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這具已死的怪物就是赫德身前的那只。頭身分離,它的身軀完好無損,心臟仍然可怕地跳動著。它覆蓋著野獸鎧甲的長臂猶如長著倒刺的巨大金屬棒槌。難以想象它會對還沒發現這一變故的赫德做什么。 她看見怪物的長臂立即蓄滿力量,似乎這是它全身最后的力量。它朝著她所不希望的那個方向絲毫沒有偏差地重重揮去。 “赫德——” 她喊出來的聲音遠遠及不上那一錘攜裹著血腥殘暴帶動起的風聲。 赫德被打得飛出去幾米遠。完全地猝不及防。怪物的手臂又重重地摔入泥土中,剛才的那一切只是它奇異的回光返照。 沅沅驚懼不安地踉踉蹌蹌跑到他身旁。她的腦海里反復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如果這個滿是怪物的星球上最后只留下她一個正常的生物——這比絕望還要絕望。沒有同類,生不如死。所以赫德不能死,她也不能讓他死。 希維族這么強大的文明,不會造就族人孱弱的體質的。更何況是赫德。所以他一定不會死。 但為什么,他一動也不動。沅沅嚇懵了。赫德整個人一動也不動,仿佛完全僵硬死去。他的臉朝下陷在松軟的泥土中,他的背部很干凈,沒有一點血跡,當然也有可能傷在內里,反正她也看不清他現在的傷勢。 沅沅鼓足勇氣試著碰了碰他,輕輕地推了推。沒有動靜。她呆滯了幾秒,隨后伸手將他的整個身體翻了過來。赫德很沉,出乎意料地沉。沅沅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把他翻了過來。揉了揉發酸的手臂,沅沅打量著赫德的情況。 很奇怪。除了高挺的鼻子上沾了一些泥土,衣服上也有些土屑,他渾身上下,衣著平整,沒有任何血跡、淤青以及四肢不正常的彎曲。他看上去,優雅得像一位躺在水晶棺中死去的紳士。 這個聯想有點驚悚。沅沅不去想這種有的沒的。 按老辦法,她穩住自己,手伸到他鼻子下。沒……沒呼吸……沅沅后知后覺跟觸電似的彈開,她后退了幾步,壓下心理的恐懼,再上前。 他不是地球人類,他是希維族,當然和人不一樣。 那,那心臟總是要跳動著的吧。應該是有聲音的。她掃了眼赫德身著的制服,是輕薄的材質,應該很容易就能聽到。她只要趴在他的胸膛上,就能聽到吧。懷著必須要確認一下的心情,沅沅跪地彎腰,耳朵湊近他的左胸。 聽不清……她干脆直接趴在他身上,她一只手騰出來把全身的力氣撐在那,盡量不要靠在他身上,防止對他造成二次傷害。這次,還是不算太清楚,但她能聽到,很輕微的一種律動,有點像是,剛剛從雞蛋中孵出的幼仔,暖暖地輕輕跳動著。 沒死。那就是有救。那就是希望。 沅沅幾乎是有點喜極而泣的。但目前的情勢仍然嚴峻,赫德重傷,她幾乎是手無縛雞之力,他們現在待在這個露天的外面,不安全因素增加。她得要找個安全的庇護所,但是,赫德這么沉,她根本就不可能背得動,更不要說扶著他了。 她懷疑她都無法架起他。那就要想辦法讓他盡快醒來??墒撬B他傷在哪都不知道——所以,當務之急,是要先摸清他的傷勢怎么樣,再想辦法讓他醒過來。 其實當時的沅沅是太過緊張,危情下思慮根本不足。她就算是知道赫德傷在哪她也無能為力,更何況傷成這樣醒不過來,她如何能做到讓他醒來呢。 但現在危機當口,她根本就沒有發現她所想的可實踐性有多少。 