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大臣們干坐著一丁點都不敢動,這皇帝,這皇帝,這皇帝滿口都是祖宗禮制不可廢,可往年哪里有皇上宴請群臣自己喝三兩杯一聲都不說的就退場的,不成體統,簡直是不成體統! “皇上身體不舒服,諸位大臣還請自便,皇上讓諸位都吃好喝好?!辈欢鄷r皇上身邊嚴大總管跑回來在殿門口這么一說就又跑了,大臣們愕然,有那老臣就痛心疾首,一疊聲的罵不成體統,其余眾人也就悶頭喝酒。 第20章 穆清 且不管升平樓里的光景,喝了兩三杯酒的皇帝走出殿來,自覺已經做到了一個皇帝該做的,本應該待宴散后再出來,然心里仿佛有個貓爪子似的,總在不經意的時候就撓他一下,撓的人丁點都坐不住,哪里還有耐性同那些嘰嘰歪歪的大臣們再坐下去,遂就出來了。 出來之后沿著回廊漫無目的的走,要走去哪里卻是不知道,只是信步走,天上的月亮既大又亮,白得滲人的將所有光景都照的清清楚楚,偌大的宮里,到處都亮堂著,處處都站了侍衛,哪里都仿佛有太監宮女,該是個熱熱鬧鬧的場景??苫实矍浦浦陀X得這滿眼的人還不如天上的毛月亮,真是同個蛋都不如。 嚴五兒跟在皇帝后面不錯眼的看著皇帝,他就只怕他一個眨眼皇帝又飛走了,他是皇帝,那被趕跑的太子也不知窩在哪里伺機要他的命呢,這皇帝還老往宮外跑,他這個當大總管的能不焦心么。 “嚴五兒,今天過節,你便也去過節罷?!被实壅f。 “奴才得跟著您伺候您吶皇上?!眹牢鍍褐倚墓⒐?。 “朕在這里隨意走走,你去找幾個相好的也去喝點罷?!?/br> “皇上,奴才沒有相好的……奴才得伺候您?!被实廴绾握f,嚴五兒總是跟著他,然后將先前的話再重復一遍。 如此皇帝就惱火的回頭看一眼跟著的奴才,轉臉便打著鷂子掠上了殿旁的大樹,“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個小閹貨找了好幾個宮女,跟著去伺候她們去罷!”說話間已經不見蹤影。 嚴五兒踢踢踏踏的狠命跑了幾步,眼看著皇帝幾個翻轉出了宮墻,一時間只覺著這日子當真是過不下去了,皇帝將他的命不當命,白日里還被人打成那樣,怎的就不長記性,這宮里還有沒有人能將皇帝管管! 嚴五兒無比希望有個太后在,或者哪怕能有個說話管事的中宮在也行啊,想到延慶宮里那老是哭哭啼啼的皇后嚴五兒就長長的嘆口氣。 卻說皇帝從宮里翻出來之后,沒想好到哪里,身體卻是自動到了太傅府外面,下意識的斂著呼吸小心翼翼往進飛的時候皇帝懊惱,之前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是個小心翼翼的樣子,可現在已經是皇帝了,他作何還是要這樣跟做賊似的,他大可光明正大將人強進宮去,若有誰攔著,縱你再厲害,十萬大軍對付你一個總也是綽綽有余的。 皇帝本可以這么做,可不知怎的,卻是只要一有強行將人強進宮去這念頭一出來,他便知道倘若他真這么做,那個偶爾還能冒出來的人就真的消失了,有些人,萬不是你強行就能行的,木木愣愣的,會折斷的。 哼,折折了才好,憐惜著也是個不知好歹的,且看他還有幾日的耐心罷,倘若惹急了他,將那腦袋都給擰下來看你再折到哪里去,腦袋擰下來,或者不將腦袋擰下來把四肢砍掉身體做個人彘,如此便就永遠是他的,若是他連人彘都厭了,就效仿那前朝呂后將人彘給扔進豬圈里去,如此才能覺出逞心如意來。 