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清豐說了那許多,最后穆清知道自己即便肚里多了個東西,這東西還叫皇帝坐在地上痛哭,可于她卻是丁點好處都沒有,反而換了更多的湯湯水水保胎湯藥,如此,心情沒有多少好,再看一眼蹲地上一臉亂七八糟的皇帝,簡直想要發脾氣了。 因為皇上夜夜宿在倦勤殿,清豐一直只給靜妃進補壯陽養氣血提底子的藥,破氣行血的藥一味都沒加過,就怕萬一鐵樹開了花他一個不小心將龍子給落了,好在他提前料想到了,這回可算是好了,靜妃終于要給皇上添個子嗣了,清豐樂不顛顛的出門,嚴五兒見清豐終于出來,好奇問了一句作何能聽見皇上在殿里哭,清豐回一句“靜妃有喜了?!币娭鴩牢鍍郝犚娝@一句之后同個木頭柱子一樣僵著不動彈,清豐很滿意舉步,這宮里真是太久沒有喜事了,該是有個喜事叫大家樂上一樂。我的天爺,觀音菩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來佛祖,哪吒,二郎神,哮天犬,嚴五兒嘴里念念有詞,將自己知道的各路神仙都念了一邊,向著四方跪地“咣咣咣”磕頭,我年輕時候以為依著皇上壞的流膿模樣該是要斷子絕孫了,豈料竟然有朝一日能見著皇上要有個小皇子或者小公主了,一想到有個小小的奶娃娃跟在皇上身后喚父皇,嚴五兒眼睛都濕了,又“咣咣咣”將四方拜了一遍方起身,從今以后我要多做善事將皇上年輕時候犯下罪行都洗刷掉,千萬不能將那些烏七八糟東西降臨到小皇子身上,嚴五兒挺直腰桿心下發誓。遂那日下午就看見往日里在宮里穿的五顏六色挺胸抬頭從不主動與人打招呼的嚴大總管換了一襲素衣老是小跑步與那給各個宮里送煤送木材的小奴才一起,還去御膳房要吹火,將見著他的太監宮女們驚的眼珠子險些要掉出來,還當宮里出了什么事皇上將嚴大總管給降下去干粗使呢。 倦勤殿里,皇上終于不哭了,縮在墻角盯著虛空中的一處怔怔不言語,穆清因為要吃許多保胎藥還要在床上靜臥不知多長時日煩心,一個人在榻上生悶氣半天,再抬頭就看見皇帝那么大個骨架子蜷手蜷腳縮在角落里模樣,他臉上還帶了先前痛哭的淚痕,這會兒眼淚干了那眼淚道子橫七豎八的畫在皇帝臉上,他嘴唇也是個干干的樣子,無端叫人覺出了一點可憐來。 穆清看半天,伸手“來?!被实坜D頭弓腰往榻上來,一頭撞進穆清懷里。 穆清叫他撞得險些后仰,輕聲呵斥“真是,不能輕點?!表槃萃笈擦艘稽c將皇帝讓進榻上來,皇帝還是那么個將頭臉枕在穆清懷里模樣一直不抬頭,穆清撫了撫皇帝頭頂側臉,看他睜著眼睛睫長長眼皮又要發濕連忙一把將他眼睛捂住。 孩子都還沒有生出來,只是因為清豐一句話他就這個模樣,該是有多渴望一個孩子,他緊著孩子緊著她,什么都不顧痛哭,她看的心下難受,可他哭了她就不能掉眼淚,也忽然之間看不得他掉眼淚,那么個金剛鐵壁楞山一樣的丈夫掉眼淚無端就讓人難受,那會她還在先帝后宮里時候他偶爾瘋瘋癲癲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時候她還若常,眼下就怎么都過不得他這樣。 察覺他睫毛在她手心里幾個撲閃之后穆清將手放開,低頭看皇帝,他仿佛是沒掉眼淚,只是緊挨著她,手一遍遍摸她肚子。 “這才幾天,什么都摸不出來?!