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本科、碩士讀的都是心理學,但對學習確實不怎么上心,基礎也不牢固。那既然如此,邵遠光為什么還拒絕了那些過來應聘研究助理的高材生,反而不假思索地接受了她的轉崗申請?難道真的和情人節那晚的事情有關? 白疏桐想著,又偷瞧了邵遠光一眼。這一眼,恰巧又和他深邃的眸光撞上,讓白疏桐直接跌進了萬丈深淵。 邵遠光看著她迅速泛起紅暈的臉頰,不由皺眉問道:“在看什么?” 白疏桐矢口否認,急忙低下頭,手不自覺地捂住了通紅的雙頰。 雖然沒再看他,但他的模樣卻印在了白疏桐的腦海中。他眉如山峰,眼如深潭,談吐間從容不迫的氣質又如能夠凌駕長空。這樣的人,白疏桐從未見過,出于好奇,多看兩眼也是正常的。 她這樣安慰自己,邵遠光卻輕笑了一聲,有些諷刺,又帶著點玩笑意味地說了句:“我要是你,現在除了paper(論文),別的什么都不想看?!?/br> ☆、第5章 春寒料峭(5) 邵遠光的話不無道理,自從白疏桐給他當了研究助理以來,從前那種混吃混喝的日子變一去不復返了,每天除了工作她就再無心思想別的了。撰寫報告、整理報銷材料、錄入實驗數據,再加上學院學術會議的前期工作,白疏桐自覺分|身乏術。 她這邊忙個不停,邵遠光那邊卻也不輕松。白疏桐的工作成果并不見得能幫上多大的忙,尤其是涉及研究的工作,邵遠光無奈之下還要返工,效率還不如親力親為。 對此,邵遠光倒是沒說什么狠話,頂多就是挑挑眉梢、皺皺眉頭,再不然就是搖頭嘆氣。 可這些細微的動作足以讓白疏桐變得沮喪,心里還萌生出了自暴自棄的想法。本來第一印象就不太好,再加上自己實力欠佳,在邵遠光看來,自己多半是一無是處的。 想到這個,向來對工作不怎么上心的白疏桐莫名有些不甘。正巧邵遠光的文獻導讀課開課了,白疏桐私下里向余玥預約了課程助教的位置。 余玥看著申請書別有用意地笑了笑:“邵老師可沒說要找助教,你這算什么意思?” 白疏桐也不清楚自己這算什么意思,也許是出于上進心,也許是覺得身為研究助理,兼職助教也是理所當然的。 “反正他遲早都要找助教……”白疏桐支吾了一聲,找了個拙劣的借口,“我這學期工作量不夠,當助教還能算工作量?!?/br> 余玥自然不信白疏桐的鬼話,出于私心也沒有幫她提交申請,直到文獻課開課,白疏桐到了教室才發現助教并非自己,而是個不相干的人——曹楓。 曹楓作為助教自然提前到了教室,投影、話筒全都調試妥當,連文獻課需要的材料也都印發下去了。 他做事十分周全,比白疏桐強上百倍。邵遠光對此頗為滿意,轉身看了眼白疏桐,給她介紹:“這是曹楓?!彼D了一下,瞥見曹楓嬉皮笑臉的表情,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忘了,你們應該認識?!?/br> 何止認識。白疏桐恨恨地盯了曹楓一眼。 曹楓卻不以為然,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伸手接過邵遠光手里的水杯,看了眼白疏桐,賤兮兮地朝她眨了眨眼,轉身去幫邵遠光接水。 有曹楓在,白疏桐耳邊就永無寧日。 上課時,曹楓哪里都不坐,偏偏喜歡坐在白疏桐旁邊。按他的話說:“咱倆坐一起,這才能突顯出咱倆身份的不同?!?/br> 白疏桐懶得搭理他,收回心思記著筆記。 曹楓卻耐不住寂寞,一遍又一遍地撩她:“這課我記得你以前上過,是不是沒及格?” “什么年代了,還記筆記?”曹楓“嘿嘿”一笑,指了指身后,“學學她們,拍照多省事兒?!?/br> 白疏桐被他說得煩了,扭頭看了一眼,果真,身后不少學生都在舉著手機對著講臺拍照。只是按角度來看,他們拍照的對象似乎不是投影。 白疏桐看著身后烏泱泱的一大片人,心里默算了一下,低聲問曹楓:“這課怎么這么多人?” 白疏桐終于肯搭理他了,曹楓一樂:“嗨,醉翁之意不在酒唄。你不知道,咱們老師現在魅力多大……” 這個白疏桐多半猜到了,從學生的性別構成就能猜出一二,只是曹楓話里的“咱們”聽著異常別扭。 “少套近乎,誰跟你‘咱們’?!卑资柰┌琢怂谎?。 曹楓“嘿嘿”一樂,“你可別自作多情。