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劉臣脾氣執拗,在得知大鉞氏竟然再犯邊境,氣得一拳砸碎了營中一張桌案。 慶王頭腦冷靜地看著輿圖,與趙篤清一道,將探子沿途送來的消息,及斥候所回稟的內容,對著輿圖一一圈出大鉞氏此番進犯的路徑。 劉臣見二人并不氣惱,抹了一把臉道:“殿下,咱們不能再守了。光守著有什么用,五萬,不,三萬,就三萬軍隊,足以把這伙蠻子打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 “不夠?!?/br> “什么不夠?” 慶王丟下筆,墨汁在輿圖上點了一個nongnong的黑點。 “只是把這一伙人打出去,遠遠不夠,要打,就該打到烏吞?!?/br> 劉臣愣怔,低頭看了眼輿圖,被濃墨遮蓋住半邊的,正是輿圖上,大鉞氏皇城的名稱,烏吞。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壁w篤清笑,抬頭看著主帳中,戰甲加身,意氣風發的諸位將軍,“眾位叔伯,順應大鉞氏之想,誘其主帥至宜州邊境,選派精兵埋伏于其必經之地?!?/br> 他手指輿圖:“左、右、前、后,四面伏擊,其主帥可輕而易舉擒之,此戰必勝?!?/br> “待此戰勝后,還請諸位將軍與我父子二人,共同合圍,將大鉞氏殺得片甲不留,不敢再犯我大延國威!” 慶王此計,算不上奇妙,但正因為所得消息,此番大鉞氏進犯大延主帥為大王子赫連琨,這個計謀就顯得簡單且有效了起來。 趙篤清親率一萬兵馬至歸雁城,與赫連琨正面沖撞。弓弦聲不過響了幾下,大鉞氏沖到最前頭的幾名騎兵,就被趙篤清與身邊副將射下馬來。 赫連琨坐在馬背上,大吼一聲,手提大錘,沖了出去,他身后那些親兵攔不住人,只得咬牙跟上,替他充當盾牌,接連又中了幾箭,摔落馬背,叫戰馬驚惶之下踩死了幾個。 赫連琨好大喜功,又一根筋,上回叫西山營打得躲進歸雁城后,一心想著要報仇雪恨,加上新納的漢人侍妾言語間對西山營的憧憬,更是叫他憋了一口氣,非要把新仇舊恨一起算回來。 二王子攔不住兄長,也只好一起沖鋒。 赫連琨只覺得自己越戰越勇,對面的宿敵越戰越弱。見對方咬牙調轉馬頭,發號施令撤退,赫連琨大喜,舉起他手中大錘,大吼:“來啊,追上去,把這幫雜碎都給本王殺了!把對面的趙世子給本王活捉過來,本王要看著他跪在本王面前,哭著求本王饒命!”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當中。 在趙篤清“狼狽”地帶著一萬軍士往回撤退時,身后赫連琨緊追不舍。赫連琨的大笑聲傳入所有人的耳朵里,張狂自得,就好像勝利已經在手,他如今在做的,不過就是趕盡殺絕而已。 聽著身后的笑聲,趙篤清彎了彎唇角,看向身側的梁辛安。 后者頷首,在跑過計劃中早已埋伏好的路段,突然抽出腰間一只竹筒,拔開頭,紫色的煙從筒中隨風散開,高高飄揚而起。 “不好!有詐!” 二王子俯身追趕赫連琨,遠遠瞧見有紫色煙霧在前方飛揚,當即打了個寒噤,勒馬怒吼,“快回來,前方有詐!我們中計了!” 然而,這一聲吼,如同湮滅在人潮之中。 赫連琨根本顧不上去聽身后的聲音,即將到手的戰功,包裹著無限的喜悅,沖擊他的大腦。在四周的伏兵猛地跳出,大吼著沖進大鉞氏鐵騎之中。 眼見著赫連琨就要被人一刀捅進肚子,二王子騎馬狂奔而來。 先前跳出來的是步兵和弓兵,此刻見大鉞氏鐵騎已然如套,得到信號的大延騎兵緊接著趕了過來。 善騎射的軍漢們一改往日玩笑的模樣,架箭上弦。趙篤清高聲道:“弟兄們,面前這些胡人蠻子,他們來一個,就殺一個,來一雙就射一對!