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徐禹謙笑了起來,“你真要那么淡定,我會說你像娘的那雙鹿?” 被再度比喻為小動物,惋芷瞪他一眼,旋即垂了眸,眸里染著很淡的哀色?!安皇翘匾獾?,是真習慣了。我娘親去得早,而我只見過她的畫像,父親和我說,她是端莊聰慧的女子。兄長和我說,娘親性子溫婉,我笑起來時很像她……我就希望自己也能成為娘親那樣出色的女子?!彼?,她不管學什么都會極力成為姐妹中最出色的那個。 徐禹謙聽著,心里鈍鈍生疼。 她哪里是希望成為她娘親那樣的女子,而是害怕自己墜了娘親的聲名。 她從小是過著怎樣小心翼翼的生活,難怪她那么倔強又有些別扭,不被逼到極致總是克制著情緒。程氏應該待她真的很好,不然以她這種性子做不來面對繼母時的嬌憨,可繼母到底還是比不過血脈相連的生母。 他思索著,手無意識的輕輕按捏著她指尖?!澳愫芎?,真的。我倒是更喜歡會朝我大聲說話,質問我的惋芷?!?/br> 她又抬起頭看他,這一點兒也不像是夸獎,小聲道:“我又不是潑婦?!?/br> 小姑娘不滿嘟囔逗得徐禹謙少有的大聲笑,摟著她輕哄?!笆俏也粫f話……”對她更是憐惜,也決定事情到跟前了再和她說,他真的是放心不下。 兩人在屋里又說了會話,就到該去請安的時辰,換好衣裳由丫鬟婆子簇擁著往頤鶴院去。 二房三房每次都是最早的,夫妻倆到時,他們已圍著老夫人說話好一陣。 徐老夫人戴著金線繡萬字不斷頭抹額,銀紅色的妝花紋長褂,襯得她面色紅潤精神奕奕,見著最小的兒子兒媳婦前來臉上笑容驟然深幾分。二太太三太太相視一眼,都識趣閉了嘴。 見過禮,徐老夫人就只拉了惋芷手說話,徐禹謙端著茶含笑聽著。 到快要擺飯時,大房一眾才姍姍來遲,惋芷站起身給承恩侯夫妻見禮,再抬頭竟看到徐光霽也抬腳跨了進屋。 她瞥了一眼,就移開視線,余光掃過他沾了星點泥土的袍子下擺,神色漠然。 徐老夫人見著孫子笑容更燦爛了,招手讓他坐到身邊,先是怪他讀書要緊怎么還過來,又問他這兩日的吃食休息。惋芷就趁機坐到一邊,與二太太三太太說起家常。 徐禹謙卻是注意到他鞋底沾的春草,眸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是踏著花圃走過才能沾一鞋,還濺了泥點子,這是多著急?他這侄子行事,越來越讓人費解和不爽了。 在頤鶴院用過晚飯,眾人又哄著老夫人笑鬧好一會才散去。 回到院子,徐禹謙拉著惋芷往后院走。 “先前說好要給你在后園搭個暖房,你來看看是要建在哪個位置合適?!?/br> 惋芷看著已全黑的天,身前身后一大群丫鬟婆子打著燈籠照路,覺得太過勞師動眾。 “四爺,要不明兒再看吧?!逼鋵嵔膫€位置也都不打緊的。 徐禹謙卻道:“現在看好,一會就可以讓秦勇連夜尋了工匠來?!钡迷谒x府前建好,工匠都是些粗人,別沖撞了她。 惋芷不明白他的著急,只好順從點頭。 后園單僻出來的花園挺大,有荷池,有假山,只是草木甚少顯得太過空曠,在初春的月份里就有著股荒涼感。 被徐禹謙小心翼翼扶著繞了一圈,她決定就建在荷池邊的空地,那邊留白大足夠再搭一座精致小巧的小樓。一樓做成水榭。 徐禹謙覺得這想法不錯,一尋思若是要建座小樓,是沒法在他離開前完工,少說得一兩個月。他不由得去看她,見她雙眸亮晶晶的,宛如從夜空掉落的辰星,怎么都舍不得開口拒絕。 “好,只是工期就要晚上許多…”他派人將園子門日夜守住就是。 “沒有關系的,建好就是荷花開的時節,我們坐在水榭喝茶賞荷,微風撫過,定然很愜意?!?/br> 聞言,他也變得有些期待。 他們嗎?確實值得期待。 兩人又圍著空地轉一圈,敲定細節,才在簇擁下回了房。 徐禹謙將她送回屋,又再去趟書房尋了秦勇過來,將建小樓的事全權交由他,再說起其它事來。 “我會在初五動身,再晚老師那就說不過去了?!?/br> 秦勇卻吃驚道:“爺您這是不帶上我?” “你是我身上的虱子不成,總得黏得我?這些日子給我守在家,太太那有一點兒不妥,我就將你扔回開封去!你老子肯定樂意?!?/br> “您這可真是無情,好歹我們從小就一塊長大的,就差沒穿一條褲子了,哦不對。我爹說我還真穿過您的開檔褲……” “你要不現在就回開封去吧?!毙煊碇t見他又開始胡縐起來,抬手打住。 秦勇就哀嚎起來,“我不說還不成?一定完成您的吩咐,把院子圍得連只蚊子也進不去,絕不讓人擾了太太?!弊屗丶?,他爹肯定得把什么翠花二丫的塞給他! 都不知是圓是扁就要成親,還不如要了他的命! 徐禹謙這才神色微霽,又想著或許把惋芷送到娘那去,有她老人家照看著或者更讓他安心些。 回到正房,惋芷已經歇下,睡得很沉。 徐禹謙回想起早間的事,微微一笑。她要亂猜他心思,又和他對峙,還見管事請安來回跑的,也該是累了。 他就站在床邊看她睡顏。 小小的臉陷在一片紅色中,紅唇微張,瑩潤柔軟。他不自覺的想起白天那甜美的滋味,心生旖旎,撐在床邊俯身輕輕用唇去碰她的,好一會才舍得松開氣息絮亂的去了凈房盥洗。 次日清晨,慣例去了徐老夫人屋里請安用過飯,惋芷便告退回房準備見管事。 再次面對她的管事們沒了昨日的精神,個個像霜打的個茄子,神情頹敗不安。 徐禹謙昨日錯過一場,今日特意坐在西次間的炕上,開著槅扇露品茶聽動靜。 惋芷一句寒暄的話也沒有,點了許四家的,讓她捧著帳目一條條說清所標注問題,玉桂就站在邊上著看她。 許四家的翻開帳本,頭皮發麻,抖著唇沒有支吾出一個字。 “這是怎么了?”惋芷捧著茶碗,手指摩挲著碗沿,微笑著問。 許四家的身子一抖,跪了下去回道:“太太,奴婢實在無法回答您的這些問題?!?/br> “哦?”她聽著,很詫異的樣子拉了個尾音。 季嬤嬤看得眼直溜轉,想不通一句話都沒有怎么許四家的就嚇成這樣,十分好奇惋芷究竟留給她什么難題。徐禹謙也聽得來了興趣,將茶放到一邊。 這時,許四家的偷偷抬眼與齊mama對視,動作極快,并未有人察覺。 也是這一眼,讓她鼓足了勇氣說道:“回太太,因為您問的與奴婢采買的東西市價完全不一樣。侯府本就有固定商戶送東西來,這些商戶也是從老夫人管家時就在用的,每一筆也都寫得清清楚楚,再明白不過。且每個時候各樣東西也是價格不一,像是遇到旱災收成少的時候,糧食賣到十兩一石也是有的……” “原來是這樣?!蓖镘粕裆?。 本來忐忑的許四家的心里一松,大聲應是。激動想著齊mama這說辭還真頂用,搬出老夫人來說是沿用以前的老商戶,四太太心里再不滿也只能吃癟。不能點明錯處,她就沒有罰自己的理由。 惋芷本是抿直的唇勾了個清淺弧度,側頭去看季嬤嬤?!凹緥邒?,是這樣子的嗎?” 季嬤嬤管事許久,哪里沒看明白眼下的事,這許四家的肯定是帳上出了紕漏,被太太抓實了。卻jian狡的搬出老夫人來。 可偏偏侯府里采買一直是這樣。 “侯府確實一直用著以前的老商戶?!奔緥邒咧坏脤嵮?,有些擔心去看惋芷。 惋芷聞言輕笑,再度看向許四家的,然后還有那一溜管事,楊聲問:“你們手上那些問題,也是像許四的家說法一樣?所行所用都是按著以往的例子沿用下來的?” 眾人相互看一眼,想到惋芷那些讓人打顫的刁鉆問題,再想到昨晚一起商量的結果,還是擰作了一股繩。 “回太太,確實如此?!?/br> 徐禹謙聽到這皺著眉就站起身往外走。 這些管事的明顯或多或少都有問題,他心里也明白,不撈點好處這些人做事也不能真那么盡心心力。不管朝堂還是后宅,就沒有人不起貪念的,前者貪戀權勢,后者是關乎利益……如今這些管事明顯準備一致對外,他的小姑娘遇到棘手的事了。 ☆、第27章 四爺,謝謝您 徐禹謙擔心小姑娘要吃虧,壓不住管事,想出面鎮場子。 