈照得夜色蒼茫安靜。 田修竹在得知自己被朱韻母親發現的時候,很快登門拜訪。 他選在周末的一清早,按門鈴時朱韻剛睡醒,蓬頭垢面光腳開門,看到西裝筆挺的田修竹,反應了好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