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李知行拿著手機的手明顯一顫,他猛然抬起頭和自己的堂兄對視。李澤文有心理學學位,在觀察人上很有一套,但他也沒想到,這位兄長這么快就看破了自己的心事。 李知行呆了一呆:?!按蟾纭ぁぁぁぁぁつ恪ぁぁぁぁぁぁ?/br> 李澤文表情嚴肅地看著自己的堂弟。他知道自己這個堂弟素來是控制情緒的行家,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面上也相對平靜,現在他吃驚成這樣,看來真是被戳到了痛處。 第一次遇到唐宓的時候,我問過你是不是喜歡她,你當時沒否認,只轉移了話題。你表現得太明顯了,根本不需要猜測?!?/br> 短短十幾秒,李知行已經收拾好了情緒。他把手機揣進衣兜,鎮定道:“大哥,你要說什么?” 李澤文推了推眼鏡:“你基于同情心發作正義感爆發,喜歡上她也正常?!?/br> “不是?!崩钪写鸬梅浅??,“是什么原因我沒想過,也沒必要去想。但我能肯定,不是同情心?!?/br> 李澤文嘆息:“不是同情心的話,那就問題大了啊。這條路很難走,太難走了?!?/br> 他的話每一個字李知行都聽得清楚。李知行仰起頭,微微合上雙眸,一字一句,說得很慢:“我知道,我和她也沒什么可能。姑且不論她并不喜歡我,就算喜歡我,這條路也很難走。沒有人會贊成我們,大哥,甚至連你都在反對?!?/br> 李澤文覺得荒唐,荒唐得近乎讓人感慨,以至于半分鐘時間內他根本沒說出任何話來。 青春時期發生的愛情,多半只是沖動和熱血所致,很少有人會想到三年后基至五年后的未來。但他的這個堂弟已經徹徹底底從頭到尾想個明白了。 他看向自己堂弟的目光有七分感慨三分哀傷,許久之后他方感慨一聲:“既然沒什么可能,那你還是要幫她?什么都得不到?!?/br> 李知行點點頭。 “我知道,我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報。我只是想看看,我能為她做到什么份上?!?/br> 散席之后,李知行尋了個還有事情的借口,又讓李澤文打了個掩護,獨自一人離開了酒店。 他打車到了醫院,進了內科大樓,乘電梯上了六樓的腎內科病房。十點之后,醫院病房區已經安靜多了,時不時有三三兩兩的病人和家屬走動。 613病房門是虛掩著的,他很輕地推開門走了進去。三個人的病房,找到唐宓外婆的病床并不難——靠門的那張床就是。唐宓坐在一張白色的折疊椅上,單手支著額頭,面對著病床打盹兒。她手里還拿著張報紙,眼看著就要滑落到地面上去。慘白的病房光芒落在她的臉上,穿過了她那纖長濃密的眼睫,在她眼瞼下投下了青色的陰影。李知行想,兩三個星期之前,她還興高采烈地在溪水里奔跑,甚至可以徒手抓魚,這才多久時間,她卻已經如此疲勞了。 他猶豫了一瞬要不要叫醒她,卻發現她手指動了動,睫毛輕顫,如貓兒一樣的眼睛緩慢睜開,醒了過來。 她的視線很快落到他身上,她對他的出現并不吃驚,只點了點頭。 “你來了?!?/br> 李知行站在病床前,看看幾個監視器上的各種數字,心跳血壓都算平穩,大約這是勤勞的老人一輩子里最長的睡眠時間了。 “你外婆怎么樣?” “好多了,浮腫也已經消了?!彼畔聢蠹堈玖似饋?,“大家都在休息,我們出去說?!?/br> 內科大樓下有片小花園,兩人邊走邊聊天。她在醫院里待得太久,身上有股清淡的消毒水味道。 李知行問了治療情況,唐宓一一作答。 隨后他想了想,問:“姑父沒來?” “剛剛才走,舅舅很忙?!?