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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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月牙色長衫,寬袖飄飄,身形頎長,漂亮的眉眼笑得彎彎的,謫仙一般立在馬上,不是云揚,還會是誰? “多日不見,兄弟們可好?”縱是兩日夜不眠不休地趕路,云揚的聲音里亦含著欣喜和蓬勃的朝氣,見到弟兄們,笑意再含不住,從嘴角邊蕩漾開來。 “云管代……”幾個鐵衛嘩地圍上去,激動地歡呼起來。 大半年不見,云揚身形又高挑了些,許是不在漠北寒天的地方守邊了,整個人少了些戰場上的肅殺之氣,用一個鐵衛的話是,“云管代,幾月不見,越發細皮嫩rou,招做皇帝老子的駙馬兒,也是不差的?!?/br> 云揚笑著咬牙,“莫胡說?!?/br> 從他兒時入營起,這幫家伙就這么調侃,現今圣上已經是個女子了,他們也不知道改改說辭。眾人都轟地笑起來。 云揚眨眨眼睛問道,“元帥呢?”他舉目朝營地四周望了望,壓低聲音,“睡了?” 瞧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幾個人又笑起來,“元帥這些日子,可是累得不輕。身邊要是有云管代幫襯,那就輕松嘍?!?/br> 云揚眼睛都亮起來了?!拔胰タ纯?,兄弟們忙吧?!彼麎旱吐曇?,也掩不住眼里的歡喜,“別吵醒大家,三更時,你們都歇下,我做早飯啊?!?/br> 幾個人眼睛也亮起來,趕了這么長時間路,就沒吃過一頓熱乎飯。當下紛紛道謝。 云揚卸下馬鞍,讓馬兒自己去找地兒休息,沖幾人擺擺手,急急地往元帥帳子去了。 “俺咋覺得云管代插上條尾巴,都能樂得搖起來了呢?”有個鐵衛冒出一句。眾人愣了下,都覺貼切,吃吃笑起來。云揚回來了,真好。云帥陰沉了大半年的臉,總算能開晴了吧。 一股風地跑到元帥帳子前,手指搭上帳門,云揚忽地有些情怯。上回偷偷到營里想看大哥一眼再走,連帳子都沒敢進,。想到這一年來的變故,云揚澀澀地嘆了口氣,想到馬上又能見到大哥了,心里又歡悅起來。 輕輕撩起帳門的簾子。帳內有一豆風燈還亮著,昏暗暗的。走進去,撲面而來的是山地夜里常有的濕氣和帳子特有的皮革味道。熟悉的簡陋、熟悉的艱辛,隨著大哥征戰在外的日日夜夜,一下子涌現在云揚的腦海里。云揚屏著氣,悄悄地走到云逸床邊。榻上的人沉沉地睡著,均勻的呼吸夾著輕輕的鼾聲??粗蟾缑黠@瘦削下來的臉,云揚的眼睛酸起來。 黎明。 多年征戰的習慣使然。云逸在啟明星初現的時辰,倏然醒轉。睡前蓋著的被子,一絲不亂,看這一夜睡得有多實,竟是一個身都沒翻。云逸抻抻臂,渾身發疼。 帳簾一挑,清新的水汽和著飯香,飄了進來。 云逸翻身坐起,眼前就托過來一只面盆,持盆的軍校雙手把盆擎過頭頂,垂頭跪下當盆架。 云逸并未留意,隨身的親衛都放到糧隊里面去了,起居飲食便也不怎么講究了。他伸手先試了下水溫,不冷不熱,“嘩嘩”洗過臉,人清爽不少。他起身坐到桌前。桌上擺著兩碟小菜和著熬得軟和和的稠粥,還有兩張熱氣騰騰的餅。