蹦虑宓?,皇帝不搭理他,仿佛他手真能摸出什么一樣。 等到晚些時候穆清犯困,皇帝還膩在她身旁不離開,將她肚子摸的發燙,穆清不耐煩發脾氣。 “這里面是我兒子,為什么不叫我摸?!被实蹥饧睌?,穆清無可奈何,險些拿枕頭打他,最后還是前殿事情離不了人皇帝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实圩吆竽虑逭X,卻是嚴五兒躡手躡腳進來蹲在邊兒上眼睛綠油油盯著穆清肚子,穆清氣急,將嚴五兒好一頓呵斥轟出殿去,然后方能睡覺,真是,這主子奴才一樣樣兒的,老天爺怎么就能湊得剛剛好。 轉眼離了正月已經過了龍抬頭,穆清終日里吃吃喝喝還一直睡,雖則看著還是個長條身子,只是多少臉上能捏出rou來,她身子弱,也不知怎的竟然沒有害喜,照常吃喝,只肚子依舊變化不明顯。 皇后在宮里將將得知靜妃有喜了之后消停了幾天沒往倦勤殿跑,卻也只有幾天,再往后她照舊是見天兒的往倦勤殿跑,皇帝偶爾從前殿里回來時候看見她,渾不管旁的著人首先將她扔出去然后才進殿,皇后不例外總能將倦勤殿摔打出個七零八碎,眼下穆清有孩子,一丁點折騰都受不住,他真是怕皇后將穆清給傷著,每日里他吩咐不能將皇后放進來,卻是侍衛們眼下都聽靜妃的,只將皇帝要氣死。 有一回他從窗戶前經過要進殿時候發現窗戶開著,瞥一眼之后起先是渾身汗毛一凜隨即簡直就是暴跳如雷,殿里穆清歪在榻上睡著,那皇后看穆清眼神形同個懷春少女看自己心上人一樣。 皇帝被自己心里浮上來的話給惡心壞了,幾個大步竄進店里一把抓起皇后衣領子扔出殿去,著侍衛將皇后拉起來給了十板子然后下令往后再讓皇后進來誅九族這才叫倦勤殿里消停下來。 即便穆清聽說皇帝將皇后給打了一頓責怪皇帝,皇帝愣是一句話都沒說只自己依舊將自己惡心的發吐,有天他還指著殿里剛進來的一個美貌宮女問穆清那宮女長得如何,穆清如實說了很是標致,皇帝臉色一變正要發作,穆清卻是生氣起來要將皇帝轟出殿去,皇帝見狀再沒提這茬,只防著皇后自作多情。 卻是皇帝不讓皇后進殿,開春之后皇后還是隔了老遠將穆清給叫出去了,穆清往日里見天兒的見著皇后,雖然她總是神經兮兮胡鬧可好些天沒見竟然生出了一點想念,皇后站在殿外扯嗓子叫她時候穆清無奈從殿里出去。 是時天已經放晴,園子里枯掉的花草也抽了一點芽,穆清已經能看出一點肚子,皇后照舊是牽著她袖子在園子里走路,卻是轉悠了一會忽然園子里就起了sao動。 眾人只聽見有誰嚷嚷了一嗓子“靜妃娘娘見紅了,快去請太醫?!敝懿蹮o論干什么的宮女太監一齊呼啦啦往哪發聲的地方跑。 跑到那處便見靜妃白著一張臉手指上沾了一點血,皇后站在一邊臉上青白然竟是帶了些笑,奴才們險些要嚇瘋了,張皇失措都不知道干什么好,“快去叫清豐?!蹦虑暹€有些理智,開口著奴才們叫人。 方才她與皇后走路好好的,皇后還與她說了早間吃了什么,卻是冷不丁皇后大力出手將她一把推到,她毫無防備之下竟然被摔出去好遠,恰好后腰胯部先著了地,重重一著地,穆清只覺得肚里一顫雙腿間仿佛有東西往出冒,伸手摸了一把摸了濕,心里慌亂,看皇后一眼,皇后還是帶著神經質的笑容,周槽的奴才們已經亂成一團,穆清開口指示慌成一片的奴才們。 