皇帝邊發狠邊往太傅府的偏院走,今日太傅那著名的三層大書房被皇帝險些給拆了,下午著人收拾了還未收拾齊整,太傅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直嚷嚷著再也不見皇帝,下次見了皇帝他要和皇帝拼老命,門人學生都攔下太傅,連同工匠一起整理了一下午的書房,到了晚些時分便也擺起了宴,遂前院里也是個歌舞升平人人酣飲的狀況。 小心翼翼躲開前院的歌舞升平,穆清偏院里是黑漆漆一片,看著仿佛連個人氣也沒有,皇帝貓著腰竄進了那屋里檐下,時刻備著屋里飛出一個人,可等了良久,竟然里面是個毫無聲息,看來是人不在。 于是皇帝自然是毫不客氣,推開窗戶跳將了進去。他落地無聲,只窗戶開的時候有點點響聲,因了那點響聲,皇帝無端一個心顫,總覺著自己這樣當個皇帝實在是窩囊,還不如不當時候威風。 屋里沒點燈,床帳垂著,隱約能看清榻上躺了一個人,皇帝小心翼翼挨近床榻,隔了那帳子細看,床帳子里面躺著的人面朝里一動不動,皇帝皺起眉頭,心說這人警覺性低也著實太低了些,屋里闖進了人竟然睡的跟豬一樣,是八輩子都沒睡過覺還是怎的? 皇帝自然是沒發現自己這矛盾的心情,到底是叫人家發現自己還是不發現,只一陣子惱火,然后掀開床帳也不敢觸摸人身體,身體往前傾了傾將上半身探進床里看躺著的人,這一看不打緊,里面躺著的人滿臉青白已然同個冰的一樣,皇帝心里一緊,觸手一抹,滿手的濕冷,摸的人也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睡過去了。 “醒醒,哎,醒醒,喂……活著還是死了吱個聲兒……喂……”皇帝眉頭皺的緊緊的一疊聲的叫人,連推帶搡,人卻是沒有醒來。 這回真是急了,連被子卷了人就要往外走,卻不料他那么個連推帶搡帶勒,終于將人給折騰醒了。 穆清意識昏蒙,張嘴便喚“野夫,你回來了?!被实蹔A著被筒子的身形一僵,轉身就將人給扔到床上了,額上的青筋都突突開始跳。 “你說什么?”他咬牙切齒,也不管床上的人將將還是個滿臉青白的冰棱人,這時候他已經不管不顧的將人扔床上臉色猙獰起來。 被重重扔到床上之后穆清腦袋一昏又要暈過去,卻覺下身一股熱流涌出來,小腹后腰冷疼的人都要抽過去,胸口一陣犯惡心,今日被摔打的身體也疼,頭也疼,眼看要暈,卻是被疼清醒了,轉眼看地上站著的人,又是看見那臉色猙獰的人站在暗里同那地獄修羅一樣,立時一個驚呼,下意識往床里一縮。 “皇上……”穆清這個時候還不忘喚一聲皇上,只擁著被子縮在床里恨不能立即消失。 “你方才說什么?”皇帝猶自是個猙獰的表情,只往前跨了一步,黑漆漆的屋里,穆清便已然要被活生生嚇死。 自打一個月前見著這人之后,今日是第二回,統共見了兩回,頭一回心驚膽戰之后自己一只腳被大墨硯砸的青紫現在還沒好,第二回活生生要從樓上將自己扔下去要摔死末了還不成體統的將她的丑態顯于眾人,這晚上便是第三回了,眼看著第三回又是個要將她撕碎了的表情,穆清原想著倘若她被找著,大抵是要被活活折磨死的罷,可那時候只是想想,想自己受的折磨少,想家人多,這回著實是將想法變成了現實,一時驚俱疼交加,神志錯亂竟然大聲呵斥了起來。 “皇上夜闖太傅府是要做什么?半夜里闖進他人內眷屋里是當今圣上所為?還是要不顧他人意愿冒天下之大不韙強搶別家婦人?堂堂大宋朝之國君,成天里同那偷雞摸狗的匪盜宵小一般置天下子民于何處?!置一干馬革裹尸的將士們于何處?!” 穆清越說越大聲,全然顧不上皇帝臉色已經不能看,只將心里的話說了個痛快,說罷室內一陣安靜她方覺出了自己剛才確實是神志不清了。 皇帝臉上還帶著傷,頭上別著的金牡丹已經掉了,喘氣間還有一陣陣酒氣,站在床前還將所有的光都擋在身后,形容可怖,真是形容可怖極了。 