要知道他的傷口在哪——她又細細地打量了一遍,他身上確實沒有傷口。那就只能,只能把他身上這件衣服給扒了,才能知道他到底傷在哪了。 正所謂,簡單粗暴出真理。 現下情形也不太適合她忸忸怩怩了,她要果斷敢行。待在這兒多一會兒時間,他們的危險就躲一分。那些怪物對血液的味道似乎極為敏感喜愛,并且她之前也見識了它們分食同伴的景象,所以,所以,她必須現在就下手。 “赫德,形勢所迫?!彼缓糜貌惶骼南>S語對他低聲說道。 低頭,她開始專注于解開他飛行員制服的暗鏈。拉鏈就在衣領下,她握住拉鏈的扣件向下。順溜的扣件隨著拉鏈的走勢直直到右側的腰腹才是結尾。 完成了。沅沅暗松了一口氣。她小心翼翼地掀開衣服,就要一窺究竟。 她的手腕突然動不了了。沅沅神情僵住。她機械地轉過頭,赫德沉靜如玉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 四目相對,沅沅……相顧無言。 ☆、第十三章 赫德松開她的手腕,從容不迫地整理衣服。 “希維族人善于自我調節?!彼院喴赓W地解釋。 她怔了怔,所以身體遭到重創后的調節就是閉上眼睛睡一覺? 稍稍出神了下,她再看向他時,赫德已經站了起來。他望著遠方蒼翠的密林,神情若有所思。她向上向下打量他,發現他的確好得很。眼神清明,四肢健全。是她的擔心太多余了。 沅沅注視著赫德,心情有點復雜,既不是大喜過望,也不是感激涕零,而是覺得很奇怪,說不上來的奇怪。他是真沒受傷還是假沒受傷在逞能。 “快要暴風雨了?!?/br> 赫德的目光從風起云涌的天空轉向還站在原地的沅沅。他的黑眸澄明如潭水,眉目深刻俊挺,注視她的眸光很平靜。沅沅有種錯覺,仿佛在此之前,那雇傭軍團的暗殺、初入這顆星球的危險、那些駭人的怪物,這所有的一切,他都沒有放在眼里。她為自己的這種錯覺而驚疑,繼而是懼怕。 在這樣的人身旁,她怎么逃得出去。 如他所言。隨即,就起風了。 暗沉的云遮天蔽日,一時間颶風橫掃,地動山搖。第一道驚雷聲起,沅沅意外瞥到蛇形的雷電,從黑云中鉆出,直劈人間。 見狀,她不由加快腳步。沅沅一路都隨著赫德的步伐走,盡管追得有些吃力,還好在暴風雨真正來臨前,就找到了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 程沅沅原本以為會找到洞窟一類的暫避所。但當他們眼前出現一間以樹木為架構、厚重的樹葉干草編織而成的房屋時,她不免心下驚嘆,甚至還有隱隱的喜悅。有這樣原始的生存痕跡,這說明這顆星球上是有初級文明的。 房屋中空無一物,也極為簡單,就是一個正三棱錐的空間,但是搭建得極為牢固,房頂是層層疊疊的樹葉干草的編織物。神奇的是,這樣材質做出的房屋,竟然沒有被暴風雨吹散打亂,也沒有一滴雨落到房屋里面。太神奇了。 赫德自然注意到了沅沅驚嘆的神色。但他沒有說,房屋是初具智慧的生命體做的,但不可能會做的如此完美。他進來的時候聞到了里面與那群怪物相似的氣息。應該是那群怪物的擁有物,只是,依照那些家伙的個頭來說,是完全無法住在這個房屋中的。 但根據痕跡看來,這個房子應該是有人定期住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赫德眸光微動。身旁的沅沅雙手抱膝,上身緊緊挨著膝蓋,只差頭沒埋進去。