斬落副將以上有軍階者,賞肥羊耕牛,還有賞錢!” 軍漢們吆喝著應了一聲,怒吼著放箭。亂箭射中發覺不對想要逃跑,卻顯然來不及轉身的大鉞氏軍士。 赫連琨此時發現情況不對,可想跑,卻分明已經是自投羅網。他的身邊圍滿了親兵,但西山營的軍士們早有指揮,進退有度,放箭前,所有的步兵退后,弓兵上前。 亂箭齊發之中,即便赫連琨被身邊的親衛保護住,又有二王子奮力保駕護航,仍舊渾身是傷,大部分都是箭枝擦傷。有幾匹馬被射得插了好幾支箭,支撐不住,帶著馬背上的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哈哈,赫連小兒,現在知道該跪下向誰磕頭了吧!”趙篤清大笑,手中長槍虎虎生威,幾下就把早已下破了膽的赫連琨從馬背上挑了下來。 赫連琨的親衛被趙篤清的人沖散,傷的傷,死的死,眼見著趙篤清的長槍,就要往赫連琨身上落下,二王子從旁沖出,揮刀就砍。 趙篤清側身一避,不忘將手中長槍拋擲出。 從地上爬起,顧不上滿臉塵土的赫連琨還沒來得及去撿他落地后,砸在身側落馬親衛上的大錘,后肩猛地一下劇痛。趙篤清的長槍,穩穩的,穿透他身上盔甲,從肩后貫穿。只要他一低頭,就能看見穿過肩膀的銀色槍頭上,鮮血淋漓。 “??!啊——” 赫連琨疼得就要在地上打滾,可長槍卡在肩頭,只是想要翻個身,都能會槍桿子被碰到,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戰場上的廝殺并未暫停。西山營的軍漢們露出輕蔑的神情,逐漸將赫連琨包圍起來,外頭想要營救他的大鉞氏騎兵幾番上前,都被打得連連敗退。 可主帥幾乎等同于被俘,他們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別哭了?!壁w篤清忽然發笑,坐在馬背上,俯身用佩劍敲打槍桿,“赫連小兒,你看看,這是什么?” 赫連琨已經疼得快睜不開眼睛,費力地抬起頭。 有什么東西“咚”的一下,被丟到了地上,打了幾個滾,落到他的眼前。 在看清那是什么的時候,赫連琨如同瘋了一般,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試圖逃跑。 可身后,卻有人早已等著,長劍劃過脖頸,掙扎之下,只在下巴上劃開長長一道口子。 “殿下!” 看清那顆人頭,僥幸還活著的大鉞氏鐵騎發出怒吼。 那顆滾了幾番,血水混著泥沙的頭顱,赫然是之前狂奔來營救赫連琨的二王子。 呼倫王的幾個兒子,大多都是同父異母,兄弟之間并無多少深厚的感情。若非為了軍功,為了多一分爭搶王位的資本,二王子也不會跟隨赫連琨上戰場。 這是他頭一回與西山營拼殺,從前只聽威名的西山營成就了他這輩子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也許是大鉞氏鐵騎最后的爆發,也許是趙篤清故意松懈。 赫連琨渾身是血,被人強行就走,突圍后逃回歸雁城。 至于二王子的頭顱,在突圍中,已經不知被馬蹄踢到了何處。 或許,在滿地尸首中,有那么一顆已經模糊地看不出五官的頭顱,就是屬于他的。 “走了?!壁w篤清伸了伸胳膊,“赫連琨這傷,就算藥王轉世,也救不了他了?!?/br> 副將已經開始整隊,另有一隊人馬清掃戰場。梁辛安仰頭,望著發沉的天色。 “在看什么?” “在看破軍星?!?/br> 第82章 陰云密布下的烏吞,異常熱鬧。 烏吞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雨,學漢人打的幾口井,解決了整個烏吞所有人的用水問題。 