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朱秀貞和小翠進入院門后,小翠指了指黑影消失的方位,那圍墻內是宮人們居住的地方,朱秀貞順著小翠的指向注目,正巧見到王寧嬪從居所內匆匆出來,她迅然移至正殿大門外,四下張望一陣后,閃身入內。 朱秀貞和小翠所在的位置恰好被殿前的月臺和四周圍的穿花龍紋漢白玉石欄桿擋住了,王寧嬪并未發現她們。 朱秀貞見王寧嬪行為鬼祟,悄悄跟了過去。她躲在正殿入口處的大柱子后側,遠遠望去,見王寧嬪正蹲在供桌旁的地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對著那只裝有千年神龜的玉器,不知將什么東西倒了進去。 一只手搭在了朱秀貞的肩上,駭得她幾乎要失聲驚叫,猛回頭,正對上駙馬謝詔的笑臉。謝詔正要開口,朱秀貞及時“噓”了一聲制止,拉著他邁出了門檻。 朱秀貞一直沒有作聲,謝詔也不敢問,只是和小翠一左一右攙扶著她,緩步向院門口行去,剛走出院門,就聽到從身后經過的幾名宮女在小聲議論,一名宮女道:“王寧嬪今天發的什么善心,居然沒有讓我們餓肚子?!?/br> 另一人道:“那只千年神龜好像還沒有喂食,咱們趕緊去瞧瞧吧?!?/br> 又一人道:“放心吧,寧嬪既然肯放我們去吃飯,她一定會找其他人喂養那只龜的?;噬系纳裎?,她哪敢不留心?!?/br> 朱秀貞心中愈發的疑惑,將自己方才所見告訴了謝詔。 謝詔不以為意,“王寧嬪是在給那只神龜喂食吧?!?/br> “不對”,朱秀貞斷然否定,“王寧嬪平日里對那些宮女非打即罵,刻薄得不得了,怎么可能讓宮女去吃飯,她自己動手給龜喂食。我看她分明是有意支開那些宮女,而且她的行為那么鬼祟,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br> 謝詔聽著有道理,本想點頭附和,腦中卻有一絲光亮閃過,當即改口道:“不要管那閑事了。上次安望懷的事情,你無端受到了牽連,雖然皇上沒有責怪你,但心中一定有了疙瘩。咱們還是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回家躲清靜去吧?!?/br> 朱秀貞又轉頭看了欽安殿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態。 “走吧”,謝詔伸手環住了她的肩。 朱秀貞搖搖頭,發出一聲幽幽長嘆,緩緩偎入謝詔懷中,兩人一道漸漸走遠。 從朱秀貞身后走過的宮女,是楊金英、邢翠蓮、蘇川藥和姚淑皋。四人結伴進入了正殿?!鞍パ?,怎么無人看護神龜?”邢翠蓮見殿內空無一人,頓感心驚rou跳,疾步沖上前去。其余三人也緊隨其后。 玉器內,那只五彩千年神龜的四肢和頭都伸了出來,伏在水里一動也不動,竟像是死了一般。翠蓮抱著最后一線希望,伸出手去碰觸那神龜。仍是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如五雷轟頂,翠蓮的腦子“嗡”的炸開了,她跌倒在地,兩眼發直,充斥著大限來臨時那種徹骨的絕望和恐慌。 金英、川藥和淑皋也都嚇呆了??諝馑坪跻呀浤郎?,死一般的沉寂蠶食著每個人的心,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身后有驚喘聲響起,四人置若罔聞。直到耳膜被刺耳的尖叫聲震得生疼,四人才恢復了少許知覺。 是張金蓮、關梅秀、劉妙蓮和另一名叫王槐香的宮女一同來換班了。