云逸食指大動,先喝了一大口粥,清香滿齒?!安诲e?!彼麧M口稱贊,三下五除二吃了個干凈。 持盆的“小?!笔塘⒃谏砗?,忙遞上一條擰得溫溫的濕面巾,云逸接過來又抹了抹臉,舒心地直嘆氣。 “差當得不錯,你是哪營的……”云逸轉頭,一下子怔住。身后淚光閃閃,溢著欣喜笑意的,不是自己的幼弟云揚,還會是哪個? “揚兒!”云逸騰地站起身。 云揚撲通一聲跪在云逸膝前,“大哥,是揚兒回來了……”一句話說出,人早哽咽。 云逸挑起云揚下巴,急切地打量。 “大哥……”云揚顫著唇,淚珠撲倏倏地往下落,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云逸眼睛也濕了,一把把人拎起來攏到懷里,長長嘆氣。 緊緊地籠在熟悉的寬和溫暖的氣息里,云揚仿佛又回到兒時,脆弱、委屈、無措、迷茫,心中生出無限依戀。獨當一面修筑起的堅強和冷靜,一下子破功,無聲的淚,濕透了云逸的肩膀。 全營傳來裊裊炊香。 元帥寢帳里,一片寧靜。重逢的激動平息后,云揚有些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他垂著頭站正。剛哭過的臉還濕著,仿佛白脂玉晶瑩剔透,漂亮的眼睛里,掛著淡霧,怯怯的不時挑起眼角,看看云逸表情。 云逸也平息了下,坐在案后,笑咪咪地打量自己的小弟。 “來了也不知會聲,還和大哥打啞迷?” 云揚咬咬唇,“大哥,揚兒怕您氣得吃不下,就想服侍您吃飽了,再……” “哼?!痹埔葺p哼,“算算你做了多少懺逆的事?真真是該打了?!痹茡P抖了下,垂頭跪正。從來大哥若真生了氣,他是斷不敢再撒嬌的。不過心里卻莫名踏實下來,大哥還是把自己當弟弟看。 云逸打量云揚,小家伙一別幾月,又長高了些,比量了下,竟和自己不相上下了。就是身板瘦了些。方才握著他腕子,試了試他心脈,毒似解了,只是內力不見長,想是受損了。心里一疼惜,語氣也緩下來,“這些日子可在秦地?怎么找過來的?”忽然想到秦已經被攻陷了,云揚本家若是秦的世家旺族,一定是首先被朝廷舉家遷到大齊來的一批。舉族遷居別國,可不同游山玩水,其中多少艱辛,云逸不由心疼道,“一路兵禍,家人可有閃失,你毒剛解,功力尚不足恢復,可有兇險?” 云揚搖頭。心里慌亂。 云逸挑起云揚瘦尖了的下巴,“嘔血的癥狀好了?不在家中休養,跑兵營來做什么?” “大哥……”云揚鼓足勇氣,抬目正視云逸眼睛。 “嗯?”云逸略略挑眉,看著云揚那一臉鄭重神情,不由笑道,“想留在營中?現如今你已歸回本家,若有事,該由族中長輩同意才行,可由不得大哥作主了?!闭f到這,不由悵然,“等大哥送完軍糧,就一同去揚兒本家看看去。你離家十年,也該對長輩們有個交待才對?!?/br> 云揚仰著頭,淚水撲簌簌地,從眼角倒流進鬢角里。 “大哥,揚兒不孝,先前一直哄瞞著您?!?/br> “嗯?”云逸愕然。見云揚全身都因激動而打著顫,臉色蒼白如同紙一樣,云逸心中隱隱有了譜。莫不是因為和當今圣上感情糾葛,揚兒心有不安? “有話起來講吧?!痹埔萆焓掷?。 云揚哭著搖頭,“大哥,揚兒不孝,先前一直哄瞞著您。揚兒不是什么秦地世家的少爺……” 云逸真正驚愕了,“揚兒想說什么?” “揚兒……揚兒是秦人,但不是什么世家少爺……”云揚執著地重復這句。 “揚兒到底想說什么?”云逸腦中閃出許多假想,勉強笑道,“難不成揚兒是秦地jian細?” 本是緩和氣氛,誰知云揚卻更糾結。 “大哥,揚兒……揚兒本姓楚,單名洛……”云揚渾身打著顫,一字一字擠出來。 “……什么?”云逸震動。 “揚兒……揚兒國姓楚,單名洛……”這名字從口中一字字道出,仿佛燒紅的鉻鐵,讓云揚身心灼痛。他咬緊牙,淚撲簌簌落。 靜默。云逸嘴角的笑一寸一寸地冷卻下去,半晌,扶案緩緩站起,臉色幽深難明。他定定地盯著云揚,難以置信,“楚洛?楚洛!你……是哪個楚洛?”雖是問句,但卻有一個清晰的答案浮在腦海里。 云揚無地自容地俯身拜伏在地,“大哥,揚兒知錯,揚兒萬死,不該瞞了大哥那么久,揚兒對不起大哥,對不起云家上上下下……” 頭頂久久沒有聲音,云揚抖著手拉云逸衣擺,凄然,“大哥,十年前您救下揚兒,揚兒便認了您是揚兒的親人,從此再沒想過回秦去。揚兒本就是被父皇賜死過一回的人,那年冬天,在河邊垂死時遇見大哥,就當是重新活過一樣,揚兒真的是想把從前都忘了?!?/br> 他急切地仰起頭,想看看云逸表情,卻是不能如愿。 云揚再膝行半步,抱住云逸的腿,把臉埋進云逸的下擺里,“大哥,揚兒錯了,大哥……”聲聲哀求,夾著越來越不穩的哽咽。 久久,“起來吧?!痹埔輪≈曇?。 云揚哭得肝腸寸斷,抽噎著抬起面龐,看見云逸慈愛又疼惜的臉。 云逸長嘆口氣,伸手將人拉起來,“不過是一個身份而已……” 云揚驀地睜大紅腫的眼睛,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撿到你時,也不過十歲大……”云逸沉重的神色間掛起龐溺,他揉揉云揚的頭,似是沉浸到十年前的回憶,小小的孩子,哪里背負得那么多國仇家恨,“大哥從來都把揚兒當親弟弟,即便是知曉了揚兒身份,只要揚兒不嫌棄,大哥和云家上下,亦是你的親人……” “大哥!”云揚劇震,后退一步,撲通跪下,“揚兒一生都要做大哥的親弟弟,做云家的好兒郎?!?/br> “好?!痹埔菀话殉镀鹪茡P,兩兄弟對望,眼里都凝著激動的水汽。 “不過,只在帳子里說的話,出去了,不能亂講,鐵衛們自是要瞞得緊緊的,就是回到家,對著父親和你嫂嫂,也不可講,記住了?”云逸聲音又蒼涼沉重起來。 “大哥,揚兒讓您為難了?!睋P兒眼圈又紅了。云家長子英年早逝,云逸實是次子,在家里他只能叫云逸二哥就是這個原因。大爺早年死在與秦的一次交戰上。云逸、云揚等,莫不是受了感召,才相繼投筆從軍。這也是為什么大儒云氏一門,三個兒子都從軍的真正原因。 云氏與秦的國仇家恨,竟壓了云揚十年…… 云逸喝了口云揚捧過來的水,平息了下,不禁又疑道,“瞞了十年的話,不知是何機緣,倒讓揚兒今日悉數說干凈?”突然,他注意到云揚穿戴,寬袍展袖,一身儒雅,看慣了他穿武將常服,干凈利索,倒不曾見過這樣飄逸的樣子,不禁奇怪,“怎么穿成這樣?” 云揚苦笑著抬手揚了揚展袖,十分不自在,“大哥,揚兒……” 云逸看著云揚又是一臉惶恐不安和愧疚,便知他心里還有事,不禁笑道,“小弟,你到底把話一次說凈吧,大哥禁不起……” 云揚垂下睫毛,又有些哽,“大哥,揚兒不孝,以后再不做欺瞞著大哥的事了……” “干什么,還要發誓賭咒不成?”