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余柏林點頭道:“自然?!?/br> 那人嘆息:“你未及弱冠,何必如此著急。靜下心來,拜得一二名師,以后前途未必不光明?!?/br> 余柏林心中對那人好感又上一層。 掛五十兩銀子賣畫,旁人一看就認為是借賣畫來人來人往之處,求被權貴賞識的機會,自我推銷罷了。 那人見余柏林年紀尚小,認為余柏林不至于現在就走這一步,才出聲勸說。 不知那人是惜才,還是感及自身,這一絲善意是真的。 余柏林笑道:“客人所言極是,在下只是閑極無聊,想要看看自己是否真有幾分本事罷了。這么多日在下字畫前都無人駐足,在下差點要懷疑自身了?!?/br> 那人莞爾:“你這人倒是有趣。若真要驗證自身,何不去元源書院?再不濟,去鴻雁樓也成。這里雖然人多,但多是庸碌之輩,誰會品得你書畫真意?” 余柏林道:“可在下遇見了客人您,看來這攤也不是白擺的?!?/br> 那人搖頭:“我又如何?不過也一庸人罷了。這畫賣給我,倒是浪費了?!?/br> 余柏林笑而不語,只將其中一幅那人駐足最久的山水圖取下,裹好遞給那人:“五十兩銀子,客人買嗎?” 那人楞了一下,不由大笑道:“買,買!還好還未來得及買酒,不然這五十兩銀子,我還付不出來?!?/br> 說罷,那人便從懷中掏出一百兩銀子的銀票。 余柏林接過銀票后,轉過頭看著封蔚。 封蔚虎著臉道:“看我干嗎?我身上也沒五十兩?!?/br> 余柏林無奈,這小子又在生什么悶氣? 封蔚見余柏林不太高興,忙整了整臉色,補充道:“他不是說要去買酒嗎?你沒銀子找給他,請他喝頓五十兩銀子的酒不就成了。你們不是相談甚歡嗎?” 那“相談甚歡”四個字,語氣只酸,簡直讓人牙齒都倒了。 余柏林嘴角抽了抽,對著面前明顯一臉看好戲的人拱手道:“看來在下只能請兄臺喝頓酒了。兄臺可否賞臉?” 那人笑道:“我本是一人隨意游玩,有人請酒,求之不得,請!” 余柏林收拾好攤子,對封蔚道:“你是先回去還是怎么著?” 封蔚看著那放著書畫的箱子,回過頭掃了一眼,很快旁邊一買糖炒栗子的小販就跑了過來。 “把東西送回去?!狈馕得畹?。 “是?!毙∝渾柕?,“可我糖炒栗子還沒賣完?!?/br> 余柏林早就知道身邊有人保護,但沒想到這人居然心里真惦記著沒賣完的糖炒栗子,頓時神情很是復雜。 封蔚大感丟臉,沖著那人踹了一腳,道:“爺少你這點賣糖炒栗子的錢了嗎?!快滾!” 小販訕訕的收拾東西。這不是賣了好幾天,不小心真的角色代入了嘛。而且這栗子可是他精心炒制出來的,一腔心血賣不出去難受啊。這和錢沒關系! “……你可以賣完再回去?!庇喟亓指煽纫宦?,道,“到時候順便把我的東西捎回去就好?!?/br> 小販抬頭,看著封蔚越發不好的臉色,還是麻利的收攤子滾了。 “讓兄臺看笑話了?!庇喟亓謱擂蔚?。 那人立著扇子掩嘴笑道:“看來君非富即貴,我那一番話,倒是孟浪了?!?/br> “在下并非富貴?!庇喟亓终f完這句之后,沒有另外解釋。 他再次看向封蔚,走不走?難不成他也要留著喝酒? 封蔚就是杵著不動。 好吧,真的要一起去喝酒。 余柏林頭疼了。他對這人印象挺好,本想真實身份相交。他身份沒什么特殊,最多一解元身份,并不算特殊。 可封蔚就不同了。他留下來,怎么介紹? 這小子又早早的暴露了護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子弟。 但封蔚不走,余柏林也不好趕人。三人便相攜去湖邊,租了一條小船,點好酒菜,泛舟湖上,既有好酒好菜,也有好山好水,還足夠隱秘。 因常有人不愿讓旁人上船,余柏林等人墊付了押金,就不需要用店家的艄公,能自己駕船游湖。 余柏林走到船邊時,已有人在船上等候,大概又是暗中守護的護衛之類,來客串艄公了。 