太醫院離著倦勤殿有點距離,皇上前一個月還將清豐安置在倦勤殿偏殿里備著隨叫隨到,將將把人放回去,卻是突然出了事,穆清權當天意弄人躺在原地不敢動彈。 卻是這當口忽的從外里跳進來一個人,奴才里面惶惶亂亂一時也沒人要隔開這人,穆清抬眼才發現身旁多了個人,腦里一閃,皇帝年三十晚上回來時候她仿佛是在屋頂上看見了一個黑衣人,當時只當自己是眼花,這會兒才覺著那時候屋頂上真是有人,因了這人一頭黑發里的幾縷白,穆清才認出這人與那會屋頂上一閃而過的黑衣人是同一個人,那會兒夜色恍惚,然她眨眼的時候拿屋頂上確乎是閃了一點白。 這人濃眉大眼方臉方頜,太陽二xue都鼓出天積,眼睛發亮不怒自威,穆清正端詳他的當口,自己肚上腿上已經“刷刷”被扎了兩排針,他出手過快周圍的奴才們醒過神的當口靜妃身上已經有了針。 “大膽……”有奴才剛想呵斥一句,穆清示意他閉嘴,她覺著自己腿間仿佛不往外流血了,便知道這人不是來害她的,況且看他模樣,在宮里害個人不知過多長時間才能叫人發現,遂也沒有冒犯人家的必要。 “你怎的如此糊涂?!蹦虑褰K于抽出一點心神來顧及邊兒上的皇后,她還做不到皇后將她摔的流血她不生氣那地步,只是到底是念了皇后還頂著蕭家女兒的名頭,也因了這幾個月里她雖然瘋癲卻也不是個心腸歹毒的人,穆清痛心,皇帝這回要大發雷霆真是誰都攔不住。 皇后籠著雙手站著無動于衷,只是看穆清同她說了一句話驀地就咧嘴笑嘻嘻,穆清覺著自己周身回暖也有了點力氣,那黑衣人還在她身上行針也不看她,只是聽見她罵皇后仿佛是看了她一眼。 “將皇后先送回延慶宮去,禁足一月,延慶宮誰都不要放出來,除了送吃食進去誰也不要放進去?!蹦虑宄雎?,深怕皇帝來了活活將皇后撕碎,著人將皇后拉下去。 “我不走,你不喜歡我我不走?!被屎蠹饴曇唤?。 穆清頭疼,索性奴才們知道事態嚴重將皇后拉扯走了。 “孩子無事?!币恢睕]說話的黑衣人終于開口,穆清心下安定。 這當口后面奴才堆霍的裂了個口子,皇帝一臉黑氣從人群里進來,看見穆清還躺地上一方手里捏的作響,一方臉上面皮顫抖。 “不要慌張,孩子沒事兒,我也沒事?!蹦虑逑纫徊介_口,要站起來。 皇帝一把將穆清抱起來,“師父?!彼y得叫一回人,就要抱穆清回去。 “我送你大師兄和你師叔回來?!蹦呛谝氯说酪宦?,穆清這才在知道這人就是皇帝師父。 “嗯?!被实蹜宦暠鹑嘶鼐肭诘?。 一會清豐到倦勤殿之后聽了事情經過也驚出一聲汗,靜妃底子薄,胎兒到現在也長得不穩,多虧及時進針穩住胎元,要不然又得一番的鬧騰。 經此一事,倦勤殿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侍衛,穆清求了皇帝不要叫皇后太難看,到底還是要顧著蕭家,皇帝應了她,后幾天穆清將將被允了能下地,卻是有天晚上嚴五兒突然請她出殿說是皇上叫她。 穆清不疑有他跟著嚴五兒走,走幾步才發現是去延慶宮方向,老遠就看見延慶宮外黑索索站著好些人,皇帝站在最前面,穆清走近了才聽見殿里聲響,心下疑惑然臉上已經面紅耳赤,延慶宮里不知哪個宮女這樣不知檢點行那茍合之事。 她正要走,皇帝卻是沒讓,一腳將殿門踢開,殿里“嗯、啊”聲音依舊沒斷,穆清險些要將自己眼睛蒙住,扯不過皇帝,走到床榻跟前才隱約看見床榻上躺著亂叫喚的人正是皇后。 穆清瞠目結舌,隨即便氣的將皇帝手一把摔開,中間穿過一群后宮大掌事和各店小宮女方出得殿去。 