只是他才出了槅扇,就聽到惋芷不慌不忙的道:“原來如此,竟然是府里沿用的老商戶,還是娘那輩就有著的關系,理也好情面也好,我這新太太也該與他們見見。好歹是認認人?!?/br> 他猛然站住。 滿堂的管事都張大了嘴,錯愕之色怎么也遮掩不住,片刻后她們眼中就流露出慌亂,連齊mama也是手發抖著。 讓她見了那些老商戶掌柜,一開口就露底了,哪里還能蒙混過關。她的理由還找得那樣好,任誰聽了去不都是她這兒媳婦尊敬婆母,連她以前選用的商人都給幾分薄面! “太太…那些商戶不必見也行,您的身份在這……”齊mama思索一圈,臉色不好的開口勸。 季嬤嬤同樣錯愕惋芷的回答,心中卻是激動,聽聞齊mama相勸之言,冷哼一聲打斷道:“我還以為齊mama是個聰明人,怎么這會卻犯起了糊涂。太太自然是金貴的,只要差人去告訴那些商戶一聲,槿闌院如今是太太管事,他們就該來拜見。何況,有幾位確實得老夫人也看重,夸贊過他們是良商?!?/br> 齊mama頓時沒了聲,嚅囁著嘴唇。 徐禹謙已走了出來,見事情急轉而下,朝小姑娘看去的雙眸內全是贊許之色,也不回西次間而是直接走到她身邊坐下。 親眼所見,他真的相信她并不是強裝鎮定,而是心有丘壑,聰慧的很。 眾人見徐禹謙現身坐下,心頭上的壓力更大了,那些管事顫顫栗栗的連呼吸都短了幾息。 惋芷見著他出來也有些詫異,而這是她首次管事,說不緊張是假的??梢娝晃⑿Τ约狐c頭,心間更是大定準備趁熱打鐵好了結事。 “這事就麻煩季嬤嬤就你去安排了?!彼χc季嬤嬤道,待聽得應喏聲才轉去看嚇得面無血色的管事們?!澳銈儺敳钣惺杪?,都罰半年月例,若是再有下回被我發覺,就不會輕饒了。你們可有異議?” 管事們又一臉錯愕,抬起頭不可置信的去看她。 就這么輕饒了她們? 半年月例不少,可比她們先前占的便宜來說也只是半數,這讓她們都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徐禹謙眼中笑意更濃了。 物極必反,小姑娘處理的力度拿捏得正好。既能讓她們知道她不好糊弄,施了威壓,又恩威并重,留了情面。不失為收攏人心的好謀策。 惋芷見管事們神情心中了然,她是漂亮的闖過一關,真正松口氣。也多虧了在家時常被繼母帶在身邊,聽著她管事,用心學看帳冊,記住了尋常物的價格。 “若是沒有異議就退下吧,以后無緊急就三日一次回事,都盡心當差我自然也虧待不了你們,誰人不是將心比心?!彼姽苁逻€愣在那,再給她們吃顆定心丸。 眾人千恩萬謝磕頭告退。 齊mama也想著趁這會找個借口退出去,卻被徐禹謙叫住。 “齊mama,你為我cao勞這些年,著實也是辛苦了,季嬤嬤來了剛好能為你分擔一些。院里的庫房你仍管著,我的私庫就交給惋芷,統管這差就移交到嬤嬤那吧。算起時間來奶兄第二個孩子也快出生了,你正好也能抽出時間來含飴弄孫?!?/br> 齊mama聽得險些腳下一軟。 四爺說辭給足她面子,卻是實實在在削她的權,說好聽了庫房她還把著,但四爺的家當卻都是在他私庫里。他將私庫給了太太,把統管后院的權利給了季嬤嬤,相當于是把她架空,她就只剩下是他徐四爺奶娘這個體面。 可大宅里伺候的哪個不是人精,她這奶娘身份的體面沒有實權,定然都會對她敬而遠之。哪個人不是捧高踩低! 齊mama后悔昨天沒架住那些管事的奉承,參和了進來,也知道四爺是猜到了她和管事們不應付太太。 齊mama急得眼角都見了淚,可她不與管事們擰在一起,以太太剛才展現的手腕,她下場估計也不會討到好果子。她也不比那些管事的干凈到哪里去。 意識到自己其實前后都沒有退路,若是本份些四爺興許會給自己留一分體面,如今卻真是把什么都給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