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楚衡正想著,先進門去回稟靖遠侯的親衛這時走了回來,雙手抱拳一拱,說是侯爺有請。 楚衡站在了侯府中堂前,深吸一口氣,跨步入內, 陸庭緊隨其后,雖有親衛出手阻攔,卻根本擋不住早已在沙場上幾經生死的他。 親衛們心有不甘,幾乎是一齊沖進中堂之中,沉默地看著堂中久難相見的父子對峙。 “你來做什么?” “你又為什么派人調查他?” “燕都就這么大,隨隨便便來個外鄉人,一問就有人,何須調查?!?/br> “所以,你隨隨便便在城里一問,就有人告訴你,這個外鄉人是傷了你的人的那個商戶的弟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既入燕都,不就是為了他兄長而來?!?/br> 陸庭還欲再問,身側的拳頭忽然被握住。側頭一看,楚衡對著他微微搖了搖頭。 從被坑掉的原著里,楚衡多多少少知道陸庭和靖遠侯之間關系的惡劣,但現在并不是進一步惡劣的時候。 想起還關在牢里,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楚大郎,他嘆了口氣,平穩下呼吸,上前行禮。 靖遠侯姓陸名戰,父親是先帝身邊的護衛,到了陸戰這里,又曾經和慶王同袍,一起立下過赫赫戰功。如果不是后來陪同明德帝秋狩時,遇險墜馬后斷了腿,陸戰理當和過去一樣,手里握著兵權,替明德帝鎮守一方。 盡管如此,從前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氣勢,到如今依然存在,只是多年在脂粉堆中浸染,那所向披靡,有些駭人的氣場也漸漸變得無力起來。 楚衡看著坐在堂中,身著臉色常服的靖遠侯,雙手作揖,大聲道:“見過侯爺!” 大聲為的不過是不被人看清自己,盡管身后站著陸庭,邊上那些親衛也不敢輕舉妄動,但楚衡更多的還是想自己給自己撐場子。 只是靖遠侯顯然在跟兒子對峙完后,打算將他晾上一會兒。 楚衡也不在意,見靖遠侯久久不開口,索性在腦海里背起了藥經。身側,能感覺到陸庭的存在,他越發覺得安心。 于是侯府中堂中,就出現了這樣詭異的一幕:侯爺專心致志對付著手里的茶,久不歸府的陸庭如青松一般站在一旁護衛著身側的青年,而被他護衛的青年則一心一意神游,唇角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著什么。 良久之后,靖遠侯終于喝夠了茶,短促的一聲“咚”,茶盞被放在了桌案上:“楚三郎?!?/br> 楚衡神游罷,聞言應了一聲。 靖遠侯皺了皺眉,有些懷疑牢里關著的那個,跟跟前這個到底是不是兄弟:“今日請你來,你可知是為了何事?” “可是因為在下阿兄傷人一事?” “不單如此?!?/br> “還請侯爺明言?!?/br> “聽聞你懂醫術?” 靖遠侯話落,楚衡一愣下意識抬眼看過去。 這一下,仔細去看,頓時發覺,靖遠侯和陸庭的長相,的確并不相像。 難道像生母? 可陸庭的生母不是龜茲人么? 楚衡回過神:“在下算是半個大夫,粗通醫理?!?/br> 靖遠侯繼續說道:“本侯去牢里見過你兄長了。他說,以你的醫術,一定能治好我的人?!?/br> 楚衡心里一愣,隨即想起自己塞給楚大郎的那瓶藥,當即苦笑了下。 靖遠侯是武官,哪怕如今已不再手握兵權,仍舊在朝中任著武職。親衛被傷,而且還是和他相似的斷了腿,想起自己當年因為救治不及時倒是如今腿腳不利,無法再上戰場,他對受傷的親衛就尤其關心。 楚雍被關進牢里后,靖遠侯特地吩咐獄卒要多“照顧”他。 那日,他去牢中找楚雍發泄,意外發現這人臉上的青腫已經全部消退,這才從獄卒口中得知楚衡的存在。 然而,不過只是幾下威逼,楚雍就屁滾尿流地交代了楚衡擅長醫術的事,并且信誓旦旦表示三郎醫術了得,一定能治好腿傷。 楚衡沒想過楚大郎會把自己交代出去,心里難免覺得有些無奈。 “在下的醫術不過是跟著山野游醫學的,恐怕醫術不精?!?/br> 他還想再說,靖遠侯卻站了起來。 “精不精的,不如先去看看?!本高h侯說著,看了一眼始終站在楚衡身側的兒子,沉默地擦肩而過。 兩側親衛整齊劃一地轉身,護衛在靖遠侯身側,走出中堂。 親衛們都統一住在侯府前面的一處院子里。 受傷的親衛被單獨放在了一間廂房中,更特地安排了女婢在邊上伺候著。一日三餐加湯藥不斷,人只能躺在床上動也不動,時間一長有些浮腫了。 可人腫起來了,斷掉的骨頭卻沒長好,兩條腿變得有些畸形。換了個大夫后,又建議打斷了重新接。 咬咬牙,打斷了雙腿再接一次,可到現在,表面上看起來腿正常了,卻連下地的力氣都沒有。 于是那人只能在床上痛苦的睜著眼,漸漸變得自暴自棄。 