張金蓮一見到死龜,就嚎叫起來,她一嚎,其她人也都瞬間淚崩,如江河決堤,怒濤洶涌,將在欽安殿內其他地方當值的陳菊花、王秀蘭、徐秋花、鄧金香、張春景、黃玉蓮、楊玉香和楊翠英八名宮女也都引來了,她們見到死龜也都慌了手腳。正殿內呼啦啦聚了一大群人,個個哭得死去活來。 楊金英最先恢復了鎮定,她用衣袖擦拭了眼淚,恨恨道:“千年神龜死了,我們這些在欽安殿當值的宮女,也都活不成了。我們這樣活著,其實也是生不如死,只是我不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窩窩囊囊的死去!” 姚淑皋發出絕望的冷笑,“我們離開之前那只龜還好好的,如果不是王寧嬪假慈悲讓我們一起去吃飯,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看她根本就是沒安好心,就算我們要死,也要拉她殉葬!” 楊金英眼中頓現騰騰殺氣,“拉王寧嬪殉葬有什么意義,她也要承擔看護神龜的職責,神龜的死,她本來就脫不了干系。要殉葬的,應該是那個cao縱了生殺大權的人!” “cao縱了生殺大權的人?你是指……皇上?”張金蓮驚恐地瞪視著楊金英,半晌才奮力吐出了最后那兩個字。 張金蓮的話不啻于一記驚雷,炸得眾人腦中一片空白。 時間仿佛停止了,殿內靜得出奇,每個人紊亂不規則的心跳交織撞擊,匯成了一片奇異的聲息。 蘇川藥第一個打破了死一般的岑寂,“我贊成金英姐的話,橫豎是死,倒不如先殺了那狗皇帝,還能死得痛快一些!” 平日里孱弱得似乎風一吹就會倒的姚淑皋,此刻卻爆發出了內心的強大力量,“我也贊成!狗皇帝不拿我們當人看,我們進宮后就只能吃桑葉飲露水,不斷被迫服食催經下血的藥物,成了他的藥渣。多少姐妹死于血崩,尸體被秘密焚燒,連貓狗都不如。還有多少人病得奄奄一息。我們這些活下來的已經只剩下半條命了, 狗皇帝還不放過我們,任意奪取我們的貞cao,在床上百般折磨、凌辱我們。我連做夢都想殺了他!” 關梅秀抽噎著,“我們哪個人不是對那狗皇帝恨得咬牙切齒,只是,要殺他,談何容易……” 邢翠蓮也猶豫不決,“弒君,那可是株連九族的謀逆大罪啊,豈是我等輕賤如螻蟻的小宮女擔待得起的”。 蘇川藥顯露了一臉的堅毅之色,“你以為單死了一只神龜,就無需株連九族了嗎?正因為擔待不起,咱們才更應該奮力一搏。如果狗皇帝死了,宮中忙著治喪,誰會再管死龜的事?只要咱們嚴守秘密,沒準到時候,還能夠趁亂溜出宮去?!?/br> 這一番話顯然讓那些不敢吱聲的人也都有些心動了。楊金英正欲開腔,有細軟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了進來。眾人齊齊回頭,登時斂聲屏氣,恭肅嚴整。來者是王寧嬪,她鬢發散亂,滿臉憔悴狀,雙目紅腫,像是剛剛大哭了一場。宮女們平日見到的王寧嬪都是光鮮亮麗,盛氣凌人,驟見眼前的她這般花容慘淡,都駭得噤若寒蟬。 王寧嬪凄凄然道:“我知道你們恨我入骨,可我也是被逼無奈。你們以為我愿意這樣對手下宮女非打即罵嗎,這都是皇上授意的。他就是要讓你們受盡虐待而死,以免將煉丹的秘密泄漏出去,這樣也省去了殺人毀尸的許多麻煩?!?/br> 她說得可憐,宮女們卻不為所動。楊金英冷哼了一聲,“你現在告訴我們這些,就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王寧嬪淚眼汪汪,“千年神龜死了,咱們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了,我也贊成咱們聯合起來,除掉那個狗皇帝!” 