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這對于一個文人而言,是十分難受的事。 但文人們卻不得不把自己的才學當做工具。除了才學,他們也一無所有了。 以前余柏林笑話,歷史上有名有姓的大詩人大學者,他們創作中最多的,永遠是給達官貴人的歌頌詩歌。 到了現在,他也半斤八兩了。 曾毓對余柏林此番應對很是贊同,他也和余柏林一樣,創作了不少詩篇。 但他對余柏林此后情緒壓抑表示了不認同。 在他看來,文學創作就是要有一定目的性,才會有靈魂。所謂真正不食人間煙火的作品,本身就沒有靈魂。 文學作品是人創作的,人怎么能不食人間煙火? 無論是隱世,還是入世,人所創作的作品,總是抒發自己的情感,從某種含義上來說,文學作品本來就是文人手中的工具,是他們為了抒發情感達到目的的工具。 所以只要是真情實感,那就沒有什么好懷疑自身的。 看那詩作是不是真情實感,論質量就知道了。 余柏林的詩作既然能瞬間傳遍大暉,成為眾人口口相傳的佳作,就說明余柏林的創作是成功的。他注入其中的情感是真實的,他書寫的文字是發自內心的。 只要不違背本心,所創作出來的作品就沒有什么可恥的。 或許會被人詬病其目的性,但對于自身而言,這就是自己真實的訴求,不需懷疑自身。 無論身后是褒是貶,于我何干? 無論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既然我已經選擇,那就不要再為身后那些虛名而惶惶不可終日。 曾毓送了一副牡丹圖給余柏林,上面題詩道“棗花至小能成實,桑葉雖柔解吐絲??靶δ档と缍反?,不成一事又空枝?!?。 余柏林看著那一副牡丹圖,閉門沉思許久。 曾毓以牡丹比喻余柏林心中堅持。牡丹被人譽為天香國色,以喻余柏林心中對文學不沾染塵埃的堅持。 但這種堅持再好看,再高潔,與人與國又有何用?只不過說起來讓人夸贊一聲而已。 棗花雖小,桑葉雖柔,但它們能結出果實果腹,能讓桑蠶吐絲制衣御寒。我等讀書人,十年寒窗,不就是為了君王、為了黎民? 文人手中的筆,本來就是為了自己“平天下”的目的而磨礪。 余柏林對牡丹圖和題詩觀想許久,終于茅塞頓開,走出迷障。 是他想岔了。 先別提穿越前后社會背景不同,就算是后世,文人手中的筆,又何止是消遣? 不過是后世多用白話文,其用來抒發自己目的的文章也是白話文罷了。國學那時候是國之瑰寶,是技藝,是修養,是藝術品。所以才會超脫世俗之上。 而現在,詩詞歌賦,都是世人慣用抒發感情的手段而已,并沒有后世賦予的諸多意義。 就像是后世放在博物館中嚴加看守的國之珍寶,在現在,不過是隨處可見的官窯花瓶,對于富貴人家,也就是插花擺設這一種用途而已。 余柏林想通之后,以“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一句詩回贈。 曾毓見后,拈須微笑。 此番互贈,也在后世傳為佳話。 余柏林在打開心中桎梏后,行事更加雷厲風行。 布政使權力很大,有任命手下文吏的權力。 余柏林張榜求賢,一點不顧及別人關于他濫權的閑言閑語,開卷取吏。 邊疆也有許多能人異士,一些屢考不中但本身具有一定才華之人。余柏林和曾毓經過精挑細選,再加上原本留下的下屬,以及自己帶來的人,重新選拔出文吏隊伍,很快衙門就順利過渡,開始了正常運轉。 邊疆大部分權力其實都掌握在駐軍手中,所以即使望族囂張,駐軍將領也懶得多花心思。反正只要大局面不出問題就成。 他們想的是打勝仗,拒敵寇。其余之事,都不放在心上。 但余柏林要在邊疆大力推行新作物,還要制作新武器,這些拖后腿的人,絕對不能留。 有封蔚和邊疆勛貴的支持,再加上金刀衛以及曾毓的協助,余柏林終于將局面穩定,大權在握,并且順便奠定了自己不好惹的名聲。 現在州府中誰都知道,新來的布政使大人,人不可貌相,不但行事雷厲風行,不留情面,手上筆桿子也非常犀利,論輿論,也絕對玩不過他。 而且他身后還有金刀衛虎視眈眈。 和金刀衛“勾結”的文臣不好惹,和手握軍權的王爺住一起的文臣更不好惹。 這些望族膽敢私吞屯田,違背政令,明擺著邊疆不少將領勛貴也得了其好處,為其遮掩。 但封蔚掌握軍權之后,這些人就啞了火。 封蔚也是個狠人,和余柏林類似,不服就是干,揍到你服為止。 別跟我說什么勛貴世家開國功臣,作為皇帝胞弟,封蔚身份足以讓所有自詡勞苦功高的勛貴住口。 何況大部分勛貴都站在封蔚這邊,特別是鄭家和衛家這兩家鎮守邊疆的老牌國公爺,簡直恨不得為封蔚搖旗吶喊了。 他們早就看這群人不順眼了。自家世世代代為了守衛邊疆而艱苦奮斗,好不容易局勢好些了,這群人就記著那些蠅頭小利。 