你是他研究助理,我是他入室學生,他可不就是咱們的老師嗎?” 白疏桐聽了一驚,這才回想起幾周前她和曹楓的對話。她那時也就是逗他玩的,沒想到這家伙還真有魄力,居然真的申請讓邵遠光做他的導師。 看見白疏桐驚訝的神情,曹楓樂得更厲害了,朝她眨了眨眼:“怎么樣,哥說話算數吧,說好有難同當的?!?/br> 他話音剛落,曹楓邊上有女生滿臉不耐煩地朝他“噓”了一下,似乎不滿他影響了自己“聽課”。 曹楓聳聳肩,干脆趴在桌上,把頭枕在手臂上看著白疏桐。他沖她笑笑,眼里玩笑的目光少了幾分,輕聲道:“桐桐,我跟你說的話從來都作數的?!?/br> 白疏桐瞥了他一眼,沒說話,抬頭看了看邵遠光,又低頭繼續記筆記。 曹楓雖然喜歡捉弄她,但無形中也給她帶來了許多快樂,讓她忘記煩惱。如果不是他,按照白疏桐的家庭狀況,她多半很難有如此開朗的性格。 這十幾年的友誼讓白疏桐覺得珍惜,但除了友誼,她從來不敢回應曹楓其它的感情,因此近些年,她對他也談不上熱情,甚至還有意疏遠,全因他時不時流露出來的朦朧曖昧。 白疏桐趁著記筆記的空隙看了眼曹楓。他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臉朝向她,可眼睛已經昏昏沉沉地閉上了。 白疏桐悶悶嘆了口氣,覺得應該找曹楓好好談談。 因為曹楓課上有意無意流露出的曖昧感情,白疏桐有些悶悶不樂,下了課垂頭喪氣地跟著邵遠光身后。 邵遠光似乎有所察覺,扭頭看了她一眼,問她:“不高興?” 白疏桐一愣,抬頭漠然看著邵遠光,想了想這才搖搖頭。 她的表情遲緩,邵遠光看著遲疑了一下,在辦公室門口站定,“我不想你壓力太大,所以文獻課的助教交給曹楓了?!?/br> 白疏桐木木地看著邵遠光,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邵遠光誤以為她沒做成助教有些不高興。 “不是的?!卑资柰┛粗圻h光眨了眨眼,“我壓力沒有……沒有很大?!?/br> 壓力雖沒有很大,但負擔也不小。 白疏桐想著挺了挺腰桿,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就算壓力大,也不能讓邵遠光發現,免得他小看了自己。 邵遠光看了她一眼,挑了下眉梢,揮動手里的工牌,辦公室的門“咔噠”一聲應聲開啟。 屋里的光線一下子照亮了走道,他推門走進去,想了想又轉身對白疏桐說:“既然這樣,試著帶一下文獻討論課?!?/br> 邵遠光背對著光線,午后的斜陽照亮了他的輪廓,勾畫出他挺拔的身形。白疏桐睜了睜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 邵遠光點點頭:“你和曹楓,我會輪流指派的?!?/br> 邵遠光分派給她的課題是“積極心理學”,算是心理學領域的新興分支。積極心理學的文獻雖然不多,但苦于都是英文的,讀起來異常吃力。白疏桐整個周末都窩在家里讀文獻、寫教案,直到周日晚上才得了空閑,有心情去外公家吃飯。 這些天,江城又迎來一場春雨,剛剛回升的氣溫又降了下去,天氣也變得陰森暗沉,讓人心情低落。白疏桐撐著雨傘漫步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想著剛剛文獻里的內容,心不在焉地往外公家走。 走到外公家樓門口,白疏桐側眼看到路邊停了輛熟悉的轎車,車里亮著燈光,昏昏暗暗、影影綽綽,看得不太清楚。 白疏桐停下腳步,腳下轉了方向,走到車邊,伸手敲了敲車窗。 收回手時,車后座的車窗降下了一個縫,正好露出白崇德的一雙眼睛。 兩、三個月沒見,白疏桐看見父親自然高興,可再往車里瞥了一眼,她臉上剛剛流露出的喜悅神色突然凝固住了。 白崇德身邊坐著個女人,那女人年輕、漂亮,妝容精致,笑意盎然,可眼角眉梢卻隱隱透著一股不好招惹的媚態。 白疏桐之前和她見過幾次,記得她叫方嫻。 方嫻看見白疏桐,唇角彎起,沖她露了個笑容。 笑容無懈可擊,但白疏桐就是覺得不舒服。她看著神情頓了頓,臉色也不由拉了下來。 帶著方嫻來外公家?