面對宮女們驚詫的目光,王寧嬪掏出羅帕拂拭腮邊淚,“金英,剛才在你們來之前,我就發現那只龜死了,我很害怕,躲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哭了許久,到現在才鼓起勇氣出來見人。那只龜根本就不是什么五彩神龜,皇上一定是故意要讓我們死,才弄了那樣一只龜來命令我們看護的?!?/br> “你這話什么意思?”邢翠蓮滿心狐疑。 王寧嬪指著那盛龜的玉器道:“那龜身上的五種顏色是用顏料涂上去的,一定是龜在水中浸泡久了之后,有毒的顏料溶進了水中,導致龜中毒而死?!?/br> 其她人都半信半疑地將目光投向那玉器內,果見玉器中的水混濁異常,的確像是顏料發散浸染而成。 “這個嗜血者,我恨不能生食他的rou,飲他的血!”金英的臉部因憤怒而扭曲變形,“姐妹們,行動就定在今夜,有誰愿意助我殺死狗皇帝的,站出來!如果不愿意,我也不會勉強,但是在我們行動結束之前,必須先將她捆綁起來秘密關押,防止天機泄露!” 張金蓮第一個響應,“咱們下了手罷,強如死在狗皇帝手里!” 蘇川藥幾乎在同一時間站了出來,“縱然傾盡三江之水,也難雪此大恨,我定要手刃昏君!” 宮女們暴漲的情緒積聚到了極點,終于如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她們紛紛加入了“弒君”的隊伍當中,就連平素最沉穩多慮的邢翠蓮,也義無反顧。 待眾人決定齊心協力完成這樣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后,王寧嬪秀眉微揚,嘴角隱含難以察覺的得意之笑,開口卻憂怨哀切:“今夜皇上到翊坤宮,我與端妃素有嫌隙,如果我出面,恐怕會給你們的行動增添麻煩。為了表明我與你們是一條心,我愿意任憑你們捆綁關押,絕無怨言!” 其她人都靜靜瞅著楊金英,此時她儼然已是眾人眼中的領袖人物了。 “既然她愿意讓我們捆,那就動手吧”,金英語調平淡卻犀利刺骨。 姚淑皋立即找來了一根粗繩子,大家平日里都受盡王寧嬪的欺壓,這下子終于尋到了報復的機會,七手八腳地將她摁倒在地,捆了個嚴嚴實實,還用手帕將她的嘴堵住,然后塞進了供桌底下。 金英原本是端妃身邊的人,對翊坤宮的情況最為熟悉,她道:“每次狗皇帝寵幸完端妃,端妃都會吩咐準備熱水沐浴。咱們就趁著她沐浴之時,潛入房間將狗皇帝勒死!” “可是用來勒人的繩子呢,我們如果帶著繩子去翊坤宮,難免不引人注目”,邢翠蓮遇事考慮最周到。 金英道:“不需要自備繩索。狗皇帝每次去翊坤宮,細料儀仗都停放在東稍間,只要將細料儀仗花繩解下,總搓一條就行了?!?/br> 按照事先的計劃,由楊金英先到翊坤宮打聽情況。金英與翊坤宮的宮女太監都極為熟識,得知皇上今夜仍像過去那樣要留宿翊坤宮后,金英立即返回了欽安殿,將這一情況告知眾姐妹。 第51章 壬寅宮變驚天地 待到接近卯時(清晨五時至七時),金英帶著其余十五名宮女來到了翊坤宮。金英對翊坤宮總牌陳芙蓉撒謊,稱是皇上命令欽安殿的一干宮女卯時到翊坤宮等候,有要事差遣。這兩日適逢宮中祭祀,陳芙蓉對金英的話沒有表示絲毫懷疑,她將金英拉到一旁,沖著暖閣的方向努努嘴,“還沒鬧騰夠呢,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消停不了。你們先到東稍間侯著,等皇上什么時候想起你們來了,我再來通報?!?/br> 陳芙蓉這話正合金英等人之意,她們利用在暖閣內東稍間等候的時間,解下多根細料儀仗花繩,總搓一條,交由楊玉香保管。