/br> 李知行沉吟著:“唐宓,其實你剛剛沒必要和舅媽鬧得那么僵,非逼著她今天轉賬給你?!?/br> 正是夏季,夜晚蟲鳴聲聲。唐宓聲音很輕,宛如飄忽的夜云。 “不相信她的話。她說明天轉賬給我,多半只是為了敷衍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不能放過今天的機會?!?/br> “但我在場,你不相信她應該也要相信我,我不會讓她反悔的?!?/br> 唐宓停下腳步,倒頭看著他。些微光芒落在她的眼睛里,襯得她的眼睛更像是貓眼石般閃亮,宛如寶石一樣。 李知行敏銳地覺得,她的眼神有些哀傷。 “李知行……”她說得很慢也很誠懇,“你今天來看我外婆,我很感激。以后你就沒必要來,這是我們家的事情,跟你沒關系?!?/br> “跟你沒關系。這句話大部分時候說來挺傷人的,但如果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唐宓說出來,卻要另當別論了。李知行想起了李澤文言之鑿鑿的話,他不得不承認,兄長的話很有道理。 “你不希望我卷入你家這堆事情?” 李知行眼睛一眨不眨,不漏掉她的絲毫神色變化。李知行從來沒覺得她那個“冰美人”的綽號如此貼切,在月光下,她蒼白的臉頰上也被渲染上了清冷的輝光,渲染出了冰霜的色澤。 她坐在花臺邊上,開了口。 “我跟你說過,小時候我見過你?!?/br> 李知行點頭:“我問了你很多次,你都不肯說?!?/br> “這件事情······”唐宓很慢地開口,“之前跟你說過,因為我的過錯,害得明朗受傷。那之后不久,外婆帶著我到了宣州,想跟舅媽道歉,另外再見小朗一次,看看他好了沒有。我們找到舅舅家里,舅舅出差不在,舅媽不讓我和外婆進門,我和外婆在小區門口等了很久······保安很同情我們,還是帶我們去了舅媽家敲門,當然還是沒用,舅媽照樣不讓我們進門。我在舅媽家門口,隔著玻璃,見了你第一面。你趴在窗臺上,從二樓看著我和外婆?!?/br> “那年春天來得遲,而且很罕見地下了雪,天氣很冷······回去的路上,外婆摔了一跤,背簍里的瓜果蔬菜滾了一地······外婆去馬路中撿東西,差點兒被車撞到?!碧棋堤痤^來,看了李知行一眼,“那輛車是你家的,我在舅媽家門口看到過,車牌號很好記?!?/br> 敘述往事時她一直語氣寡淡,仿佛說著別人的事。 “車上有司機,你mama在副駕駛的位置,她穿著皮靴從車上下來,罵我外婆‘到馬路上找死嗎’。而你,搖下了車窗,從后排往后看了我一眼。那時候,我正跪在雪水里扶著外婆站起來。那是我見你的第二次?!?/br> 李知行呆若木雞,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完完全全不記得這事兒。人的記憶是很奇妙的,雖然經過了同一段時間,但記住的完全不是一件事情。 她說得簡略,細節通通略去,但也不難想象,那個寒冷的下雪天發生了什么事情。 此前去了唐家村一趟,他知道她們祖孫兩人是艱難生存著的弱勢群體,但當時他沒想到過,她們祖孫兩人曾經遭受過自己的羞辱。僅僅兩面之緣,就讓她深刻地記了他十幾年,可見僅僅兩面之緣,就讓她深刻記了他十幾年,可見當年的事情在她腦海里留下了什么樣的惡劣印象。 他可以跟她說“對不起”,但這份道歉毫無分量——她不需要他的道歉。大可以用“我不記得”“我太小”來搪塞,又或者懷疑唐宓是否認錯人,但這不可能。 他可以想象到唐宓高一初見他時,對他的天然厭惡感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