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從宮里傳來的信件大多有自己的信封。信封上的火漆則各有不同。陸庭手上這一封信,是之前慶王拆過的?;鹌徇€留著大半,能看出上頭的印,出自太后之手。 太子還在哭,桂二十一郎不得已安撫起他來。劉臣坐立不安,看了看柱子邊的血,有些擔憂。 楚衡上前,低頭與陸庭一道去看信里的內容。 信中一開始就是交代了明德帝幾時幾刻駕崩,但這時間顯然并非是方才以死明志的小太監說的那個時間。 又寫明德帝駕崩時見過誰說過什么,信中說是見了皇后,死前留下遺詔,要太子早日回宮登基。 再往下則是太后給諸王的懿旨。 “太后怎么說?” 劉臣有些著急。一國之君駕崩乃是大事,盡管他對明德帝有些看不上眼。 “太后說了,請諸王以國事為重,無須太過悲痛,當留在藩地,以免有人意圖趁亂謀反?!标懲マD手將信遞給了幾步走來的劉臣,“太后這是不愿王爺們回宮?!?/br> 依照先帝駕崩時的舊例,王爺們無論身在何處,哪怕只來得及磕個頭,都應當被召回宮。 太后懿旨,卻是不許諸王回到燕都。 劉臣氣急,眼里幾乎能冒出火來。 他是不樂意慶王屈居明德帝之下,可皇帝駕崩,諸王卻不得回宮,這叫百姓們知道了,又該如何評說? “太后為何不許諸王回宮?”劉臣握拳,狠聲道,“難不成,陛下去了,太后忌憚諸位王爺,所以……” “劉將軍,慎言?!?/br> 桂二十一郎冷冷的打斷了劉臣的話,他雖有些吃驚,可眼底仍是透著隱隱蓋不住的笑意:“劉將軍向來心直口快,可有些話,怎能在太子面前說?!?/br> 劉臣自知失言,咬牙道了聲對不住。 桂二十一郎繼續道:“太后懿旨既然如此,那諸位王爺就理當以國事為重。太子殿下何時回宮?” 趙篤清心里也堵著怒意,只是從歸雁城一路過來,不少事也想通了:“太子殿下,請太子殿下即可啟程,臣等將快馬加鞭護送太子回宮?!?/br> 桂二十一郎剛要張口,陸庭搶先一步:“劉將軍,傳令下去,城外諸將即可收拾行裝,世子護送太子回宮,歸雁城人手便少了部分,我等該回去了?!?/br> 劉臣心下一頓,問道:“那曲玉這邊……” “曲玉這邊自有駐兵,若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只怕許太守和桂刺史也不好同朝廷交代了?!?/br> 楚衡若無其事地摸了把腰側,見桂二十一郎隨著他的動作變了臉色,方才彎唇笑了笑。 “劉將軍,”他道,“務必將太后的懿旨一字不落地告訴諸位將士們,慶王殿下是為國事才只能留在西北,他們和慶王就是大延的銅墻鐵壁,誰也不能動?!?/br> 趙篤清并未給太子太多的準備功夫,直接將人從刺史府請走,送上了馬車,一行人絕塵而去,恨不能插上翅膀當夜就趕到皇宮。 桂二十一郎有些收不住心里的情緒,幾番差點笑出聲來,轉頭要去給陸庭好看,卻發覺楚衡已經著手命人將廂房內的全部東西都搬了出來。 陸庭的副將找來馬車,將東西裝好,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們……” 桂二十一郎有些氣悶。陸庭目不斜視,叫幾個小將攙扶著上了另一輛馬車。楚衡就跟在后頭,與桂二十一郎雙目相對,彎了彎笑唇。 他生得極好,桂二十一郎當初就因他這張臉,動過幾分心思。之前幾次見面,都頗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自然也就沒去想那點東西。 再者剛到曲玉,他盯上了城中一處暗娼住所,在里頭找了個姿色不錯的姘頭,哪里還顧得上別人。 