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高奇剛走,外婆后腳便到了醫院。外公今天的狀態又好了不少,外婆看著心情也舒暢了些,便和白疏桐逗趣:“我剛才在電梯里看見高醫生了?!蓖馄判π?,似乎在套白疏桐的話,“高醫生挺帥的,是不是?” 白疏桐知道外婆在暗示什么,拽著她的胳膊嗔道:“人家高醫生結婚好幾年了,”白疏桐說著伸出左手,指了指無名指的位置,“你沒看到他這里帶了個戒指嗎?” 外婆聽了惋惜地感嘆了一聲:“哎呀,可惜?!彼肓讼?,又問,“小曹呢?今天來了嗎?我看他跑的也挺勤快的,他總歸沒結婚吧?” “外婆!”白疏桐撅了撅嘴,“你別瞎說,我和他是朋友?!?/br> “朋友,哦,朋友?!蓖馄湃粲兴嫉攸c點頭,低頭幫外公掖了掖腳邊的被子,想是想起了什么,又問白疏桐,“那那天陪著你的那個人呢?” “哪……哪天,哪個???”白疏桐裝傻,低頭又開始切橙子。 外婆看著她慌亂的樣子,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就是那天陪你一起來的那個小伙子,我看他挺關心你的,寸步不離的?!蓖馄判α诵?,又問,“他好些天沒來了?我還要謝謝他呢?!?/br> 關心和寸步不離恐怕只是外婆的一廂情愿,許多天不出現才是殘酷的現狀。 白疏桐拿著小刀劃著橙子皮,悶悶回了句:“邵老師很忙?!?/br> 同樣的話,同樣的借口,白疏桐都覺得有些牽強。如果真的是關心,不管多忙也會抽出時間的。邵遠光對她,恐怕并非是外婆想的那種關心。 聽了白疏桐對邵遠光的稱呼,外婆若有所思,想了想問道:“他就是你們院里新來的那個教授?” 白疏桐切了橙子卻沒心思吃,低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外婆聽了又問她:“能當上教授,那年紀不小了吧?” “三十多了?!卑资柰╇S口答了一聲。 “三十多啊……”外婆聽了,嘴里念了念,隨即眉眼舒展開,“三十多也好,會照顧人,這樣桐桐以后就不怕被人欺負了?!?/br> 白疏桐聽了外婆的話不由愣了一下,腦海中莫名隨著外婆的話浮現出了邵遠光的身影。 他碎發間低沉的眉眼,專注地幫她查看著手腕的擦傷…… 他溫柔的懷抱,抹去她心頭一切的不安和恐懼…… 白疏桐想著,刷的一下臉紅了起來,害羞似的嗔了一聲:“外婆!” 外婆心下明了,笑著噤了聲。 ☆、第29章 青青子衿(3) 周一一早,邵遠光照例提前了半小時到的辦公室。上到樓層時,他看到了辦公室大門虛掩著,一道敞亮的光線從縫隙中照射進了樓道,照亮了長久以來的晦暗不明。 一種異樣的愉悅感襲上心頭,邵遠光沒有多想,快步走到門口,輕輕推了一下門。 門后,白疏桐正在泡茶,聽到了門外的動靜,她抬頭看見了邵遠光。 兩周未見,彼此都不由僵住了。 “邵老師?!弊詈筮€是白疏桐打破了僵局,點頭和他問好。 一句話把邵遠光從遐思中拉了回來,也像把他拽回到了現實中。他清了一下嗓子,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清早,辦公樓里沒什么人,整個樓道里靜得發慌,唯有邵遠光辦公室里茶水煮得有聲有色。除了沸騰的水聲之外,兩人均是無言,視線像是極力回避著對方,都是各自悶頭做著自己手里的事。 白疏桐煮好了茶水,倒了兩杯,想了想卻沒有給邵遠光端過去,只說:“我泡了茶?!?/br> 邵元光聞聲抬頭看了她一眼。除去剛剛的擦身而過,邵遠光還沒有時間仔細看一眼白疏桐,現在兩人之間拉開了些距離,他這才發現白疏桐比原先瘦了不少,白色的襯衣寬寬松松地罩在她身上,襯得她頗有些弱不經風。她原先臉色白皙,甚是好看,可現在好皮膚也沒了蹤影,留下的只剩憔悴和蒼白。 邵遠光沒有回應她喝茶的邀請,只是問道:“你外公好些了嗎?” 白疏桐點點頭:“已經恢復了不少?!?/br> 話說得輕巧,但邵遠光知道這兩周她過得并不簡單。邵遠光沉了口氣,轉頭翻開筆記本電腦,伸手按下了開機鍵。 隨著開機音的想起,他斟酌著開口道:“你好好休息幾天,我這里沒什么事?!?/br> 他說話的語氣不冷不熱,白疏桐在他的波瀾不驚中仔細分辨、尋覓著,這才隱隱約約從他的話語里感受到了些許溫暖。 