士兵都吃不飽飯穿不暖衣,要是大敗,你手上那些金銀珠寶頂屁用??? 還想回到文宗時期,邊疆城鎮時不時就被搶掠一番的慘痛過往嗎? 原來邊疆文臣武將之間一直有間隙。 這不僅僅是邊疆,應該是整個文臣體系和武將體系中,就一直有競爭、有比較、有矛盾。 派到邊疆的布政使,必是京城御史。這些御史,看不慣邊疆將領的不修邊幅、不識禮數;邊疆將領,也看不慣京中御史的窮講究,亂比劃。 所以他們之間在平日都是相互有敵意。但是,他們在面對外敵時,大部分時候,都會統一對外。待邊疆安穩之后,再互掐。 這也是皇帝平衡邊疆權力的一種手段。 但余柏林不同。 封蔚更也不同。 封庭完全不擔心封蔚在邊疆是否大權獨握,是否言行得到監督。他只關心封蔚在邊疆過得好不好,順不順心。 所以他派去了余柏林。 封蔚和余柏林之間會有矛盾?即使有,也在一頓充滿愛與和平的切磋之后,飛快解決。 兩人向來一致對外,誰蹦跶摁死誰。 在文武頭子都如此和諧,甚至住一起的前提下,文臣武將體系相處的分外融洽,往日見面就要冷嘲熱諷一番的情形再未出現。 曾毓在余柏林的帶動下,又有妹夫張珊鼎力協助,和武將相處的也不錯。 曾毓其人,是真正君子。他心胸開闊,不拘外物,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自己嚴格遵從禮儀,卻對別人的言行上的小錯十分包容,讓武將們與其相處,十分愉快。 曾毓若是佩服人,那么無論對方是武夫,甚至尋常走卒,都會以平等身份相待。 而武將也不是不識抬舉的人。對方對他們如此尊重,他們自然也報以尊重。誰也不想每次找文臣辦個事商議個事情,就鬧得滿肚子不愉快。 再來,余柏林和曾毓都是狀元郎,是真正厲害的讀書人,是眾人口中的文曲星公。武將對于真正厲害的讀書人,還是十分敬佩的。 當封蔚時不時的炫耀一番余柏林曾經給他畫的畫像,劉溥偶爾也提及旅途中向曾毓討要的墨寶之后,那些將領就對余柏林和曾毓更親密了。 交情到位了,墨寶有木有可能來一幅? 這多有面子啊。 咱武將也不是想一直被人說不通文墨不懂風雅,要是家中掛著狀元郎的墨寶,那多有面子啊。如果能被狀元郎作畫題詩,那簡直可以驕傲一輩子。 若是那詩作傳世,自己豈不也是千古留名了? 只是封蔚把余柏林護得緊,張瑚也把自己大舅子護得緊,他們一直被上司和同僚攔在安全線之外,沒辦法進一步建立交情,實在是讓人遺憾。 張瑚自然被同僚們“針對欺負”,即使是封蔚,老牌勛貴,比如鎮國公之類,也能和其擺談擺談。 長此以往,兩人也是叫苦不迭。 但即使再叫苦不迭,兩人也“堅守底線”,絕不松口。 余柏林和曾毓在兩人的保護下,還算清靜。 只是兩人私下交流時,對此感到十分可樂,常常忍俊不禁。 對此封蔚和張瑚表示十分哀怨。 他們兩還在受苦呢。太沒有良心了! ……待余柏林完全站穩腳跟之后,就該做正事了。 他著手建立的兵器制造新作坊,要開始研究新火槍了。 工匠們拿著設計圖紙,沒日沒夜的湊一起研究,一個個廢寢忘食,讓余柏林不得不派人專門看著,提醒他們按時吃飯睡覺。 研究還有時間,可別累壞了。 余柏林倒是能提出建議讓他們少走許多彎路。但他不能把自己知道的顯露太多,不然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連這些都知道。 不過咱大暉的工匠們可不是吃素的,在有了圖紙的情況下,怎么可能研究不出來新武器? 他們不止研究出來了,還針對現有工藝,在材質、零件等細節上,對火槍進行改造,讓其制造成本更低,使用更安全。 余柏林看著工匠們的改造,心中不由贊嘆。 他自然是識貨的,這改進之后的火槍的優劣,一眼就能看出。 雖然當然比不過后世先進的槍支,但在這個世界上,也足以稱霸了。 為了保護機密,這些工匠的家人都陸陸續續被送來,在這里安了家。 工匠們也不抵觸。 他們知道這東西的重要性。而且家人們來這里,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并未吃苦,甚至可以說是在享福。 為了保證工坊的機密性,余柏林還設置了重重關卡,力圖連只陌生的蒼蠅都飛不進來。所有進出的人都要經過嚴密身份審查。 封蔚當然知道這批武器的重要性,他也派了大量信任人手專門看護此地。 工坊周圍圍起重重柵欄,并且隨時有人巡邏。 在如此嚴密的看管下,余柏林還真的抓到幾個jian細。 有為韃子辦事的,有為夷人商人辦事的,還有離這里很遠的其余方向邊陲小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