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其實她很迷茫,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他。 報警的話,誰會來接他?江平潮和江俊馳都已經入獄了,江平濤又躺在醫院里自身難保,江氏集團已經是程為民的天下,他的母親施琳會有余力來照顧他嗎?周云樓又會照顧他嗎?如果程為民知道他還活著,為了防止他有一天清醒過來向自己復仇,程為民會放過他嗎? 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心思深沉的崔皇帝了,他是個什么都不懂的笨二蛋,他甚至沒有自保的能力。把他送回去,會不會等同于羊入虎口? 最為重要的是,她現在好不容易在這里穩定下來,一旦把他送出去,就很有可能泄露自己的行蹤。她離開江州的時候,程為民特地說了一句話,讓她走遠一點,永遠別再回去。如果程為民知道是她救了崔嵬,會不會再對她懷恨在心?會不會又想方設法對付她和家人? 可是,要是不把他送走,她又該怎么安置他?難道把他帶回客棧去? 風挽月覺得十分苦惱,救他也不是,不救他也不是,似乎又弄了一個燙手山芋回來。 崔嵬坐在副駕駛座上,還很好奇,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 風挽月看他這幅傻不愣登的樣子,心中真是無力得很。 命運總是叫人難以捉摸,誰能想到,江氏集團那個站在最高點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總裁變成了一個傻瓜?或者說,變成了一個智障? 從祥云縣城回到下關市區,風挽月沒敢直接把這個臟兮兮的崔嵬帶回客棧,這實在是太驚悚了,可能會嚇到姨媽和女兒。她就在下關市區找了一家小賓館,把崔嵬帶到房間里,讓他去浴室清洗身體,然后給他買了一身干凈的新衣服,不是什么昂貴的大牌,但是簡潔明朗。 崔嵬整理好之后,風挽月又帶他去剪了頭發,刮了胡須。剃成小平頭的崔嵬沒了過去那種貴公子的優雅氣息,他的皮膚也曬黑了不少,簡樸清爽的著裝讓他看起來像個鐵錚錚的硬漢,血氣方剛,堅毅強勁。 從理發店走出來,風挽月看著這幅模樣的崔嵬長吁了一口氣,拉開車門,對他努努嘴,“上車吧!” 崔嵬很聽話地坐到副駕駛上。 風挽月也上了車,先幫崔嵬系上安全帶,再給自己系上安全帶,無奈地嘆了一聲,“真是變成了一個傻帽??!” 崔嵬一臉茫然地看著她,“阿,姨,你要,收養,我,嗎?” 風挽月聽到這個稱呼就想吐血,“阿姨你妹??!你比我大好不好?” “我,只有,七歲?!?/br> 風挽月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開車往古城方向行駛。 路上,她問他:“夏如詩,你認識吧?” 說到這個名字,崔嵬頓時激動起來,“是,如詩,jiejie,讓,你來,找我?” “不是?!彼财沧?,心中又有升起幾分擔憂,崔嵬現在出事了,夏如詩該怎么辦?周云樓知道夏如詩對崔嵬很重要,他應該會幫著崔嵬繼續照顧夏如詩吧!可不管夏如詩現在到底怎么樣,她都是沒有余力去幫助夏如詩的。 “那,如詩,jiejie,在,哪里?” 風挽月以前聽夏如詩磕磕巴巴地說話并不會覺得怎么樣,可現在聽他磕磕巴巴地說話就覺得暴躁,“你就不能說話說溜一點嗎?誰教你說話的???” “如,詩,jiejie?!?/br> 風挽月看他一臉害怕的樣子就感到無語,那個狂霸酷炫拽的崔總裁怎么就變成了這幅白癡模樣呢?連說話都說不利索,總打磕巴。 他又問:“你,能,帶我,去,見,如詩,jiejie,嗎?” 風挽月把車速降下來,靠邊停了車,轉過身,指著自己的嘴巴,“你看著我的嘴巴,聽我說話?!?/br> 崔嵬也轉過身,認真地盯著她的嘴。 “說話要連成一句,不要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知道嗎?”這貨當年大概是跟夏如詩學的說話,所以才會說得這么磕巴。 