皇帝跟著穆清一起從殿里出去,去你娘的蕭家臉面名聲,他真是不耐煩宮里再有那么一個女人。 穆清當夜氣的飯都吃不下,聽說皇上險些在殿里跪下才安頓靜妃睡下,不幾日皇后就被從宮里送出去了,滿朝官員聽皇上說要廢皇后一句話都沒說,對于新皇后人選也都沒提,且等著看靜妃這回生男生女了。 第99章 sanren 東風帶雨逐西風,大地陽和,草木抽芽生發,前幾日朦朦朧朧下了幾場小雨世界便徹底變了模樣,穆清的肚子微微冒了一點尖,她還穿著一個薄薄的百子夾襖,從背面看去她腰身依舊苗條,寶和從殿外飛進來時候就看見穆清還是個單單薄薄的背影,立時大怒。 “一群滿嘴胡咧咧的騙子,都說你有了身子,好哇,將我好一通騙,我今日進宮來看我外甥孫子……” 穆清正低頭給自己勾兌一會要喝的藥粉,乍聽寶和聲音一時間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將手里調羹一扔轉身,便見寶和坐在榻上正氣的吹胡子瞪眼罵人,看見她轉過身之后就止了罵人的話頭,臉上乍然換表情轉瞬興高采烈。 “哎喲喲,我就說你行的,原來真是懷上了?!睂毢统吨煨芍谎劬χ倍⒅虑宥亲?,作勢要撲到穆清跟前,穆清緊走兩步趕緊到了榻前。 “懷上了?!蹦虑逍χ貙毢鸵痪?,也大方的同寶和說這些,說一句之后生怕自己眼睛發濕叫寶和看見連忙也側過身來坐到榻上,她眼下懷孕了,一個人在宮里誰也見不著乍然看見寶和難免歡喜,況且寶和九死一生,她先前又格外喜歡寶和的性子,遂真是發哭。 她已經許久沒見過寶和了,去年十一月見過人,現在都到了三月頭上,快有大半年時間沒見過人,上一回就知道他被皇帝師父從西南帶回來了,聽說一直在家里修養,修養了這么長時間,性子還是那樣個性子,只是穿著的墨綠衣袍有點空蕩,人也不如以往動輒就竄上竄下沒一刻安寧。 說是寶和左腳腳筋被斷了,也不知走路受不受影響,穆清心下擔心,想要看看寶和的腳又怕再一次掀起他的傷疤,遂就壓著自己裝作不知道不在意寶和是不是走路成問題。 “懷上了就好,懷上了就好,哎,我陳家香火終于能傳下去了?!睂毢痛曛约弘p手高興的無所適從,恨不能哼上一個小曲兒來。 穆清轉臉叫身邊人去多的端點吃食零嘴來,等零嘴端來便徹底上了榻與寶和一人一邊坐在炕桌上開始吃起來。 寶和見穆清這么上道二話不說也是埋頭大造,穆清有身子也不懼什么,這幾個月吃吃喝喝也將胃口撐大了些,遂也很能陪著寶和吃上一番,等所有的碟子吃了個七七八八時候,寶和終于打了個飽嗝放下手里的筷子,無事可干時候他就一直盯著穆清肚子看。 “哎,你說我要是也能生崽子多好?!彼苏?,寶和驀地說話,穆清抬頭看寶和,寶和神情仿佛個小孩兒看著別個小孩兒手里有好物他沒有一樣羨慕。 “盡是渾說,你要是能生孩子,孩子沒出生定然叫你折騰個稀碎?!蹦虑宓酪痪?,看他仿佛是真的要發怒隨即又補一句“皇上日理萬機,宗親里也選不出什么玩伴,要是生個小皇子你和韓大人帶著也不錯,養成你這樣也尚可,總之教習是要請太傅教習的?!?/br> 穆清隨意說了一句,豈料她說完寶和半天沒說話,她正奇怪,卻是突然半天沒說話的人撇嘴“誰要養你家孩子?!辈坏饶虑逭f話,他又說一句“你方才是說將孩子養成我這樣的也能行?” “嗯?!?