白疏桐搖搖頭,謝絕道:“說好要跟著你做研究的,我已經落下兩周了,我想盡快補上?!?/br> 經歷了一場生死的洗禮,白疏桐像是成熟了不少,做起事來更加踏實、用心。她白天埋頭工作,晚上去醫院照顧外公,就連中午也不放松,跟著邵遠光就近在北區食堂匆匆糊弄完午飯便回辦公室繼續工作。 這樣一忙碌起來,白疏桐以往沒心沒肺的笑容變更難綻放,唯有曹楓在時,說上兩句俏皮話,她才會極為偶爾地露齒一笑。 這些日子研究小組時常開會,開會的間隙,曹楓便會說些笑話調節氣氛。他一說笑,尚雨欣第一個附和,白疏桐也會展露個笑容,只有邵遠光總是冷眼旁觀,面色凝重得像一灘化不開的墨跡。 三個人沒有人知道邵遠光在想什么,只覺得他的表情格格不入,久而久之,他們說笑話時便會背著邵遠光,然后再笑作一團。即便當著他的面,三人也不避諱,似乎認定他是不通情理的木頭。 這種天然的年齡隔閡,邵遠光表面上視而不見,實則心里卻未必能置之不顧,尤其是近些日子和高奇通電話,詢問完醫院的近況,高奇總會再添油加醋描繪一番病房里的事情。什么小白和她的小竹馬如何如何,外婆怎么一口一個小曹叫得親熱,從不把小竹馬當做外人…… 邵遠光聽著覺得刺耳,不耐煩問了句:“你到底想說什么?” 高奇笑笑:“chris,我說你什么時候能學學人家小竹馬?嘴甜才能撩妹,你這樣的,嘖嘖……” 邵遠光趁著高奇嘚瑟之前掛斷了電話。 六月的江城氣溫上升,空氣悶熱潮濕,隱隱讓邵遠光覺得窒息。他長呼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眼衛生間鏡子里的自己,埋頭洗了把臉。 也許高奇說得沒錯,這恐怕不關乎年齡,只關乎性格。即便是十年前的他,在曹楓這樣的年紀,他依舊是現在這般沉悶,怎么也做不到曹楓的談笑風生。 邵遠光微微搖了搖頭,回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冷氣開得很足,隔絕了室外的煩躁感。 邵遠光開門時看見白疏桐趴在桌邊已經昏昏入睡,她的頭歪在手臂上,右手手里卻還握著鉛筆。 邵遠光見狀悄聲關上門,走到她身邊。 白疏桐左手手臂下邊鋪了厚厚一沓論文,每篇文獻上都有鉛筆勾畫過的痕跡,其中幾頁的筆跡已因反復閱讀而變得有些模糊。她另一只手下邊墊著一個筆記本,鉛筆筆尖下方是她草擬了一半的論文寫作大綱。 邵遠光草草掃了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緩緩將筆記本抽出。 白疏桐草擬的大綱正是他們之前做實驗的那篇論文。論文的數據早先已經收集上來了,現在已經到了撰寫階段。邵遠光怕她近來壓力過大,只將文獻的收集和整理工作交給她,可白疏桐卻主動請纓,要求撰寫初稿。 邵遠光看了看她做的筆記,提筆簡單補充了幾個關鍵點,想了想,又提點了幾篇文獻,這才瞧瞧放回到了白疏桐手邊。 有了這幾點,她或許會少走些彎路,節省點時間。 沉默如邵遠光者,能夠做的也僅僅是這些了。 邵遠光收回手,目光落在白疏桐身上。她近些日子越發憔悴,醫院和學校兩邊事情都不少,除此之外,白家那一攤難辦的事情懸而未決,讓她更加心力憔悴。 邵遠光看著擰眉,悄聲從自己椅背上取過外套,輕輕披在了白疏桐身上。 中央空調的涼風很大,許是感受到了背后的溫暖,白疏桐睜了睜眼,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瞇眼抬頭看了眼邵遠光。 見她轉醒,邵遠光訕訕收了手,輕咳了一聲緩解尷尬,叮囑道:“小心著涼?!?/br> 白疏桐的手指和手臂已被冷風得有些麻木了,她收回露在外邊的手,小聲“嗯”了一下,借勢拉緊了邵遠光的外衣。 他的衣服上存有著淡淡的清凜氣味,白疏桐偷偷嗅了一下,思緒清醒了一些,那些煩躁的小情緒也被驅散了。 “可以再睡一下?!鄙圻h光抬表看了眼時間,淡淡道,“還早?!?/br> 時間已經臨近上班時間,按照邵遠光的要求,理應提前準備著進入狀態。白疏桐搖搖頭,伸手拿起紙筆,準備繼續閱讀文獻。 看到了手邊的筆記本,白疏桐瞥見了上邊瀟灑流暢的英文。她抬頭看了眼邵遠光,邵遠光卻淡漠地撇開了視線,輕描淡寫道:“幾篇文獻,你有空看看,會有幫助的?!?