他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來,跟著我說,扁擔長,板凳寬?!?/br> “扁擔,長,板,凳,寬?!?/br> “加快速度,扁擔長板凳寬,扁擔長板凳寬?!?/br> “扁凳長,板,板,寬……” “板板寬……”風挽月一頭磕在方向盤上,長嘆一聲:“天吶,這真的是崔嵬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第66章 尹大媽和小丫頭正在院子里休息,看到崔嵬頓時傻眼了。 “他怎么來了?”一老一小同時發問。 “他……”風挽月連忙跑到她們身邊,壓低聲音說:“我原來上班的公司不是出事了么?他是那個公司的老板,經受不住刺激,就變傻了?!?/br> “???”兩人再次同時發出驚呼。 風挽月對崔嵬招招手,“你過來?!?/br> 崔嵬很乖地走了過來。 “跟她們打招呼?!憋L挽月指了指了尹大媽和小丫頭。 崔嵬先對著尹大媽喊道:“奶奶,好!”然而對小丫頭喊道:“jiejie,好!” 尹大媽瞠目結舌,“這、這……他叫我奶奶?” 小丫頭捧腹大笑,“他叫我jiejie,哈哈哈哈……” 風挽月攤手,無奈道:“我就說了,他變傻了?!?/br> 尹大媽還是不太相信,向前走了一步,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崔嵬。 崔嵬也任憑尹大媽打量,眼神十分無害地看著她,“奶奶,你在,看,什么?” 尹大媽簡直哭笑不得,“他叫我奶奶就算了,怎么說話還打磕巴呢?” 風挽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姨媽,都說他腦子出問題了,只記得小時候的事,他把自己當七歲的小孩了?!?/br> “怎么這樣?這到底是為什么???” “我也不清楚,我今天在祥云縣里發現他的時候,他就已經這樣的,這也許是失憶的一種類型?!?/br> “那你趕快報警,通知他的家人把他帶走??!你把他帶來客棧干什么?” “姨媽,關于這個事,我等下再跟你解釋吧!” 尹大媽露出幾分不滿,但也沒有多說什么。 小丫頭圍著崔嵬轉了兩圈,回到風挽月身邊,拉拉她的手,小聲說:“mama,他以前欺負過你,現在他變傻了,我們就可以欺負他了?!?/br> 風挽月訝異地看著女兒,沒想到小丫頭竟然會說出這話,八成是從孫老頭那里學來的小聰明。這要是在以前,小丫頭這么討厭崔嵬,估計已經直接沖上去對著崔嵬拳打腳踢了。 崔嵬不知道這三個女人在那里嘰嘰咕咕說些什么,他只是有些迷茫,又有些膽怯地看著周圍,再把目光投向前方的風挽月,“阿,姨,你們,要,不要,收養,我?” 尹大媽又問:“收養他?” 風挽月低聲對尹大媽說了兩句,走上前,對崔嵬說:“你跟我來,我給你安排住的地方?!?/br> 崔嵬聽到這話顯得很高興,忙不迭點頭,越看越像個傻瓜。 風挽月在段小玲住的房間旁邊隔了一個小單間出來,只有七個平米左右,就只能擺得下一張小床,供崔嵬睡覺。 不過崔嵬一點都不嫌棄,還特別開心的樣子。 這倒也是,從他出了車禍之后,就一直在祥云縣城的街頭風餐露宿,過著乞丐一樣的生活,現在有床睡,他當然高興了。 安排好了之后,她把崔嵬帶到自己的房間,先給自己倒了杯水,不緊不慢地喝了起來。 崔嵬一臉驚奇地打量著這件裝修古樸寬敞明亮的臥室,似乎很羨慕。 風挽月又給崔嵬倒了杯水,遞給他,“喝吧!” 崔嵬喜悅道:“謝,謝?!?/br> 風挽月心中一時感慨不已,以前的崔皇帝可從來不會對人說謝謝,看來還是他小時候更懂禮貌一點。她在舒適的藤椅上坐下,又指著旁邊凳子說:“你坐吧!” 崔嵬捧著杯子在凳子上坐下,等著聆聽風挽月對他的安排。 “說說你以前在福利院的生活吧!讓我了解一下,我才好確定是不是要收養你,對不對?” 崔嵬露出難過的神情,“就是,說,你,可能,不會,收養,我?” 風挽月聳肩笑了笑,原來小時候的崔皇帝還挺患得患失的,真是福利院出來的孩子,“說吧,盡量別打磕巴??!” 崔嵬開始敘述他在福利院里的生活。 