邢翠蓮又翻找出一塊黃綾抹布,藏入了衣袖。一切準備就緒,只待時機一到便下手。 東稍間,眾人緊張得一顆心撲騰亂跳,每一刻的等待都是莫大的煎熬。相隔不遠的房間內,端妃承受的煎熬也不亞于她們,嘉靖已經用“龜騰交合法”折騰了她足足數個時辰了。她全身為他所束縛,身體疼痛酸麻到近乎失去了知覺,嘉靖仍像只烏龜般地沉醉在騰云駕霧中。端妃只能保持著僵硬了的笑容,竭力配合。對于這位天子,她一貫逆來順受,柔軟得已經到了懦弱的地步。其實更確切地說,不是懦弱,而是麻木。每當身心備受摧殘之時,她只能瘋狂地回想著曾經和陸炳共同擁有的一切美好,只有這樣,才能支撐到嘉靖發泄完****。 卯時一刻,嘉靖終于酣暢淋漓地進入了夢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破曉時分,窗外寒風凜冽,窗欞被拍打得噼啪作響,更加劇了寒夜的幽寂和恐怖。曹端妃被難言的苦澀和冷寂所包裹,她渾身上下都被嘉靖的汗水和唾液沾濕,黏乎乎的煞是難受。她目光一掠身邊鼾聲如雷的嘉靖,驟然感到無比的厭恨與惡心,再不愿多看他一眼,迅即披衣下床,出門吩咐宮女在里間備水沐浴。 陳芙蓉前來告訴金英等人,皇上剛剛睡著,暫時無法召見她們。金英早就知道,嘉靖每次寵幸完端妃,就如死豬般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這一切都已在她的預料之中。她立即道:“既然皇上召我等前來,我們也不能就這樣回去,索性就在此等候皇上醒來,jiejie不必記掛我們,忙去吧?!?/br> 陳芙蓉也無暇顧及她們,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曹端妃浸泡在熱水中,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她終于有了些許舒暢的觸感,冰冷麻木的軀體也漸漸回暖。水流滑過肌膚,如同愛人之手的慵懶輕撫。她渾身起了一陣莫名的顫栗,心底有某種悲涼的記憶被喚起。許許多多似曾相識的片斷從眼前緩緩掠過,帶著溫暖親切的氣息,卻牽動起心中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她雙手鞠起一捧水,當頭灑下,好似淅淅瀝瀝的雨滴拍打在臉上,和著淚水流淌下來,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滴落在水中,激起一圈漣漪。她的心早已落雨紛紛,可人生總是被迫風雨兼程。 端妃在里間沐浴的時候,金英已經帶著一眾小姐妹經過穿堂,來到了嘉靖正熟睡的外間門口。金英對守在房門外的四名當值宮女說,反正這么多人要在這里等候皇上,值夜的事情由她們代勞即可。當值的宮女也樂得回去睡覺了,有誰會想到,這群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姐妹,會醞釀著一場謀弒帝王的驚天陰謀。 多么熟悉的房間,金英永遠也忘不掉,她曾在嘉靖躺著的那張床上經受了怎樣夢魘般的摧殘。當值的宮女們剛剛離開,她就當先沖進屋去,翠蓮隨后指揮眾人一同撲到了嘉靖的床邊,依照事先的約定,楊玉香將繩子遞與蘇川藥,蘇川藥又遞與楊金英拴套兒,三人一齊下手。 就在川藥和金英拴繩套的時候,嘉靖陡然睜開了眼睛。川藥驚駭之下手一哆嗦,居然將繩套打成了死結。邢翠蓮情急之下將黃綾抹布丟給姚叔皋,自己死命按著嘉靖的前胸,大喊:“快蒙住他的臉,掐著脖子,不要放松!” 