她很安靜,頭發有些濡濕,是一路找尋過來的時候,她躲避不及外面驟然下起的雨,還好她身上沒有淋濕。 只是,從她一言不發和瑟縮著的狀態來看,她并不好。 赫德長臂一撈,毫不費力地抱住她。 “雨停了以后,就出去?!?/br> 沅沅點頭,咬牙,盡量不要讓他聽到自己打顫的聲音。為什么這個星球上的雨這么冷,雖然身上是沒有淋濕,可是這冷雨落到頭發里,是直接觸到頭皮的。之前頭疼過一陣,接著腦袋就發沉,整個人暈乎乎的,很不濟。她不希望自己在這種時刻這樣危險的環境里生病。所以剛才,她一直在強迫著自己打起精神。 被他一抱在懷里,觸及到與自己不同的體溫——更溫暖的感覺。她的精神稍微好了點。聞言,她也沒有問為什么。他這么做應該有他的道理。 赫德不由抱緊她,湊到她耳邊輕語,“忍一忍?!?/br> 沅沅被他這種奇異溫和的語氣所惑,怔了怔,繼而想到,他是怎么察覺她很不舒服的,她表現得很明顯嗎,還是,他看得太仔細,過分專注,又有什么是察覺不了的。 很難得的時刻。她第一次被他抱在懷里沒有渾身僵硬,也沒有欲掙扎的跡象。沅沅只覺得很舒服,想在他懷里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醒來應該一切都會好了。 受寒導致的體弱,讓她格外地脆弱和疲憊。赫德意識到外面雨停了后,他看了看懷里的人,半瞇半睡的模樣。沒有絲毫猶豫,他低下頭自然而然地就去吻她。 意識模模糊糊間,她感覺到像是有什么柔軟的東西想探到她的嘴巴里。沅沅疑惑又遲鈍地微張了張嘴,被抵在唇齒上的東西一下子就纏住她不放了。她只怔了一下,很快就清醒過來,也反應過來。 是赫德,是他的舌尖,正在一點點一寸寸地掃過她的唇舌齒齦。 還好,他見到效果起了,就及時收了。只是他深邃黑眸里的幽暗令她有點慌亂。 沅沅扶著他的手站了起來,身體還有點晃晃悠悠的。赫德扶住她,直截了當,“我抱你?!?/br> 沅沅伸手推拒他,搖頭,聲音有氣無力,“不用。我也不是走不動,就是剛剛站起來有點貧血?!彼f了一個自以為比較可信的理由,“應該是太久沒吃東西了?!?/br> 赫德哪聽她的,就在她說話的當口,趁她不注意就打橫抱起了。沅沅有點懵地看看他,還沒反應過來。赫德就邁開長腿向前走去。 “路不遠,走得不多?!?/br> 沅沅緩慢地點頭,聽他簡潔的解釋。 “還有——” “你也不重?!?/br> 太輕了。他抱起來的時候就忍不住皺眉,和之前抱她基本沒區別??磥淼拇_有必要派人把地球上的那些名廚全部‘請’來希維母星了。 沅沅打起精神把注意放在前方的路上。畢竟被他這么抱著,她是舒服了沒錯,但她就算再輕,也是個人吧。他的精力也是有限,所以沅沅就自覺地承擔起‘眼觀八路,耳聽四方’的重任,比如提醒提醒他前面右邊的那個動物看上去似乎是個有毒的蛇或蟲一類的,提醒他走過去的時候小心點。 她也不是白眼狼,他對她好她也會對他好的。更何況是這樣危險又特殊的情況,大概只有相互扶持才能度過吧—— 但事實上,她的提醒絲毫沒有用。 因為赫德除了會簡單地應一下,基本都是視若無睹地走過去。她簡直懷疑他是不是根本沒有聽她說話,只是敷衍而已。 赫德說路不長,走得不多,那根本就是騙她的。沅沅中途的時候扯了扯他的袖子,懇求他放她下來,他竟然不愿意,不,確切地說是,沒有理她。沅沅深覺她在他那得不到絲毫的存在感和認同感,莫名有點頭疼。 她和他不是一個物種,交流也有深如海壑的障礙。