白崇德有如此舉動,預示著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白疏桐盯著白崇德看了兩秒,眼里隱隱有了些怒氣,但沒等父親開口解釋,她扭頭便走。 白疏桐當著那方嫻的面給白崇德甩了個臉色,白崇德自然不悅,剛要發怒,方嫻卻一把拉住了他,眼波流轉著朝白崇德笑笑,又拍了拍他的手,大事化了一般:“算了,她還是孩子?!?/br> 白崇德皺了皺眉心,沉沉嘆了口氣,也拍了拍方嫻的手,嘆了句:“還是你懂事?!?/br> 被白崇德一夸,方嫻笑意中又添了幾分喜悅,言語間更是善解人意:“你自己上去吧,我就不添亂了?!?/br> 白崇德不語,扭頭看了眼白疏桐離去的背影,心里頗為不悅。 方嫻卻很大度,不計前嫌一般勸白崇德:“你別和她發火,千萬和她好好說,別傷了父女和氣?!?/br> ☆、第6章 乍暖還寒(1) 白疏桐的外公是江城大學退休的老教授,住在江城大學的職工樓里。職工樓建造時間久遠,因為房子老舊,陰雨天里不免撒發著潮腐的氣味,弄得白疏桐心煩氣悶。 好在開了門,屋里的景象還算融洽,白疏桐這才緩了口氣,臉上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外公聽見了門口的動靜,從書房里出來,笑意盈盈地招呼了一聲:“桐桐回來了?!?/br> 外婆聽見聲響也從廚房里探了個腦袋出來,忙不迭地招呼著白疏桐洗手、吃水果。 不管外邊的天氣如何惡劣,外公外婆家總是暖意融融。 白疏桐放下包,坐在外公身邊對著暖風扇烤了一會兒手,又陪著外公聊了會兒江城大學的近況,便去廚房給外婆打下手。 外婆和外公不同,心里掛念的是白疏桐的終身大事。老太太邊做飯邊打探白疏桐的近況,得知理學院今年又新進了不少青年教師,不由提起了興趣。 白疏桐吃著圣女果,想著剛才在樓下的事情,雖然心不在焉,但還是聽出了外婆話中的端倪。她急忙把手里的圣女果喂到外婆的嘴里,又在她身邊蹭了蹭:“外婆不是煩我了吧?怎么把我往外轟?” 外婆笑笑,伸手刮了刮白疏桐的鼻頭:“你呀,再不談個戀愛,就真跟著果子似的了?!?/br> 白疏桐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眼手邊的圣女果,這才恍然大悟,不由撒嬌似的嗔了一聲:“外婆——” 外婆看了笑起來,“去看看我給你買的手鏈,就在儲物間?!蓖馄耪f著,神秘兮兮地笑著補充道,“那可是石榴石的?!?/br> 石榴石,色澤紅艷,旺桃花。 白疏桐無言以對,但還是依言去了儲物間。 儲物間在走道的盡頭,里邊一片昏暗和清冷。白疏桐打開燈,屋子亮了,一眼便看到桌案上擺著的首飾盒。她走過去拿起盒子,打開一看,里邊趟這一串紅彤彤的手鏈。 白疏桐本就膚白,帶上手鏈更襯得手腕纖細和白嫩。且不說能不能招來桃花,看著確實挺漂亮。 白疏桐笑笑,收回手,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桌案后擺放的照片上。 照片是黑白的,鑲著凝重的黑色邊框。因為年代久遠,白底的照片已有些許發黃,照片的玻璃框上也泛著淺淺的一層浮灰。 白疏桐猶豫了一下,伸手擦掉灰塵,照片里女人的相貌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她的氣質溫婉樸實,就連笑容也是似有似無的。白疏桐看著她,腦海里卻想到了方嫻。 她緩緩嘆了口氣,氣息吐出后,竟覺得渾身乏力。 母親的音容笑貌在白疏桐的腦海中已經變得模糊,到最后,她能回憶起來的也只有這張沒有溫度、沒有情緒的照片了。除她之外,外公外婆恐怕已也是一樣,不是遺忘,而是極力回避、淡化那段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揪心記憶。那白崇德呢?他是不是已經遺忘了那個曾經和他患難與共的母親,轉而惦念著年輕貌美的方嫻? 白疏桐又看了一眼母親的遺照,關上燈從儲物間里退了出來。 十五年了,一切都不一樣了,而她卻永遠都只能留在那個方方正正的黑框里,用不變的笑容回應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