風挽月發現他雖然剛開始說話會打磕巴,可是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邏輯卻非常清晰,不會混亂,也不會東扯西拉,而且慢慢地,當他陷入回憶之后,竟然就不打磕巴了。 這說明什么?是不是說明他的記憶雖然回到了七歲的時候,可是他的大腦其實依然是成年人的大腦,具備成年人的邏輯思維能力? 崔嵬說,他在去到福利院之前的記憶十分模糊,但是記得家里總是充斥著父親母親吵架打罵的聲音,摔東西,冷眼呵斥,而他也總是很害怕,一直躲在桌子下面里哭,不敢開口說話。父親經常對他破口大罵,罵的什么內容已經不記得了,腦海里只鐫刻下了三個詞——野種、啞巴、白癡。 他的父親為什么要罵他是野種? 風挽月一直以為崔嵬是他母親施琳和前夫所生,可是現在看來,崔嵬似乎并不是施琳和前夫所生。施琳在結婚之前就有了其他男人,很有可能是懷著孩子嫁給前夫的,所以前夫才會痛罵崔嵬是個野種,所以施琳和前夫的夫妻關系才會這么糟糕。崔嵬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之下成長,即便不是智障和啞巴,也被養成了智障和啞巴。 難怪崔嵬一直對野種這個詞十分敏感,原來自從他有意識起,這個詞就伴隨著他了。 后來,崔嵬的父母分開了,而他理所當然地跟了施琳??墒菦]過多久,他就被施琳送到了福利院,第一天他哭得整晚都沒有睡覺,那時他也只有四歲左右。 母親的遺棄對他的內心造成了巨大的陰影,以至于他到現在都十分清晰地記得遺棄當天的種種場景。母親含淚的眼,不舍的神情,以及決絕的背影,全都深深地倒映在他的腦海里。 那時的崔嵬是個智障兒童,是個啞巴,所以施琳即便舍不得,可為了自己未來的生活,還是選擇將他遺棄了。 崔嵬在四歲以前甚至沒有名字,旁人都叫他啞巴、傻瓜、智障或是白癡,去到福利院之后,才有了生平第一個名字——二蛋。他在福利院里認識的唯一一個朋友,就是夏如詩。 兩個孩子同病相憐,都是人們口中智力低下的兒童,都是說話說不利索的孩子,在福利院里也不會受到重視。崔嵬年齡小,時常遭到其他孩子的欺負,夏如詩就一直幫他,保護他,很多時候為了照顧他,自己還會受傷。 有一次,福利院的院長買來西瓜分給大家吃,崔嵬的那一份被其他大孩子搶去了。夏如詩想幫他拿回那一小塊西瓜,就去找搶東西的大孩子,結果卻被那個大孩子用鋒利的石塊在她額頭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流了很多血。傷口愈合之后,也留下了疤痕。 風挽月記得,夏如詩的額頭上確實有這樣一道疤。 生活在福利院里的孩子,心中其實都是惶惶不安,擔驚受怕的。 他們都想早一天被正常的家庭領養,可以像普通的孩子那樣,每天都去上學,在學校里交朋友,回到家有爸爸mama的疼愛。 然而,一般的家庭來福利院,都是盡量挑選那些健康的孩子,因為不想給自己增添多余的負擔,所以那些具有先天性遺傳病,或者身體有缺陷的孩子,幾乎沒有機會被挑走。 崔嵬和夏如詩就一直留在福利院,相依為命。夏如詩偶爾會渾身抽搐,癲癇發作,每當這個時候,崔嵬就守在她身邊,不讓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來打擾她。 本來他們兩個可以一直這么生活在福利院里,然而不幸的是,一天晚上福利院著火了,有的孩子跑出來了,有的孩子沒有跑出來。 可就算是跑出來的孩子,離開了福利院的庇佑,也只能過著流浪的生活。 是生,是死,都只能聽天由命。 也許是因為那一場火災太過慘烈,崔嵬現在的記憶就定格在了那一場火災之后。他從火場里逃了出來,沒有看到夏如詩,就四處尋找夏如詩。當他累得暈倒之后,再爬起來,發現自己躺在河邊,渾身濕漉漉的。他覺得冷,就到處尋找了許多破衣服穿在身上取暖,慢慢地,他走到了祥云縣城,開始了乞丐的生活。有時翻垃圾桶找吃的,有時悄悄去偷,被打挨罵也是家常便飯。 他想尋找夏如詩,也想找人收養自己,可是當他向那些他認為善良的人提出收養自己的請求時,得到的總是冷眼和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