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聽見赫德說了句,“到了?!?/br> 沅沅如蒙大赦,以為他要放她下來了。沒想到赫德只是簡單地告訴她這一個事實而已,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沅沅扭過頭看,面前是巨大、深不可測的洞窟。里面仿佛連空氣都是黑的,完全沒有任何其他的顏色,更逞論生命的跡象。洞窟的入口是天然的不規則形狀,洞口非常大,有點像嘴角撕裂開的獸口。 他們如果進去,就是自愿被‘生吞入腹’。進去了,或許就真的出不來了。 她飛快地望了赫德一眼,他也正巧注視著她。 突然地,他問了毫不相關的一句話。 “還難受嗎?” 沅沅神情微滯,隨即搖頭。 赫德沒說什么,抱著她就走進去。就憑她剛才那一瞬的怔愣,他就能判定,她肯定還是不舒服,還是難受。那么,他帶她來這,應該是來對了的。 一進入洞xue內部,沅沅不由地覺得更冷了,反正也看不見,她干脆直接閉上眼睛。她下意識窩進他的懷里,汲取那為數不多的溫暖。洞xue內是深黑,如果不是赫德抱著她,如果不是他在她身旁,她一個人進入這里的話,一定會覺得自己周身仿佛是宇宙。 只是腳下是有實質的地,但也有可能,下一秒就崩塌墜落。洞xue內也是廣袤而寒冷的,她雖然無法看見,但人類敏感的感官告訴她,這個洞xue不僅深邃,還廣闊,幾乎像是觸不到邊的。這種沒有邊界的感覺更加加深了她內心的恐懼。 寒冷的侵襲則是另一種恐懼的緣由。越進入里面,就越是寒冷。沅沅忍不住輕聲問赫德,“怎么這么冷?”會不會再往里走,他們會被冰凍住,然后再也出不來了?這是最可怕也是最壞的想法。 赫德只是微微低下頭,唇瓣觸了觸她的額頭,撫慰著她。 “快了?!?/br> 確實是快了。這回赫德說的沒錯。 “沅沅?!?/br> 她不記得是第幾次了,他親昵地叫她的名字。應該是到了。沅沅睜開眼睛,入眼的絢爛她此生所有的語言都難以描繪。 竟然有光。不過是潔白的柔光,映射得整個洞xue都十分清晰。洞xue內的美麗蔚為壯觀。怪不得她感覺到冷,原來這個洞xue是冰洞。柔光漫開后,能清楚地見到冰洞內壁上覆蓋著厚厚的平滑的一層冰。 雪白干凈的冰墻幾乎有種云的質感,以柔和飽滿的狀態附著在洞xue內壁上,令人忍不住要伸手去觸碰感受??侦`而神秘,靜謐而夢幻。大自然巧奪天工的造詣令再高等強大的種族文明都要為之失色。 他又叫了她一聲。沅沅的目光這才不舍地移到他身上。 赫德眉目尤為清晰深邃,輪廓英俊冷硬。她甚至能耐著性子數清他到底有多少根長睫毛。光,是從他右耳的耳釘處散發出來的。沅沅驚異地伸手去觸那碎星似的的耳釘。 赫德驀地放下她,抬手把耳釘摘了下來。 “希維附屬礦石星球上產的稀有晶礦。在越是黑暗的地方待的時間越久,它就會發亮?!彼讯敺旁谒菩?,“可以暫時當燈用一下?!?/br> “這里是火山旁的冰洞?!?/br> 他拉著她走到一旁,沅沅見到洞xue最深處原來是一片澄凈的潭水,她雖然就站在旁邊,卻能感受到那冒出的熱氣,不免有些驚疑。 赫德耐心解釋,“火山就在洞xue附近不遠處。這冰xue的最深處因為有火山的溫度冰水下流匯聚而成較淺的潭水,就顯得沒那么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