/br> 他的提點總是這樣至關重要,每每都能在白疏桐愁得焦頭爛額,或是不知所措的時候,如及時雨一般,來得恰到好處。做研究上如此,做人做事上更是如此。 白疏桐低頭笑了一下,開始在電腦上查找起邵遠光所說的那幾篇文獻。 許是中午吹了涼風,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白疏桐的肚子隱隱作痛起來。她和邵遠光請了個假,收拾了東西準備去醫院,這時余玥突然跑了過來,興沖沖地問他們:“你們收到消息沒?” 白疏桐忍著腹痛收著手里的文獻,心不在焉應了一聲,問她:“什么消息?” “魏書記婚禮的請帖啊,你收到沒?” 魏書記是理學院的二把手,神經科學那邊的學科帶頭人,向來和鄭國忠勢不兩立。余玥作為院辦鄭國忠的心腹,八卦他自然沒商量:“你知道吧,魏書記這回是二婚,他的新老婆是他之前的一個博士生,小三上位?!?/br> 魏書記離婚的事情白疏桐之前有所耳聞,二十幾年的結發妻子,因為一個博士生的插足,說分就分了,聽著挺讓人唏噓的。 “這女的我見過,小他二十歲呢!”余玥說著撇撇嘴,“聽說和魏書記女兒差不多大,兩個人還是奉子成婚。桐桐,你說惡心不惡心,跟自己女兒一樣大的,他也能吃得下?” 聽了余玥的話,白疏桐腹中一陣墜脹,手里的文獻也隨之“嘩”地一下滑落到了桌子上。這些日子極力回避的事情,最終還是涌上了心頭。 白疏桐神情一滯,急忙低頭收拾好文獻。余玥那邊話到了興頭,也不管白疏桐什么反應,依舊滔滔不絕地數落著魏書記的渣男行為。 邵遠光對余玥所說的八卦向來不感興趣,只當是耳旁風,可她剛剛的話卻讓邵遠光無法一如既往地沉默下去。他輕咳了一聲,打斷了余玥的話:“余玥,麻煩你幫我跑趟財務,去催一下課題立項的事?!?/br> 邵遠光突然插入的工作請求讓余玥不免意興闌珊。她看了眼時間,應了一聲,臨了又問白疏桐:“你周末去不去?魏書記的女兒肯定會去,沒準有好戲?!?/br> 白疏桐有些心不在焉,急忙收了包,回絕道:“我不去,外公這周出院?!?/br> 余玥有點掃興,又問邵遠光:“邵老師呢?” 邵遠光表情沉郁,連頭都沒有抬,隨口敷衍道:“我那天有事?!?/br> 余玥訕訕聳了聳肩:“您是大忙人,肯定沒時間……”她說罷揮了揮手,總算離開了辦公室。 余玥走了,白疏桐松了口氣,她收好東西,拉上背包拉鏈,想了想,抬頭問邵遠光:“這周外公出院,外婆想謝謝大家,所以……”白疏桐猶豫了一下,存了些僥幸心理,小聲問,“邵老師你周末什么時候有時間?我想請你去家里做客……” 邵遠光抬頭看了眼白疏桐,微一沉默,抿嘴道:“我沒幫上什么忙,還是算了?!?/br> 他沒有以回復余玥的借口回復白疏桐,白疏桐不由松了口氣,只當邵遠光是不好意思,便說:“我也請了高醫生,他說他也去……” “我周末有事?!鄙圻h光遲疑了一下,又補了一句,“約了人?!?/br> ☆、第30章 青青子衿(4) 白疏桐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邵遠光所謂的“約了人”不過是一種疏離的托詞。周末或許他真的有約,但卻未必兩天都騰不出時間,說到底,還是因為兩人之間天然存在的地位隔閡。白疏桐心目中的感恩戴德,對邵遠光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心里有事,再加上腹痛困擾,白疏桐從醫院回來便早早上床休息了。 周末早上起來,腹痛不但沒有緩解,反倒有嚴重之勢。但當下去醫院接外公回家要緊,白疏桐想不了那么多,起床洗漱后直奔醫院。 曹楓這些天也常往醫院跑,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清楚得很,自然不會錯過這等大事,一早便騎了摩托在白疏桐樓下等她,帶著她一起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時間還早,兩人坐電梯上到高干病房,還沒到門口,便聽見外公那屋一陣爽朗又熟悉的說話聲。 白疏桐聽著腳步頓了一下,不由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