余柏林本以為封蔚如此明目張膽的顯示自己身份與眾不同,會讓那人有所拘束。沒想到那人照舊一副灑脫模樣,絲毫沒有在意。這讓余柏林對他更加高看一眼,封蔚的神情也有所緩和。 余柏林和封蔚早就在船上時吃膩了河鮮,這次雖然泛舟湖上,但菜肴則是清一色的山珍野味,其中有幾樣是余柏林前日曾經提過的。 余柏林不由看了封蔚一眼。該不會這飯菜也是自帶,不是從店家買來的吧? “這頓飯菜五十兩銀子可拿不下來?!蹦侨穗m然嘴里這么說,手上卻絲毫不客氣。他夾了一筷子碳烤野兔rou,道,“我不過付了一百兩銀子,得了畫不說,還能嘗到這珍稀野味,看來今天運氣不錯?!?/br> 余柏林給兩人斟滿酒后,道:“在下還未曾請教兄臺尊姓大名?!?/br> “不敢當?!蹦侨私舆^酒杯后笑道,“我姓李名瀟,字湘陵,喚我李湘陵即可?!?/br> 余柏林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這什么展開?他下個江南賣個畫,居然就遇到了大名鼎鼎的風流才子李湘陵? 傳聞李湘陵四處周游,居無定所,就這樣還能遇到,這……真是緣分了。 余柏林心中不由嘆氣。他拜讀過李湘陵的詩詞,雖說不喜李湘陵后期詩作的浪蕩浮華之氣,但對李湘陵才華還是認可的。 作為文人,此時讓他以假名面對李湘陵,實在覺得不太尊重。 不過有封蔚在這……他余柏林單獨拎出來確實沒什么特殊,但若身邊跟著一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貴公子,那貴公子若是再自稱“封二”,這可就耐人尋味了。 “你就是李湘陵?!庇喟亓诌€在思考,封蔚就搶先問道,“那個挺有名氣的蜀中才子李湘陵?” 封蔚的語氣挺不客氣,李瀟早看出封蔚身份不一般,也不惱:“若是那個屢試不中,從此放浪形骸,被許多人掛在嘴邊當做笑話的所謂蜀中才子,那就是在下了?!?/br> 封蔚疑惑道:“聽你這么一說,倒不像是傳聞中的李湘陵了?!?/br> 李瀟笑道:“哪里不像了?” “你不像是不過落第兩次,就心灰意冷之人?!?/br> 余柏林也很疑惑。趙信善詩詞,曾多次把李湘林掛在嘴邊,十分惋惜其才華。老師也曾經多次拿年少成名,且同是解元的李湘陵作為反面教材,教導余柏林切不可向李湘林學習。 李瀟聽完封蔚所說之話后,有一瞬間的晃神,直到湖上不止哪艘船傳來歌伎哀怨的歌聲后,才回過神來,道:“說那些不高興的話干什么,喝酒喝酒!” 封蔚看了李瀟一眼,又看了余柏林一眼,道:“長青自從中舉之后,多被人拿來和你比較,沒想到此次居然遇上了,看來你們還真是有緣?!?/br> 李瀟愣了一下,和他比較? 余柏林見封蔚主動幫他暴露真實身份,一腔掩蓋用的說辭瞬間沒了用武之地,他只得舉起酒杯道:“在下余柏林,字長青,湘陵兄,久仰了?!?/br> 李瀟的酒杯差點撒了。 人人都說李湘陵自兩次落第之后,無心科舉,只享文酒聲伎之奉,整日醉生夢死。但實際上,李湘陵對桂榜杏榜魁首之人都有關注。何況余柏林名聲實在是太大了,解元不算什么,詩詞寫得好也不算什么,但那淺談和集注,就足以讓所有學子心存敬仰。 特別是當官學將這兩本書選作教材之后,余柏林的名聲就更大了。 而余柏林的年齡,也成為文人間談論的話題。余柏林如此年紀便有如此學識,很多人不由產生了自己“白活了白學了”之感。 余柏林兩本經學著作被官學選中之事,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封蔚不關心這些事,張岳等人怕余柏林心生驕傲,故意瞞著他。其余交往之人,或和張岳、陳磊一樣擔憂余柏林驕傲自滿,或以為余柏林已經知道便不多嘴多舌,或單純不愿長他人志氣。余柏林又不去官學,官學把這兩本書選作教材已兩三月,他仍不知道這事。 “居然是寫了《春秋淺談》和《春秋集注》的余解元?!崩顬t手微微有些顫抖,臉上也帶上一絲羞愧。他想著自己還對余柏林指點勸說,更是羞的恨不得鉆地縫里去。 “正是在下,湘陵兄叫在下長青就好?!庇喟亓值?。 “長青真是羞煞愚兄了?!崩顬t自顧自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哪能和你相提并論。以長青之才,必高中杏榜?!?/br> “既然你看過淺談和集注,想來也不是真的丟掉四書五經?!狈馕祻娏Σ迦?,又把余柏林的想說的話堵在了嘴里,“你也不過不到而立,重回科舉,也為時未晚?!?/br> 李瀟放下酒杯,苦笑道:“不是我不想回科舉,實在是有所苦衷?!?/br> “若并非真無心科舉,所謂苦衷,大概也就是得罪了誰吧?!狈馕道涞?,“如今新君天下,你之前得罪的人,現在也不一定有心思再關注你?!?/br> 余柏林不由想要以袖掩面。你都說出這種話了,還讓我怎么遮掩你的身份? 果然,李瀟眼中驚駭之色大作,立刻聯想到某位傳聞和余柏林關系較為親近的貴人。 余柏林忍不住借著桌子的掩飾,狠狠的踩了封蔚一腳。 封蔚雖然腳面上很疼,但是心里很爽。 讓你們相談甚歡,讓你們相見恨晚。這下子你們沒辦法聊下去了吧?局面都被我主導了吧?哼哼。 封蔚裝逼裝的很開心,李瀟差點被嚇死,余柏林已經完全成了背景板。 這頓美味的飯菜,大概要食不知味了。 李瀟何等聰明之人,他裝作自甘墮落這么多年,心中悲慟憤慨可想而知。如今遇上一救命浮木,哪能不死死抱??? 李瀟當即站起來,對著封蔚拱手作揖:“在下當年以解元之身入京赴試,年少輕狂,得罪了當年會試考官,被會試考官揚言必不錄取。在下不愿放棄,連試兩次,落第后又得其放話,若再堅持科舉,不但落第,便連舉人身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br> 李瀟說完時,一錚錚男兒,也忍不住淚水滿面。 當年會試考官在會試之前,便半公開的表示會試前幾名名額已經確定。李瀟等一眾學子,哪能咽的下這口氣? 當年的李瀟和余柏林一樣,先是小三元進學,而后桂榜一舉奪魁,真是志得意滿之時。少年人又正是血性之時,書生們有時候連皇帝都能拐彎抹角的罵,何況科舉舞弊這么大的事? 李瀟等舉子以為,科舉這么大的事,歷朝歷代都是重中之重,若是上達圣聽,圣上必不會姑息。 他們便聯合起來,向各個大臣、特別是御史家中遞拜帖,想要檢舉此事。 事后那考官確實被貶職。不過對外說法是,那考官只是喝醉了胡言亂語,其實科舉舞弊之事子虛烏有。但那考官言語不當,仍舊被處罰了。 李瀟等人對這結果是信服的。 他們也認為,徇私舞弊就算了,還大剌剌的說出來,確實這人很沒有腦子,看起來此事就不像是真的。 但不管這事是真是假,那考官肯定恨上了李瀟一干人等。李瀟當時年少,不識人心險惡,被人推舉為串聯的學子之首。 考官就指著他報復了。 后來李瀟知道自己被坑了,也無可奈何。但他相信總有一屆考官和被他得罪的人沒關系,所以堅持科舉。直到被人威脅,才不得不黯然離去。 “哦,那件事啊?!狈馕禌]對痛哭的李瀟露出什么同情之色,還是那么一副冷靜冷淡的樣子,“你確實蠢了些。那年參與此事的學子,就你被針對了吧?事情過的太久,京中都把此事忘記了?!?/br> 封蔚頓了頓,又道:“你若還對自己有信心,就來考吧。我保證明年會試公平公正……嗯,當年被貶職的那考官姓什么叫什么?” 李瀟哭笑不得。好吧,對于那一位殿下而言,把自己迫害的差點與仕途無緣之人,不過是不知道姓名的蝦兵蟹將而已。 “姓楊,名銳,現在任禮部侍郎?!庇喟亓值?。 封蔚好奇道:“長青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