云逸看不下去,心疼地打斷他。 云揚臉紅起來,“大哥……” “說吧,到底什么事?”鋪墊了半天,云逸好笑地看著云揚紅起來的臉頰。 “揚兒想稟明大哥,我已經心有所屬……”云揚弱弱的聲音,臉象紅布一樣。 “果然是當今圣上?” 云揚垂下目光點頭。 云逸表情嚴肅下來。 “大哥從小教導揚兒知理明禮,揚兒未敢或忘?!痹茡P堅持了下,鼓起勇氣抬起頭,“只是揚兒真心已有所屬。圣上一片真摯,揚兒亦對她傾慕至深。故此,雖幾番矛盾掙扎,到底做不到發乎情,止乎禮……” 云揚再撩袍跪下,鄭重道,“揚兒私相授受乃至私訂了終身,枉顧禮儀家法,誠心向大哥請罪,待回到云家,定在列祖列宗面前請罰,只是……” 云逸擰緊眉。云揚雖忐忑,卻堅持著仰起頭,看著云逸眼睛, “只是揚兒已經心有所屬,與郡主的親事,萬不能從。懇請大哥,成全揚兒吧?!痹挳?,一叩到地。 “揚兒先前說了一大通,是否是告訴大哥,揚兒心中還敬著大哥,還認是云家的子弟?”許久,云逸沉聲。 云揚愧疚點頭。他只怕自己瞞下的事,會傷了與云逸的兄弟情。 “那揚兒可愿聽大哥勸告?” “請大哥教訓?!?/br> “不敢說教訓?!痹埔菘嘈σ菰诖竭?,面前的人,曾是秦儲,是當今圣上心儀之人,身份何其顯貴,卻仍能守著與自己的兄弟情誼,他該欣慰,可是正因為云揚的這片赤誠,他才不能不為云揚的今后打算,云逸沉聲,“揚兒生長在秦宮,當知從來皇家無親情,更逞論別的。揚兒若以為能夠兩情相許,或許圣上做得到,但圣上不僅是揚兒的愛人,更是大齊百姓的君王,她不會如普通女子般,給你妻子的愛戀……” 云揚垂頭,肩有些顫。 知道他聽進去了,云逸探手扶起他,“揚兒必是都想過了。大哥本想給你選條最容易走的路,娶門賢惠妻子,平安幸福一生……”云逸有些哽,掩飾地轉過臉深深吸氣。 云揚咬唇,不忍看云逸痛心的表情,“大哥,揚兒都明白??墒恰瓝P兒從生下那一天起來,就已經命定,必是終生困在宮中,高處孤寒,何談真情?后來得遇大哥,十年間備受呵護,這已經是揚兒求之不得的福份。揚兒不求更多?!?/br> 云逸心中一動,“揚兒,你與圣上……呃……”他皺皺眉,雖然有逾越,但也不能不問清楚,“你與圣上,真是……你真是喜歡她?” 云揚臉又紅起來,點頭。 云逸細細打量他神色,半晌嘆氣,“罷了?!?/br> “揚兒,聯姻之事,我們負于國丈,尤其郡主,何其無辜?!痹埔菡?。 “是。揚兒定當國丈面前請罪?!?/br> “小孩子,這樣的事不要摻和了。大哥親自處理?!痹埔莩谅晣诟?,“你也不要再見郡主了?!?/br> 云揚愧疚。 “大丈夫生于世,當頂天立地,當知有所為有所不為?!痹埔荽笫职丛谠茡P肩上,“既然決定以云揚身份而生,就要忘卻前塵往事,事齊以忠,事君以忠,事親以孝,萬不得三心二意?!?/br> 云揚心頭一凜,“揚兒明白?!?/br> 云逸不由又嘆口氣。云揚身份如此,即使做了皇侍,也不能太過招搖,恐怕真要一生困在深宮里了。他看著云揚年輕絕美的面龐,腦中不由映出月色下曠野里恣意縱馬的畫面,不由心痛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