/br> 如此寶和險些要嚎啕大哭了,世上除了韓應麟,不是想害他的就是嫌棄他怕他的,哦,還有那半截子腿御天,再就是數你了,我說我是皇帝親舅舅是當皇帝是自己骨血 ,大約你也把我當做了家人,要不然你這樣個禮教下長大的女娃娃怎么能看得上叫自己孩子長成我這模樣,家里人也便就沒有嫌棄的理由。 寶和臉上露出欲哭的樣子,穆清納罕,“你怎么了,莫不成腳上又疼?”急忙去看寶和腳,寶和將腳縮回去甕聲甕氣回一句“我腳好著呢?!?/br> 穆清不小心說了寶和腳受傷的事,寶和說他腳好著,穆清便再沒言語,但聽他又道一句“我若是能給韓應麟生個崽子,便就不欠他了,你說我將御天養在韓應麟那里是不是真是對韓應麟不對?!?/br> 寶和轉臉擰眉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在同穆清說自己煩惱,穆清乍聽他說話,一時間還沒消化了,等反應了半天之后便目瞪口呆,小心翼翼開口“你說你將御天養在了韓府同你們一起生活?” “要不然呢,御天兩半截子腿一個人生活怎么能行,再說,再說……”寶和“再說”了半天沒說出下文來,穆清窺著他神情簡直是倒吸了口氣,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她一時半會還接受不了。 “他與我……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也還是個孩子,一晃也二十年過去了,我總也不能視而不見一直裝死……就說千不該萬不該我同他一起去了大理,都怪小五這個小王八蛋,我就說我當主帥我當主帥,非要再加上御天,混賬小王八羔子……”寶和一陣亂嚷嚷。 “都過了二十年,再過二十年也是能過去的,你非得這時候害人,害御天也害韓大人?!蹦虑逵挠牡酪痪?,實在是覺得三個男人一起生活實在驚世駭俗,其中一個還是韓應麟就更是叫人不敢想。 “哎,也怪我,西南一行……他總歸因為我失了雙腿……混賬王八蛋,誰叫他爛好心,老子自己能跑出去,他來把他弄成個癱子不算還要將我弄成個瘸子,娘西皮的,真是氣死老子了?!睂毢颓鞍刖湓掃€正正經經,后面就又是一通的罵。 “韓大人也上了年齡,他是太傅教習出來的,想必要他接受一時半會也難?!蹦虑宓酪痪?。 “要不我說我要能生崽子我就給韓應麟生個,哎,這世上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那老木頭了?!睂毢烷L吁短嘆。 “那就將御天送出去罷,宮里撥些人伺候著不就行了么?!蹦虑褰K究還是偏向韓應麟。 “行也行……可……哎……”寶和又長吁短嘆,也不知想起什么是個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總是個伶伶俐俐干脆的樣子,鮮少這樣長吁短嘆優柔寡斷,西南一行也不知發生了什么,想來寶和也不是個無緣無故就將御天養在韓府的人,遂穆清就再也沒說什么了,這種事情旁人又哪里知道許多。 心下這樣想,穆清看寶和左右為難的樣子寬慰他一句“你總也有你這樣的理由,至于韓大人……他最是知道你,想來生氣一段時間也就過去了,他寶貝你,見不得你為難傷心?!?