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朝中，身不由已。老人失望地嘆口氣，又輕拍他肩，“不必勉強，一切聽皇上的?！?/br>
    提到皇上，藍墨亭想到云揚和她的事，有些遲疑，“大人，揚兒他和皇上……”

    云老爺子目中一暗，轉而悵然笑道，“朝中變動，逸兒掌了軍權。雖說有功成而退的道理，但圣上初立新朝，正用人之際，斷不會放逸兒解甲的。所以，循例，咱們家中未婚配的男孩子，斷然是留不住的……”何況云揚這樣人才。老人后半句咽進肚子，說不下去。

    “墨亭，”老人看著自己面前的男子，從十幾歲的少年，看著他一天天長大。英氣，干練，舉手間皆有鮮明的武將颯爽，他痛惜地嘆氣，“墨亭，我云家對你不住。這次，揚兒入宮為侍，我才能真正體會，當日你進云宅時，都統領的心情?！?/br>
    藍墨亭腦中有一刻空白，大哥？都天明偉岸的身影，一下子填滿他的心。他氣短地垂下頭，“大人這么說，墨亭無地自容。此次，墨亭便辭官，回來侍奉大人吧?！?/br>
    “不是那個意思?！痹评蠣斪有χ鴶[手，從枕上，抽出一個信封。

    藍墨亭眼光一跳，臉色變白。

    “我替郡主給你具了和離書，上回給你，你不要，這回，你可不能再擰著?！?/br>
    “不……”藍墨亭搖頭，連手也背在身后，“大人，別趕墨亭走?！?/br>
    “傻孩子，哪里是趕你走。咱們二人甚是投緣，便認我做你……”云父悵然笑笑，人倫大防，他們注定沒有父子緣，“做個老長兄吧。時時家里來住，你的屋子，永遠給你留著?！?/br>
    藍墨亭淚一下子鋪了滿臉。

    有仆人在門外輕稟，“老爺，晚膳備下了?！?/br>
    “噢，你一路趕回來，定是沒吃好飯，先吃飯吧?！痹评蠣斪訐沃饋?。藍墨亭用手背抹了臉上的淚，趕緊起身去扶。

    “擺進來吧，咱倆一起吃?！?/br>
    “是?！彼{墨亭在他背后墊了兩個軟枕，又親自接過食盒，在炕桌上擺飯。

    “吃吧?！痹评蠣斪优P病在床，哪有什么胃口吃飯。強撐著吃了兩口，便不停地給藍墨亭挾菜。殷殷地看著他吃。

    藍墨亭乖乖地扒飯，吃得撐了，也沒敢?？?。

    “瞧著是餓了?！痹评蠣斪涌此缘孟?，很欣慰，又親手添飯。

    藍墨亭起身接過來，咬牙，又扒飯。

    “吃菜?！?/br>
    “是?！睅缀醭缘揭?。

    一桌菜下去七七八八。老爺子舒心笑道，“別吃多了，看晚上積食?！?/br>
    “……是?！彼{墨亭終于放下飯碗，長長松了口氣。

    飯畢，外面已經起更了。

    老人困倦不已，昏昏睡去。

    藍墨亭輕手輕腳地指揮下人把東西撤下去。自己親手絞了熱巾，給老人輕輕擦面，擦手，擦足。收拾完畢，他把老人硬塞給他的和離書輕輕塞回他枕下。

    又在床前守了許久，才輕輕退出去。

    一出房門，就見一個高大黑影，立在門前。

    藍墨亭不防，嚇了一跳。

    “趙大？”借著月光，看清來人。

    “是。您可出來了?！壁w大等了半天，幾乎睡著了。

    “何事？”藍墨亭瞅他那傻樣，很不待見。

    “元帥聽說大人回府了，特派小人來請?！?/br>
    “你家元帥人在哪？”

    “城外行營?！?/br>
    藍墨亭點點頭，那就是公事嘍。估計與南境有關。他正撐得難受，欣然點頭，“走，去見見你家元帥去?！?/br>
    “得令?！壁w大吼了一嗓子。藍墨亭一掌鎖上他喉嚨。趙大噎得直倒氣。

    “叫喚什么？吵醒了老爺子，小心我打你板子?！彼{墨亭瞪他，示意快點走。

    “憑啥？”趙大不服氣。一邊揉脖子一邊嘀咕。

    “嗬，我打不得你？”藍墨亭出了二門，聲音也揚起來，“別說是你，你家元帥，我也是說打就打，說罰變罰的。別忘了，我是誰?！?/br>
    趙大氣不過，也只得干瞪眼。

    二人吵吵鬧鬧，出門上馬，直奔城門。

    皇城鐵衛營。

    都天明不當值，卻也沒回家去。在營里守了一晚。直到晚上宮門都落鎖了，也沒見藍墨亭來。

    “這臭小子，男生外相?！倍继烀縻亓R了句。

    有副將們魚貫進來。

    “統領，咱們再議議新布署吧?！泵魈煲鸵煌逃懶陆ǔ傻膬韧鈱m的防務問題。想到那位是南軍的戶錦，調動千軍萬馬的常勝將軍，眾副將都覺得有點皮緊。

    “這點出息?！倍继烀骱掼F不成鋼地用手指點他們。又悵然嘆出口氣。本想著藍墨亭會過來，明天要見的是戶錦，他很不想藍墨亭毫無準備，給問住。

    “來吧，再細細議一遍，誰覺出有漏洞了，及時提出來?！倍继烀鲊@口氣，把眾人召到案前。也不單是為了應對戶錦。內外宮分宮已經完畢，防務是重中之重。都天明可不想出任何漏子。