這回他大喘著氣,險些要被氣死,“劉穆清,你方才說什么?!”皇帝從牙齒縫兒里繃出這幾個字,然后整個人要挨到床榻邊兒上了,眼看著是個要殺人的樣子。他一直不愿意叫她的名字,仿佛這個名字叫出來便是他輸了一樣,認了這個已經面目全非黑鬼一樣的人是他一直尋覓的人,認了這個想方設法不惜連張載都拉下水都要逃脫他的人是他少年時候稀罕的人,認了這個同別個男人日夜在一起兩年的女人是自己的。 他一旦叫出了這個名字,就仿佛認下了這所有的東西,甚至連綠帽子都要戴上,遂他一直不愿意喊她的名字,方才一瞬間她義正言辭喋喋不休,像是回到了昔日嘴里老是說著仁義禮智信的昭陽殿靜妃的模樣,只是話里的內容將他氣的也失了理智,遂竟然是叫了出來。 叫出來之后兩個人俱都是一怔,穆清發怔的是她依然是劉穆清,那皇帝是沒發現蕭劉兩家的事情,那作何是要將蕭家一門都滅掉,這時候已然都顧不上皇帝認出她叫出她了,先前只覺得是認出了,這回真是叫出口了。 皇帝怔了一瞬之后被床里的人氣的理智是徹底沒了,但聽床里的人說“劉穆清早已死了皇上,我不是劉穆清,過去的便過去罷?!?/br> 話音未落,皇帝探手一把捏上穆清臉蛋,整個人鉆進床帳里想掐著脖子將人弄死。什么叫過去的便叫它過去,什么叫?! 皇帝一腿在地,一腿跪床上,臉色猙獰吐出的氣息帶了一股酒氣,兩只眼角發紅,儼然是個瘋了的樣子,穆清不自主瑟縮,下一瞬皇帝卻已經帶了一團的黑氣與酒氣當頭罩了下來。 猝不及防間穆清臉蛋生疼嘴上也一疼,然后就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眼前一張鼻青臉腫的大臉罩住了所有光陰。 張嘴就要喝就要叫,張嘴卻是舌頭疼的人要瘋,然后察覺自己胸前的衣服都要被撕開,再是不能坐住,疼的眼淚都掉下來然后也上手一陣亂抓,將皇帝頭發撕扯了個破破爛爛。 “放開我,救命……”穆清急瘋了,等嘴上終于得空兒的時候她用盡了所有力氣喊了兩聲,然后胸前就已經被扯開了,窗戶里竄進的冷空氣一瞬就將肌膚凍了個冰涼。 穆清驚駭莫名,胡亂掙扎,雙手對著當今皇帝臉上就是一頓“噼里啪啦”,然后突然間所有動作都止了,跪在床上的人看著她的左肩,那里肌膚盈白細嫩,肩膀刀削一樣嬌窄,鎖骨下的肌膚滴著水滴往下隆起蜿蜒,這樣的地方,白里隱約有點紅白,那里像是有個手印的疤痕。 皇帝將他的右手放上去,手型一模一樣只是手指長了一點手掌寬了些,穆清滿嘴是血呆呆低頭看一眼,只感覺自己肩膀那里一片灼熱。 第21章 戰敗 “我不是,不是,你認錯人了……”穆清有些恍惚,斜著身體要往旁邊逃去,皇帝的手已經從肩上拿開,她顧不得整理衣服,急急惶惶的就要逃走。 皇帝哪里還能容得她再一疊聲的說不是,抓著人狀若瘋狂兩人頭臉只余寸許距離,仿佛不逼著穆清說個她就是從宮里出來的靜妃不罷休。穆清亦是形同瘋狂掙著脖子掙扎,兩手不由自主的便去推打,兩人已經不知道這時的鬧騰所為到底是什么,只皇帝一手攥穆清肩膀一手掌頭臉,穆清板著身體就要逃出這里。 正喧鬧間屋門卻是大開,打頭的太傅連同比中午更多的人站在房門口,太傅倒抽一口冷氣,床上兩人俱都儀容不整,皇帝還穿著云龍紅金條絳紗袍、佩方心曲領的宴會服,這時候已經凌亂不堪,頭上的束冠不知蹤影,臉膛發紅眼睛發紅,穆清穿家具常服交頸撒開內里的肌膚都能看見,卻是嘴邊沾血臉蛋有指痕,隱隱還有一絲血腥氣在屋里蔓延。 “畜生,還不住手!”