/br> 寶和聽罷她的話半天一拍炕桌“你這女娃娃不錯!”穆清都被嚇了一跳,他又道“往后小五給你氣受老子扒他皮,往后我不是他舅舅,我是你舅舅!” 穆清失笑,看寶和呼嚕嚕一會兒說著一會兒又跑那,還如以往一樣,便就放下心來。 “好好待韓大人,那御天,你看著……將兩人都周旋好……我總覺得你這樣對韓大人不住,你須得對他再好上些?!蹦虑逑肓讼胗值?,到底這事情真是罕見,也有達官貴人紈绔子弟狎男妓養小倌兒的,也不乏一群人胡鬧的,可三個人要相守一生真是,也沒聽說過。 “呀呀,嘮嘮叨叨就你話多,大不了他老了老子給他擦拭擦尿給他送終叫他體面的成個老頭子還不行么!”寶和嚷嚷,穆清睨他一眼,寶和轉眼不耐煩,起身往窗子里翻出去,“我要走了,你將我外甥孫子好好養著,多吃些,同個麻桿子一樣孩子哪里能長好?!闭f罷他就翻窗而去。 穆清看他仿佛是像往日一樣在半空中踏步一轉眼就掠上樹梢,只是上樹梢時候險些踩空從樹上栽下來,她看著心驚,寶和卻是不當回事重新翻起來終于從樹梢上消失。 看來腳筋斷了哪怕華佗在世也沒給修復好,終究是不若以往那樣一個鷂子就飛出去幾里地,好在以他的性子傷了也就傷了,依舊快快活活的,那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后宮都因為靜妃娘娘有喜而一片喜慶安寧,尤其倦勤殿周圍,隔著好遠就能看見倦勤殿奴才們出了殿以后神氣活現的走路,靜妃眼下雖然還沒有理后宮事,但后宮之主是靜妃恐怕沒人否認,前朝后宮都是有默契,皇后廢了之后只等著靜妃生了就要封她為后。 不若后宮那樣,前朝近些時日險些要回冬,西南戰事經了大理國皇帝暴斃、前太子唯禎也暴斃之后群龍無首國內皇位爭奪厲害戰爭很快結束,大理重新恢復為朝廷屬國,只是西南將一結束,草木剛剛發芽時候一直按兵不動的北方終于有了動靜。 西邊西夏在過年時候還派了使臣來,經了靜妃在烏江丟失一事,皇帝再見西夏使臣險些是將那使臣當庭斬了,被朝臣勸住之后人是沒斬,和談徹底沒戲。 契丹與女真那方是徹底的沒有和談,只等著要出兵,皇帝一直備著北方的戰事,飛信一天好幾封,守邊大將折子一天一封往上遞。 這時候北方戰事終于打響了,先前將將收回來的涼州藩部又起事端,不知何故往北邊的部落頻頻暴動,朝廷軍鎮壓都鎮壓不住。 朝廷拒了西夏使臣之后不幾日西夏就在原本涼州藩部地方與朝廷軍來了一場大戰,各有損失之后,涼州藩部余眾徹底歸到西夏,藩族與黨項攪合在一起,涼州戰事膠著。 東北方,女真與契丹也爆發大戰,兩方都在爭奪南下取宋的路徑。 第100章 冰沙 當是時,真個為天下紛亂,烏云翻滾,四方戎馬并起,萬千諸侯,群起煙塵,人人都有逐鹿中原之野心,皇帝整日里不得休息,西南戰事將歇,將士們不得延遲晝夜不停趕赴北方戰場。 西北方涼州有楊業守邊皇帝暫且不愁,然東北方卻是少了一員震懾四方的猛將,先前去西南時候朝中就選不出合適的人,如果御天雙腿無恙或許還能一用,可御天眼下是不堪用,皇帝總覺著手中無可用之人。 好在東北方契丹與女真要掙個你死我活暫時還殃及不到我朝疆土,只等著兩方有一人占了上風,屆時東北方真要好好布置一番。 前朝的種種后宮一丁點都不知道,先朝的后宮比前朝還像前朝,前朝一有個什么事后宮必然知道,各家后妃都要卯足勁兒得前朝娘家支持又支持娘家,遂一有個風吹草動后宮比前朝還敏感??