廂房的窗關著,門也關著。門外的女婢見人來,忙將門打開。 門一開,藥味撲鼻而來。 楚衡下意識皺眉,退后一步,撞上陸庭的胸膛。 “怎么了?” “藥太重了,成天這么關著門,關著窗,人沒憋壞也得熏出問題來?!?/br> 話是這么說,可楚衡進屋的腳步卻絲毫不慢。 關著窗,屋子里不太亮,楚衡幾步就走到了床邊。靖遠侯雖關心替自己受傷的親衛,卻始終不曾走到床前,近距離的去看。 因此,當楚衡往前一走,低頭去看的時候,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第29章 【貳捌】傷筋骨 廂房不大,只擺了張床榻還有些不打眼的家具。在房間角落里還擺了個小香爐,不知道里頭焚的是什么香,混著三餐不斷的藥,氣味沖鼻的很。 最初嗆人的氣味多聞一會兒也就習慣了,可楚衡站在床榻邊,看著上頭躺著的青年毫無血色的臉,以及盡管蓋著被褥,但依稀從底下透出的惡臭。楚衡忍不住皺了眉頭。 “侯爺平日里,就只派了個小娘子,在這邊照顧他不成?” 楚衡不等靖遠侯開口,先聲奪人。 一起進門的親衛里,有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三十來歲,濃眉環目,蓄著絡腮胡子,一看就是這幫親衛的統領。 一聽楚衡這么說話,當即手指一動,推開了腰間的劍:“不得對侯爺無理!” 楚衡壓下心中不滿,望向靖遠侯:“侯爺既已為他請過兩位大夫,理當知曉到底應當如何照顧,因腿腳不便甚至可能癱瘓而只能躺在床榻之上的病人?!?/br> 他看了看負責照顧這個青年的女婢,瘦瘦小小,看著也不過才十四五歲的模樣。 “他不是風寒吹不得風,為什么不開窗開門?屋子里的味道難道都沒人聞得到?” “看他的臉色,毫無血氣,膚色蒼白,有多久沒帶他出去轉轉?” 大漢皺眉,幾個親衛面帶疑惑,有些不解地看向靖遠侯。 后者一言不發。 陸庭走到床前,低頭看了一眼床上的青年,伸手就要去掀他身上的被褥。 女婢一聲尖叫,撲過去就要阻攔。 楚衡一把把人拉開:“掀開!” 青年的臉色本就不好,見人進屋的時候,已經滿臉警惕。 陸庭伸手去掀被褥,他還抓住被子掙扎了幾下,然而,不等大漢怒而上前,被子已經被陸庭用勁奪過,猛地掀開了。 被褥下,青年的身體徹底暴露在人前。 他還穿著褲子,可身下的床榻上有著一塊一塊發黃的污漬,還有難聞的惡臭一陣陣傳來。 靖遠侯掩住口鼻退后幾步,幾個親衛饒是和青年關系再怎么親近,此刻也都臉色大變,下意識地避開了一些。 唯獨那個伺候青年的女婢噗通給跪下,連連磕頭。 “郎君,求您把被子蓋上吧,裴小郎君他心里難受?!?/br> 床上的青年姓裴,也是將門出身,父輩都曾是靖遠侯麾下先鋒。到了年輕一代,靖遠侯已不再上戰場,兵權也分落旁人,于是就把最小的一個兒子送到了侯府,擔任親衛一職。如今裴家女眷都隨夫君離開了燕都,因此,青年受傷后,只能住在侯府,靠著身邊這個唯一的女婢照顧。 楚衡將目光從女婢身上移開,重新落在青年身上,直接伸手一把按在了他的腿上。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一個過去常常練武的人,只因為斷了腿,在床上躺了月余,雙腿的肌rou已經明顯開始萎縮。 楚衡握了握掌下的肌rou,一路抓捏到青年的胯骨處,這才停住手。 然而,他下一刻,卻不是將手收回,而是猛然一下,往下拉青年的褲子。 青年頓時痛苦地大叫一聲,房間里一時響起“嘩啦”的刀身劃過刀鞘的聲音。 “是褥瘡?!?/br> 楚衡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卻依然背對了其他人。 在他的背后,那些進屋的親衛已經齊齊拔出了各自的佩刀。 陸庭轉身擋在前面,目光緊緊注視著每一個人。 楚衡不動聲色地向后看了一眼,繼續檢查。 他給青年搭了脈,又低頭捋高青年的褲腳。青年的雙腿果然和他抓捏時,感覺到的一樣,已經開始萎縮。 他端詳片刻后,俯下身,忍著鼻尖的惡臭,屈指在青年的腿上來回按壓揉捏。青年的眉頭微微抽搐,卻始終沒有喊疼。 “過來幫我給他翻個身?!背饣仡^喊了聲,女婢當即湊過來幫忙。 兩個人費力地把青年翻了個身,楚衡捋高青年的衣擺,又小心地拉下褲子。 褥瘡從一開始就沒有得到妥當的清理,現在不光擴散,還發出了惡臭,再不處理,就算腿好了,也得下身潰爛,不得不截肢。 不過這個時代還沒有截肢手術,到了那個時候,恕他無能為力。 “他的情況如何?” 楚衡轉身,靖遠侯揮手命親衛收回刀,捂住口鼻往前走了兩步,眉眼之中流露出幾分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