    眾人商議了半天，終于再無人提出異議。

    “統領，皇宮是咱們守，御林軍只在前朝。這變動不可謂不大。再有，您聽說沒？御林軍統領要換人了?！?/br>
    “聽誰說的？”都天明一愣。想到那個曲衡。他倆還有過一次合作，就在新皇登基前。

    “呃……旨都擬好了，估計明天會明發?！蹦歉睂⒌?。

    都天明點頭。他們常年守護皇宮，這點子消息，還是能探聽到的。

    “不想他，與我們無關?！倍继烀鞔笫忠粨]，遣散眾人。心里復又罵著藍墨亭沒良心，才郁郁地回里間睡覺去了。

    夜。竹苑。

    慎言從外面趕回來時，宮門差點落鎖。他進門時，見到劉詡在自己宮里。散了頭發，披著薄衣，正斜倚著看文書。

    慎言暗道糟糕。幾步過來，撩衣跪下，“參見陛下?！?/br>
    “言卿回來了?！眲⒃倧奈臅咸鹧劬?，笑道，“朕的貴侍差點給鎖宮外面嘍?！?/br>
    雖是玩笑語氣，但畢竟事犯宮規。慎言雙手按在地上，“屬下遲歸，請主上責罰?！?/br>
    “在外面忙些什么呢？”劉詡合上書問。

    “今天是在外面與幾位大人談事，誤了時辰?！鄙餮圆桓铱此劬?。

    劉詡失笑，心道原來慎言也有嘴硬的時候呀。不過她素來有辦法治他，笑道，“喔？既是這樣，今天誰跟著言貴侍的？”

    慎言眉角一動。

    劉明躬身進來跪在門邊，“是奴才?！?/br>
    “貴人回宮的時辰不知道？要是鎖宮外邊了，宮規饒不了他，你們都得杖斃?！?/br>
    劉明有苦不能說，只得叩頭，“皇上饒命?！?/br>
    慎言膝行一步，急道，“主上息怒，屬下原本是在外面議事來著。只是因著沒想到您今天會過來，便一直到落鎖前才往回趕……”

    劉詡愣了下，嘆氣，“慎言啊，我是得夸你太知情識趣，還是責你自輕自菲？”

    慎言無言以對。垂頭。

    劉詡拉他起身。天已經不冷，可慎言的手指仍有些冰。劉詡嘆氣，“這劉明，也該罰了。都這么長時間了，也沒給你調過來?！?/br>
    慎言咬唇。

    劉詡攬他在身側坐下。拍拍他手背，和聲道，“揚兒身上有血煞，又中了毒，已經過了兩個月……實是緩不得了?！?/br>
    慎言被她和暖氣息籠著，眼角有些濕，“屬下明白?！痹茡P的血煞，還是他親手給種的。其中厲害，他更明白。今天云揚初入宮，圣上必會親至安撫，自己這月占著圣恩，可這關節就該避著些?？蛇@話，他說不出來。圣上說要便得給，他沒資格置疑什么。

    “后宮里是非多，朕今天所為，也實是落人口實了?！眲⒃偪嘈?，“連累卿了?！?/br>
    慎言哪坐得住，起身道，“主上，慎言都明白的。您別憂心?！?/br>
    “好?！眲⒃偘阉貋?。

    話說明白了，兩個人都沒了心防，彼此放松。

    “血煞……”劉詡道出疑問，“當時情勢緊急，選用它來救命，也是事急從權。事后，朕一直想問問，可是只此一策？”

    慎言愣了下，“尚老俠倒說可以內力導引，但以門內絕技相授，必須拜師才行?！?/br>
    “喔?！眲⒃傁肫饋砹?。尚老俠一心為尚天雨，當時便看出云揚與她的情誼深重了。云揚多通透的人，自然不能同意。

    慎言沉吟著，“戶府的戶忠，也是用毒高手。屬下當時也探查到了?！?/br>
    “給錦卿種血煞的那人？”

    “是。跟藍副統領回南海了。這次也沒跟回來?！?/br>
    劉詡立刻反應過來，“當日揚兒的毒，與他脫不了干系吧?！?/br>
    慎言苦笑，“屬下也不是未卜先知的，中宮大人的事出來后，他又急著把戶忠送到南海去，屬下才推斷出來的?！?/br>
    劉詡咬咬牙。這下，事情全對上了。

    “血煞之事，對云大人，未見得沒有好處?！鄙餮院芸陀^地補了一句。

    劉詡明白他意思，云揚身份復雜，變數最大，有了血煞，倒是省了波折。

    戶錦順著劉詡的問話，沉吟了一會，忽然意識到一事，忙起身。

    劉詡把他拉回來。

    慎言苦笑道，“戶忠的事，屬下未報給您聽?！菍傧碌腻e?！?/br>
    劉詡示意他不必攬錯上身。戶忠的事，確實該戶錦報備。慎言既是貴侍，就不該夾在中間?？蓱翦\處事，開合有度，卻從來不是個心思綿密的性子，這個已經過去的小事，他還真就沒上心報備。

    她頭疼地嘆了口氣。后宮里事情多而紛雜，這處事的分寸，戶錦還是有些粗心了。

    慎言自知言多必失，垂頭沉默。

    “紅姑的事，他是否還沒意識到？”劉詡突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