苫实酆髮m與前朝完全不一樣,先前還有朝臣在自家進宮的后妃上下功夫,然到了眼下,他們可算是看清了皇上除了倦勤殿哪里都不去,也都知道在后妃上下功夫還不如在前朝多長點眼色,于是后宮里不相干的那些女眷們看見皇后下場皆都是本本分分安靜若貓只管著自己的吃喝拉撒便是安穩。 后宮里旁的殿不傳信兒,奴才們之間也不傳,倦勤殿里更是無人說那些個,遂穆清對于前面的種種是一丁點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子之后緊著肚里的胎兒,成日里好吃好睡與皇帝作息老也是打岔子過,偶爾能發現他臉色不好,卻也是幫不上什么忙就只得將自己的爛攤子收拾好不給皇帝cao心。 天氣漸漸轉暖,穆清即便懷了身子也依舊體寒,清豐變著法兒的給她補氣血壯陽氣,再加上肚里有個元陽,穆清這幾天竟然也開始覺著燥熱起來了,仿佛那時候還是女兒家不耐熱的樣子又要回來,手腳也不覺著冰涼,總也覺著身體里仿佛籠了一團火。 她有心想要貪一口涼又生怕將肚里胎兒給涼著,心下郁熱又不敢吃涼的,于是只能在殿里無人時候稍稍減點衣裳?;实劢袢辗路鹗墙K于有點空閑了,下午時分難得從前朝回來往倦勤殿走,老遠便看見殿前左右幾扇窗戶大開,不由納罕,殿里莫非是起火了?要不著怎么所有窗戶都開著,要知道自打她住進倦勤殿里后那殿里就得長時間的注意保暖,今日怎的將窗戶開那樣大。 他心下疑惑,緊了幾步走到殿跟前,兩眼一掃沒發現異常,將將走到榻跟前的那窗戶旁,大開的窗戶里,穆清正面朝外側身睡著,手上一把團扇正斜在她胸口上,皇帝朝里剛一打眼,眼底顏色陡然一深。 也才是個三月末不到四月的光景,北方天冷,遠還不到換夏裳的時節,靜妃娘娘卻是已經換上了夏衣,因了郁熱,她連頭發都不耐煩梳只綰了個髻,一頭烏發松松散散的攏著,身上一件月白蝶紋束衣內里一件錦茜紅明花抹胸,腳上竟然連襪子都沒著就那么臥在榻上。幾個月里她鎮日里吃吃喝喝,清豐也盡力給她調養,橫豎宮里的好東西只有靜妃一個人用,遂清豐一點都沒可惜手里的好東西,便是一通的往往靜妃身上補。也不知什么時候她連臉上顏色都淺了起來,用過蟾織的痕跡都淡的幾近要看不見,她身上本來就白若晶毚,先前干瘦,宮里養了幾個月圓潤不少,加上微微挺起來的肚子,整個人統共就像是個將將開了的牡丹花,每個花瓣都像是浸透了花香與蜜汁,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安靜躺著仿佛下一瞬就要變成牡丹花精 ,單單看一眼就神魂都要被勾走。 皇帝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白日里看見過靜妃了,過了正月他就忙得早出晚歸,這幾日更是一直待在垂拱殿里連回來都未回來,這還是兩三個月里來頭一次在太陽光底下看見她,她還是這么個模樣穆清興許是已經睡著了,皇帝隔著窗戶看她半天,從上到下都掃了一遍她依舊那么躺著沒醒,越看越叫人魂不守舍,皇帝簡直要同個毛頭小子一樣不敢睜眼繼續看,站住定神,方舉步往殿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