太傅大驚,管不了那許多,張嘴就是呵斥,當前這一幕,誰看進眼里都是要罵皇帝畜生的,這時候用不著猜,有眼睛的人看見皇帝穿的衣服哪里還不認識這是當朝皇帝,只是皇帝在太傅內府里這是干的什么孽障事情?相傳五皇子登基之前在宮里是個野狗一樣的存在,沒人給飯吃也沒人給教養,果然,果然,看看眼前這皇帝,果然。 皇帝身形僵硬的回頭看了站在門口人一眼,然后呵斥“都給朕退下!”他當皇帝兩年,斥責大臣時候很有些天子的樣子,這時候張嘴斥人,外間便立刻跪了一地,只太傅還有幾個書生意氣的年輕讀書人義憤填膺的站著。 “張載,朕念你親授朕多年,饒你這一次,倘若再讓朕說一遍,誅連九族?!被实凵徽f道。 太傅縱是有一身鐵骨,可家大業大普天之下皇帝要誰的命便是一句話,遂含著一腔子的不忿太傅退到了門邊兒上,只看著屋里兩人再次互相仇視。 穆清有些恍惚,神志已經想不清楚,只想離開,可是她逃不開,板著胸膛往上挺,然她一介弱流怎么能逃開皇上,這當口,有人破窗而入,身影還未看清,兩手成爪狀便指向皇帝身后命門腰陽關兩xue。 皇帝頭也不回察覺破風方向,單手箍著猶自板著的人另一手隔開身后的人。 “野夫,救我……”借著皇帝側身,穆清終于看清進來的人,當即伸手朝向野夫,聲音破碎淚水漣漣。 野夫一身短打裝扮身形矯捷,兩手帶了凌厲之勢抓向皇帝,皇帝單手抱著人身體不離床榻同野夫纏作一團。 眨眼間兩人已經連過數十招,野夫一直未能將皇帝與穆清逼離開,眼看野夫要落于頹勢,卻是突然窗外有東西射進來當胸就插進了皇帝膻中大xue,皇帝氣息一滯,床里的人已經連滾帶爬下得床去撲進那野夫懷里。 “今日中午以多欺少,晚些又欺帶傷之人,大丈夫勝之不武,欺人太甚,臉比天還大!”窗外有清越聲音如珠落盤飄進屋來,院外的人只覺著眼前一花,有人影在房頂一閃便不見了。 皇帝氣急敗壞,回頭看一眼自己猶自是個張開狀的臂膀,那里張著,空了,身形有一瞬間的停頓,卻是再沒有打下去,只是看將臉埋進別個懷里的女人一眼,再看站著比自己略微高一些的人,兩人目光相遇,皇帝眼神一閃,再低頭看穆清,穆清徑自將頭臉藏在野夫懷里,于是皇帝終于咬牙轉身,像個戰敗的土狼,呼嚕著甩了一下頭頸,土狼便要將自己的東西拱手相讓。 有什么東西仿佛被踩在地上踏了個稀碎,皇帝轉身便走,留下一干人恭送皇上的聲音。 今年中秋佳節,太傅府里上演了一場大戲,不出一個時辰,京里寫戲本子的先生便連夜點了燈開始揮筆,這回有那許多的現場目擊者,滿城的戲文先生這回寫出來的本子統一的很了,俱都是皇帝中秋佳節夜闖太傅府女先生房間,辣手摧花將那婦人摧殘的一身是血,后被人家丈夫抓了現行,被女先生丈夫揪著衣領子暴打,最后皇帝灰溜溜回宮。 二日所有的戲臺子便全是這出戲,全城老百姓都緊著新戲剛排出來時候去看,省的下回皇帝同那女先生再有什么事情又會有新戲。 皇帝從太傅府里回了宮,一路上發了瘋的往宮里跑,回來之后就進了倦勤殿,嚴五兒不知去了哪里,宮里點著燈可全是空蕩蕩,皇帝端坐在床沿上良久,兩眼盯著外面的月亮一點點移動,臉上五顏六色看不出猙獰不猙獰,只總之是個不好的表情。 皇帝走了之后穆清驚魂未定,徹底脫力了,連問野夫今日去了哪里都說不出來,只恍恍惚惚的喝湯藥,然后就是昏睡。迷迷糊糊間又是驚醒,驚醒了看野夫坐在不遠處就又睡著,如此卻是什么都沒跟野夫說。 這兩年穆清鮮少看自己身體,左胸前的手印更是在刻意的忽視下已經忘了,可是突然之間被提起的時候穆清像是被魘住了,她竟然還能想起那時候她希望他好好兒的,一切都好好兒的。 