就連方才,他也是被刺史府的下人,從姘頭的床上叫起來的。白日宣yin到一半,好不容易才憋回去,任何漂亮的臉孔都能眨眼功夫叫他又起了反應。 桂二十一郎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變粗:“楚大夫這是要去哪兒?” “自然是與將軍一道,回歸雁城?!?/br> “何必呢。歸雁城醫館藥鋪據說不少,即便是西山營里頭,也養著數名軍醫,楚大夫去了那兒不是大材小用么?不如留在刺史府,做本官身邊唯一的大夫……” 他說得深情款款,可身上女子的脂粉味濃重地叫楚衡下意識想后退幾步。 見對方竟打算伸手來握自己,楚衡衣袖一拂,頃刻間摸出了一枚銀針,不偏不倚,就抵在桂二十一郎的手腕上。 楚衡動了動手指,將銀針往深處抵了一毫:“大人忘了那日抵在喉間的……針了?” 桂二十一郎倏忽變化的神情,引得楚衡笑了笑:“楚某若只給大人一人當大夫,那才是大材小用。像大人這樣,狼心狗肺,荒yin無道的人,不入個輪回道,又怎么有藥可救?!?/br> “你大膽……” 楚衡笑,柔聲道:“大人,當日楚某說的都是實話,假若大人非要折騰點什么事出來,何日死在關外,誰也不知?!?/br> 他拍了拍已經僵硬的男人的肩膀,最后送了他一句話:“好自為之?!?/br> 第61章 楚衡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歸雁城。 歸雁城隸屬于慶王,是慶王在西北的封地中最負盛名的一座城,也是極其險要的一座邊關之城。一旦歸雁城破,邊陲一代,便能頃刻間落入他人之手。 歸雁城有邊陲一代最出名的集市,每月初一至十五,各地趕集交易的商販云集于此,將城中集市塞得水泄不通,大可與燕都的西市相媲美。 因地理位置,歸雁城的集市,并不僅限于大延的百姓。關外諸多小部落或是小國,只要與大延交好,均可入城交易貨物。 不大的集市上,來自異域的奇珍異寶和日常器物到處都是,集市外另搭了不少棚子,是用于給人交易大宗物件的,例如皮毛馬匹等。 然而,馬車經過集市時,楚衡掀開簾子往外看,那些印象中允城集市的熱鬧,在歸雁城一點也見不著。 本該人來人往的集市,沒有什么人頭攢動的景象,只偶爾能看見幾個人在拆著集市里臨時搭的棚子或是架子。 “皇上突然駕崩,即便消息傳來的晚了,這里的集市還是得拆了?!标懲タ恐嚤?,聽見從窗外傳來的風聲,睜開眼道。 燕都的喪鐘傳不到西北,百姓不會知道,遠在燕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梢粐耐龉?,不論背后究竟是因為什么,總是需要舉國哀慟。 慶王在得知明德帝駕崩后,必然叫停了城中集市,是以才叫原本應當還在進行中的集市變成如今這空蕩蕩的模樣。 皇帝駕崩之后,對于燕都那些王公大臣們,最重要的大概就是遺詔了。 而百姓不同,明德帝只有一個兒子,即太子趙貞,皇帝駕崩,太子必然登基,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皇宮里換了位主人,別的依舊是過了該怎么過就怎么過。 只是可惜了這場集市。 慶王不能回宮,便以護送太子為借口,派了世子和世子親衛前往燕都。 歸雁城的慶王府,和燕城的慶王府相比,更大,下人也更多。 因皇帝駕崩,楚衡馬車在慶王府前停下時,王府門前已一片素凈,再往里走,也見不到其他顏色鮮明的物什。往來的庶仆下人更是換上了素色的衣裳,見陸庭一行人回府,不慌不忙行禮。 來迎接的老管事表示,王府已經為客人準備好了廂房,即刻可以先去廂房休息。 