即便如此,長期沒有雨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因而,陰云密布的天氣,反倒成了最受歡迎的日子。 街上的酒家格外喧鬧,更有人將桌椅搬到了街邊,頂著頭上的陰云,享受久違的涼爽,肆意暢飲,閑聊著不久前率兵出征的兩位王子誰更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大鉞氏國王。 提起大王子此番出征時,旌旗滿天,全城百姓簇擁觀望的情景,酒客們話里話外都透著一股子欣喜,似乎已經看到了不久的將來,大王子會勝利而歸,將大延變作大鉞氏的屬國。 “還是沒研究出怎么打開它?”赫連渾帶著人到后院一間臥房內,里頭按著漢人的風俗鋪著蒲草編制而成的墊子,江坨弓著身,坐在地上。他面前擺著一張案幾,上頭是一只有些臟的怪鳥。 赫連渾脫鞋,盤腿坐到案幾前:“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江坨咳嗽幾聲,將怪鳥推遠:“打不開,不知道?!?/br> 赫連渾皺眉說:“刀劍都試過了?” “刀劍斧頭都試過了,劈不開,砸不動。這東西,顯然是為了傳信做的。烏吞有探子?!?/br> 烏吞城中有探子,甚至這個探子可能被安插在宮里。 無意間攔截到這只古怪的鳥時,赫連渾就懷疑有大延的探子混在宮中。他將消息透露給呼倫王,而后暗中查探,意外的揪出了幾個周邊幾個小國的探子。 至于大延的人,卻沒有。 “那位漢人公主帶來的人里,沒有探子?” 赫連渾想了想,說:“查過了,沒有。她帶來的樂師農戶都觸碰不到宮里最要緊的地方,沒有什么問題。貼身的那些女人,成不了什么氣候?!?/br> “其他呢?”江坨問。 “那些醫師跟奴隸?”赫連渾說,“沒了奴隸就聽不懂胡語,而且出行都有我們的人盯著……” 江坨捂住嘴,猛烈咳嗽。 他在燕都被抓后,受過刑,雖然沒能要了他的這條命,但是被赫連渾派來的人從牢里救出來后不久,就生了一場大病。到現在,他的身體也還沒能康復,咳嗽斷不了,藥也沒停。 “那些人,一個都別放松警惕,聽不懂胡語,可以是假裝的……” 他話都來不及說話,喉間又是一股腥氣,忍不住側身費力咳嗽。 赫連渾起身,喊來門外侍奉的小童,就要吩咐他去熬藥。 江坨擺擺手,靠在桌上咳得整張臉都漲紅了。 去熬藥的小童跑出去沒幾步,又急匆匆跑了回來,臉色難看:“主子!主子!” 赫連渾輕斥:“喊什么?” 小童來不及喘息,急道:“大王子他們回來了!” “怎么這么快……” “可是出了什么事?” 赫連渾轉身,江坨拖著病軀吃力地走到門口:“大王子是不是出事了?” 小童點頭:“大王子身負重傷,被緊急送回烏吞了!” “二哥呢?”赫連渾急問。 小童被嚇得打起嗝來:“二……咯……二王子……咯……二王子身死……” 首戰即戰死,呼倫王惱怒中差點砸了殿中的宮燈。 西山營的這一場伏擊,竟然斬敵過萬,痛擊大鉞氏,將他們之前的氣焰突然打滅了一截。在得知赫連琨被緊急送回烏吞,呼倫王親自出城迎接。 赫連琨出城時,騎著馬,隊伍后頭跟著的馬車里坐著隨軍侍奉他的幾個女人。此刻回來,呼倫王在掀開的車簾后,看到了那個自己曾經睡過后來賞給赫連渾,結果又被赫連琨搶走的漢人舞姬。 這個女人臉色慘白,顫抖著手在擦赫連琨臉上的冷汗。 等到赫連琨被送進宮里,宮里宮外有名的醫師都被趕到了他的床前,黑壓壓跪了一片。再后面,下人們急匆匆抬著因為赫連琨的傷,嚇得昏死過去的一眾侍妾。 “都是一群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