從前時候我以為我的身體嬌貴的不像話,小衣換個新的都覺得刺的慌,夏日里被熱一會覺得暈的慌,現在身體已經糟糕成這個樣子,還遭遇了那樣的摔打,竟然不幾日就好了,穆清覺著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 五六日以后,她坐在屋里的窗戶前看信,那是三哥靈均的信,靈均信里說一切都好,言談間對關外的雄偉滿是喜歡,穆清忽然就特別想去關外,看看三哥信里的這些個是不是真的這樣巍峨。然向往的同時心下亦然傷心,三哥是個頂頂充滿靈氣的人,適合他的地方大抵是江南水汽彌漫的楊柳岸和紅酥手黃藤酒罷,關外過于粗獷彪悍,三哥該是不適應的。 這五六日皇帝再沒出現,穆清披著厚厚的大氅難得有點清凈時間,然,這點清凈時間也是短的可憐。下午時候就聽見府里下人說皇商劉家被一夜之間抄了家。 穆清這幾日生活的總是木木愣愣的,前幾日皇帝的樣子過于駭人,將穆清的魂兒嚇走了一些,遂這幾天總也不很說話只盯著看書或者盯著天上的白云看,初時聽見這信兒的時候她在竹林里看書,外面有府里的下人湊在一起說閑話,起先她只是在看書,偶爾有點音飄進耳里,過了老半天那飄進耳里的幾個字才在她腦里有了反應,然后穆清才知道皇商劉家被抄了家,不由凝神細聽,聽了半天,呆呆那么坐好半晌,最后起身進了自己的偏院。 皇商劉家從先帝在時就做了皇商,自打她被迎進宮里以后,劉家繁榮一時,先帝走了以后昭陽殿靜妃是當今皇帝的母妃,縱靜妃已逝,可新皇對劉家厚待,劉家之繁榮更上了一層樓。兩年間宮里的大半供應都是劉家cao持著,近日不知什么緣由,劉家卻是被新皇抄了家,闔府上下不論老幼都下了監,家產全被充進了國庫。穆清聽到這里的時候就已經聽不下去了,只是再再的絕望,皇帝是因為她將劉家給抄家了罷。 不由悲從中來,努力忍下快要掉出眼睛的絕望,將兩手攏進大氅里垂了眼皮靜坐了好長時間。 她近些時間真是瘦了很多,日日戴著蟾織的緣故膚色又深,看著就很有些個不近人情的冷漠,然她又是長了一雙杏核大眼,眼眉漆黑眼皮深,因了這大眼的緣故就看著多了些溫情與柔軟,垂下眼皮那么坐著,遮了眼里的溫柔,她就冷峻極了,那么冷淡的坐了半晌,穆清起身開始收拾行李,她要進宮去。 晚些時候,野夫剛從外面回來,頭身的汗還未擦去,便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給穆清,穆清本欲同野夫說商量將她送進宮的事兒,可等看見紙張的時候便渾身一僵,進宮的話再是沒有說過。 她垂眼細細打量這紙張,一個花紋一個花紋看過去,然后說“時間就定今天晚上罷?!币胺蝾h首,伸手又要搭穆清手腕,他這幾日時常要搭穆清手腕看看她身體情況如何,穆清卻是沒讓,轉身便去窗前的大案后。 野夫在原地站了一會,也就轉身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這幾日他也瘦了許多,總也不知在忙什么,卻總也是個沉默的樣子。 穆清低頭看這紙張,但見這方紙上有墨無字卻是幅畫,畫中條紋繁復不像是尋常畫,畫中一約莫兩寸寬許豎型長條,環周襯以波涌浪迭,急流飛瀉,間或有雕飾的魚、蝦、蟹、鱉,似凌波而起,蠵龜則宛如浮游于驚濤駭浪中。長條頂端有六獅交盤,似在游水戲珠,栩栩如生,長條的右上方,閃映著一個如盤大小的圓斑,質地縝密,晶瑩潔白,與環周的顏色若明若暗,氤氳朦朧,猶似夜空中形成的“月暈”。 穆清細看良久,再抬眼整個人卻是不一樣了,這幾日的木愣瞬間消失,兩只眼睛閃著亮光,像是夏日走了長路的良駒飽飲了清泉之后的模樣。手里的這東西,是穆清尋覓了兩年的東西,今日終于出現了,如此她若要離京,便算是了了蕭家人一樁心事。 