楚衡也的確有些累了,當即就跟著引路的庶仆往廂房去。 陸庭因為背后的傷,老管事安排了一頂小轎,抬著他穿過王府兩進長廊,穿過后院慶王妃未離開歸雁城前,特地種下的大片花木,繞過入秋后只??萑~的蓮塘,終于到了慶王設在后院一角的書房。 書房的門敞開著,清雅的熏香在房內裊裊,慶王坐在其間,正提筆寫著什么。 “義父?!?/br> 下了轎,陸庭邁步走進書房。 慶王不語,只微微抬手示意他在旁坐下。 陸庭找了書房一側的位子坐下,有庶仆趕忙呈上茶水。待他喝完一盞茶后,慶王擱下了筆。 桌案上,是謄抄了一整本的《地藏本愿經》。 “本王幾個兄弟中,皇上自小就盼著能當個閑散王爺。當年,先帝臨終,為能保下元王,答應太后,立皇上為太子,又留下懿旨,命太子即刻登基?!?/br> 慶王的聲音有些低沉。陸庭就坐在一旁,沉默地聽著。 “皇上登基,元王甚至沒來得及等先帝頭七,就被匆匆送往封地。直到后來太子出生,元王才得以離開封地,時常出入燕都?!?/br> “成檀,你先前傳信于本王,說元王日后定會篡位,可有什么證據?” 陸庭搖頭:“義父,義父捫心自問,若是太子登基,義父覺得大延還能延續多久?” 這一回,輪到慶王沉默。 這個世代,自有一套不成文的規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這個君臣之間的關系,可以用叔侄來說,也不會成為那一個例外。 明德帝雖然糊涂,卻對幾位兄弟不差,有忌憚,但還不至于下狠手。 子肖父。太子很像明德帝,卻比明德帝更加仁善。 或者說,膽小。 “那個胡女死了,常公公也被立斬于酒肆,傳信的小太監一頭撞死在太子面前?,F在宮里,知道皇上駕崩真相的人,只怕死的死,走的走,那虎狼之藥究竟出自誰之手的真相,就要永遠藏在那幾人心里頭了?!?/br> 慶王擬好了需遞給太后的折子,雖仍舊在末尾懇求太后能盡快允許他回朝,但心里頭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諸王回朝,只怕那些一心想把太子送上帝位,借此把持朝政的家伙們,都要夜不成寐。 “丘家如今的手已經越伸越長,過去還只是送小娘子入宮,不是為妃為嬪,就是與諸位大臣家聯姻。自皇上為太子聘丘氏女為太子妃后,丘家的動作越來越頻繁,野心已顯??苫噬虾吞铀坪醣灰蝗~障目,絲毫不知?!?/br> 陸庭眉頭微蹙。對于朝堂的那些明爭暗斗,他向來并不關注??汕鸺业膭幼饕蝗毡纫蝗诊@眼,如今將依附丘家的桂氏都當做棋子往各地安插,更是光明正大地在向所有人傳達自己的野心。 桂二十一郎這枚棋子,可以動,也可以不動。刺史府和太守府都有慶王的人,只要桂二十一郎有小動作,慶王府都能得到消息。 “丘家不愿讓諸位王爺回朝,怕的就是……” “怕的就是本王回朝后,奪了趙貞已經快要坐到屁股底下的龍椅?!?/br> 有人站在門外,灰色的兜風遮住了全身,身前躬身站在兩個庶仆打扮的男子,微微側過身,讓出身后的人。 風吹起書房內的香煙,裊裊向上,不一會兒就被風吹散開。 那人直起身,伸手放下遮住大半臉的兜帽。 元王是先帝在世時最小的兒子。 彼時,陸庭雖對自己的身世已有懷疑,可對世人而言,元王才是先帝幺子。 作為先帝最小的兒子,一個“元”字,代表了先帝對這個兒子全部的疼愛。 元,為初始,為一,為首。 先帝還曾說過“此子肖我”。 如今,這個肖先帝,又與明德帝和慶王有幾分相像的男子站在了書房門外。 “兄長,若弟弟真要奪了那張龍椅,你可會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