姚叔皋立即用黃綾抹布死死捂住嘉靖的臉,身旁的川藥棄了繩套,騰出手來掐住嘉靖的脖子。嘉靖手亂揮腳猛蹬,口中發出嗚嗚嗚的沉悶響聲。其余宮女也都豁出去了,楊翠英和王槐香騎在嘉靖身上,楊玉香拿著左手,關梅秀拿著右手,劉妙蓮、陳菊花按著兩腿。其她人有的用拳頭砸,有的用腳踢,有的用嘴嘶咬,有的拔下頭上的發簪往嘉靖身上一頓亂刺,個個都是一幅拼個魚死網破的架勢。極度的恐懼和慌亂中,沒有人發現,張金蓮悄悄溜走了。 嘉靖的掙扎已經越來越微弱。王秀蘭、徐秋花幫忙楊金英扯著繩套,準備一鼓作氣將他勒死,卻發現繩套兒打了死結,無論如何再無法收緊。正當她們驚恐萬狀時,陳芙蓉提著紗燈進來了,見到眼前的景象,手中紗燈打翻在地,燈罩內的蠟燭熄滅了。她發出了凄厲的呼號:“快來人哪,快來人哪——” 楊金英猛的翻身下了床,一口氣吹熄了室內的燭火。一片漆黑死寂中,金英的聲音仿如一束曙光照臨,“姐妹們,快逃命去吧!” 眾人倏然警醒,都摸黑紛紛外逃,門口的陳芙蓉被人潮撞倒在地,又踩踏了好幾腳,險些背過氣,也喊不出聲來了。剛跑出不遠,迎面射來的亮光就讓所有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方皇后就立在跟前,身后跟隨兩名手提紗燈的宮女。 “大膽逆婢,竟敢謀弒當今圣上!”方皇后的怒容讓人望而生畏。 楊金英等人驟見皇后,都呆若木雞。這時姚淑皋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沖上前去,對著方皇后的臉就是一拳打下。她瘦小的身板,居然爆發出了如此強大的力量,其她人受到了鼓舞,也一窩蜂上前,將方皇后推搡在地,徐秋花和鄧金香撲滅了兩名宮女手中的宮燈,一群人又向宮外爭涌。但已經太遲了,無數火把將翊坤宮外映照得亮如白晝,司禮監掌印太監帶著大批宦官趕到了,給他們帶路的正是張金蓮。 “呸,不要臉的叛徒”,楊金英對著立在光源中心的張金蓮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其她人鄙夷和怨毒的目光也化作一柄利刃刺向張金蓮,她驚怖地躲到了掌印太監身后。 方皇后跌跌撞撞跑了出來,氣急敗壞地大呼:“快將這群膽大包天的逆婢拿下!” 掌印太監一聲令下,楊金英等十五名宮女全部被捆綁起來,押跪在地上。 方皇后淡掃了張金蓮一眼,“還有她,也一并拿了!” “娘娘”,張金蓮悚然跪地,“奴婢方才向娘娘通風報信了,奴婢不是共犯?!?/br> 方皇后嘴角微牽起一絲冷笑,“你一開始也參與其中,怎么不是共犯?” 張金蓮急亂地高聲哀求:“奴婢對皇后娘娘忠心耿耿,求娘娘開恩。奴婢……” “將這賤婢的舌頭割了,死到臨頭,還敢狡辯!”方皇后的話比這寒夜的狂風更加冷冽寒厲。 掌印太監立即吩咐手下執行皇后的命令。張金蓮慘厲的哀嚎響徹夜空,目睹如此慘景的眾宮女雖然心中有報復的快意,卻也個個因驚駭而面如土色,渾身發抖。 以工部尚書銜領太醫院的許紳火速趕來了,方皇后暫時丟下外頭的事務,隨許紳進入暖閣。 燭影搖搖,映著嘉靖拘攣的身體。頸上的繩索方皇后早已命人解下,但他已經昏厥不醒,氣息微弱。 許紳傾前診察,只見嘉靖面皮紫漲,烏睛突出,面部扭曲不成人形。豆大的汗珠從許紳的額上不斷滾落,他惶然撲倒在方皇后腳下,“娘娘,皇上,皇上他……” 方皇后面無表情地打斷了許紳未盡之言,下了死命令:“不管你使出什么手段,都必須救活皇上,否則的話,就等著人頭落地,滿門抄斬!”