第22章 交易 范寶和踱著步子來回在屋里走,看的韓應麟一陣眼暈,韓應麟本欲不管這人,可架不住人家說話大聲且喋喋不休,吵得韓大人不勝其煩,韓應麟終于開口“你消停一會罷,繞的我頭暈?!?/br> 范寶和本來就煩的要命,這時候韓應麟開口按著他的性子非得逮住韓應麟好一通作妖才能罷了,可這回他卻是沒顧上招惹韓應麟,只是自己管自己的在地上轉圈。 韓應麟鮮少看見范寶和這樣,大約又是因為皇帝的事情了罷,這樣想來不免就有點黯然,這世上所有的事情于范寶和而言都是無謂的,有謂的大約也就只有皇帝了。 范寶和轉了半天圈,然后身子一歪坐在椅子上,盤腿拄頭啃指甲。 “韓大人,你說我那外甥是不是真是個瘋子?!弊税胩?,范寶和側頭歪臉挨著韓應麟肩膀同他說話。 “皇上少年得志,是這世上少有的英才?!表n應麟一本正經,這世上在誰跟前都能說皇帝的壞話,在這人跟前卻是萬萬不能說的,哪怕他自己一通王八羔子混蛋小雜種的渾罵,旁人決計是不能附和。 “瞎說八道什么大實話!縱然他真的是個天才,他是不是還是個瘋子,唔,是瘋子和天才的結合體?!狈秾毢吐犿n應麟夸皇帝甚是開心,嘴里那么說著,卻是正起脖子兩只眼睛黑葡萄也似看韓應麟一眼。燈里看寶和眼尾上勾嘴角上翹眼里帶水,一張笑盈盈臉甚是可愛,韓應麟不由心下便是一緊,攬著范寶和坐好。 “你說這小王八蛋成天干的都是些什么事,這兩天滿京城都在傳他如何jianyin學識淵博良家婦女,滿天下的人都覬覦著他的皇位,他卻是凈干混賬事,想女人了后宮一堆他便是脫褲子就上,作何是要跑去宮外,還無緣無故將那靜妃娘家給抄家,這不是上趕子等著別人罵么,你說他是不是腦子里裝了一坨狗屎?!鼻耙豢谭秾毢瓦€是個笑盈盈臉,這時候又變得氣咻咻又憂心忡忡,變臉簡直是瞬間的事。 韓應麟木著臉看范寶和翹著紅唇一張一合的往嘴里吐出市井潑皮說的話,默然無語,即便已經有十年了,他冷不丁聽著范寶和說話還是能驚訝一番,世界上怎么有人能用那樣一個皮囊說出那樣粗俗的話來。 “皇帝做事有他的道理?!表n應麟依舊一本正經。 “有個屁道理!還不是因為同人搶女……東西搶不過人家拿旁人出氣,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透頂!”寶和越說越氣憤,最后簡直要暴跳如雷恨不能皇帝就在眼前他能跳將起來大罵。 韓應麟看范寶和話到一半轉了話頭也不言語,只是伸手抹一把范寶和臉蛋,他怕他過于激動口水濺到他自己。 寶和任憑韓應麟在自己臉上禿嚕一把,對于韓大人的乖覺很是滿意,又想到宮里那位,若是有他范寶和一半的聰明,不要說個女人,就是十個女人都能上趕子伺候自己,然后越想越氣憤,再是坐不住,一閃而起“晚上你先睡,我出去辦點事?!闭f罷就已經推門而出,韓大人走了兩步到門口,本欲叮囑一句晚上夜風冷他加點衣服,卻是已不見人影。 當晚戌時剛過,京里城西一間破寺廟里,破敗的供桌上閃著一只小油燈,因了四處漏風的緣故那小油燈明明滅滅的,合著那拈花微笑的佛像,無端讓人汗毛倒豎。這時候已經是月上中空,那寺廟屋頂上有個破洞,月光便恰好從那破洞里穿下來,映在當庭站著的人臉上,白彤彤叫人害怕。 當庭站著的人修長身條披一黑色大氅,半個臉掩在大氅領子里,余下的半張臉那月光恰好投在他眼睛下方,于是眾人只看見他秀挺的鼻梁端直端直,打他后面供桌旁邊,一左一右站了兩人,左邊的那個身高奇高,魁梧硬朗,右邊的那個卻是矮了幾分,看身形像是個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