她撂下這句狠話后,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許紳獨自趴伏在地上,渾身上下簌簌顫抖。 回到翊坤宮門外,方皇后也不急著審問那群謀亂的宮女,只是穩如泰山地發號施令:“將曹端妃帶出來?!?/br> 很快端妃被兩名宦官架了出來,她沐浴之處在暖閣的最里間,聽不到外頭的動靜。剛剛沐浴完正在穿衣,就驚見房門被撞開。隨即有兩名太監闖了進來,強行將她架走。 天氣陰冷而寒瑟,端妃只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白色綾羅紗裙,裙裾在寒風中凌亂狂舞。一頭烏發濕漉漉地搭在肩上,別樣撩人的旖旎風情,連在場的宦官們都用猥褻的目光上下打量起端妃來。 方皇后冷笑兩聲,“端妃,你可知罪?” 端妃乍見一群被押跪在地的宮女,已經驚訝萬分,又經方皇后這么一問,更是大為震駭,“臣妾不知何罪之有,請皇后明示”。 “跪下!”方皇后威喝一聲,端妃只得順從下跪。 方皇后傲慢地俯視端妃,口中發令:“將楊金英帶過來?!?/br> 很快被五花大綁的楊金英跪在了端妃身旁,端妃滿臉震驚地望著金英,金英帶著倨傲漠然的神情回視少頃,別過臉去不再看端妃。 “楊金英,你老實回答,今晚你們合謀弒君,是受何人指使?” 金英眼珠子骨碌一轉,微現復仇的快意,唇齒瞬啟:“是王寧嬪!” 方皇后輕輕呼出了一口氣,用咄咄逼人的語氣道:“王寧嬪那個賤人,早已經被抓獲了。本宮想要知道的是,你們將謀逆地點選在翊坤宮,翊坤宮的主人曹端妃,不可能不知情吧。興許,她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對嗎?”方皇后眼睫稍稍翕動,掩住眸中戾色,又道:“你若實話實說,或許本宮可以網開一面,對你們這些從犯從輕發落,如果冥頑不化,就休怪本宮無情了?!?/br> 四周一片岑寂,只有呼嘯的冷風發出仿如來自地獄的詭異聲響。金英一直垂首默然,有千萬種情感在她的胸中交織混戰,但最終新仇舊恨沖破了一切阻礙涌上心頭,也迷失了她正直的本性。她發出了比寒風更加陰冷刺骨的嘯聲:“皇后說得對,幕后主使,就是端妃?!?/br> 猶似一大桶冰雪水當頭傾下,端妃承受不住極度的嚴寒和冷酷,兩眼發黑,一頭栽倒在地。 許紳冒死下奇藥對嘉靖進行搶救。他使盡平生手段,用桃仁、紅花、大黃等下血諸藥,辰時(早晨七時至九時)灌下,未時(下午一時至三時),嘉靖忽然作聲,隨后吐紫血數升,直到申時(下午三時至五時)才能說話。 在嘉靖能夠開口說話之前,司禮監已對楊金英等宮女進行了多次的嚴刑逼供,但她們的供招均與楊金英相同,大家平日里飽受王寧嬪欺凌,自然都將責任往她的身上推。但是對于端妃,她們實在說不出什么來,即便是第一個招供出端妃的金英,也無法言明端妃主謀的詳情。 王寧嬪是從供桌底下被揪出來的,與金英等人被抓獲幾乎在同一時間。她原本就被捆綁結實,那些前來抓捕的司禮監宦官倒省事,直接將她押走。塞住口的手帕被取下后,王寧嬪還將自己偽裝成受害者的形象,辯稱是因為窺破那群宮女謀逆的秘密才被綁在這里的。奈何那些宦官根本將她的話當做耳邊風,一路拖著她,到達司禮監后直接關進了暗室。 王寧嬪抵死不承認參與謀逆,但是楊金英等人言詞鑿鑿,容不得她狡辯。曹端妃從昏迷中醒來后,也拒不認罪,礙于金英的供詞實在有限,無法認定她就是幕后主使。最終司禮監做出結論:“王寧嬪主謀,曹端妃、楊金英等同謀弒逆,一并處罰?!倍绾翁幹眠@些人,只能待皇上醒后再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