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蓋因他要為難的不是別人,而是宋王老爺子的嫡嫡親,唯一的外孫女兒! 這就很了不得了啊。 換一個兒媳婦兒,寧王往死里欺負,也絕對不會如眼下這般叫人頭疼的。 寧王一想到與宋王交好的宗室與他都帶了幾分陰陽怪氣,其中安王王八羔子還頻頻對他發難,從前與自己交好的幾家宗室卻因上回自己小小的算計與自己越走越遠,心里就氣得不行。 他今日在朝中又挨了皇帝劈頭蓋臉的一通責罵,“廢物點心!”“吃干飯的!”“養你不如養條狗!”的話都出來的,又將他手上掌著的宗室的權柄奪去交給了安王,如今眼前發黑,只覺得氣血不順暢,越發倦怠。 他沉著臉一進門,就看見遠遠的一個白衣蹁躚,弱不禁風的少女,頭上只戴了一朵兒小小的白色的絨花兒,倚門而望。 見了他出現,那雙如秋水一般瀲滟的美目之中猛地露出驚喜,可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微微暗淡,垂了頭,落下兩滴清淚,只對著他福了福,便轉身欲走。只是她似乎離開得很倉促,才走了幾步,就聽一聲輕呼,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她扶著自己受傷的手腕兒,忍不住黯然落淚。 梨花帶雨,委屈可憐,又柔弱得仿佛一陣輕煙,一下子就叫寧王殿下的心被擊中了。 作為一個扶弱濟貧的好王爺,寧王上前,對這少女生出了自己一只保養得十分優美的手。 這少女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手,仰頭,看這俊美的郡王如同看天神! “王爺……”她如同夜鶯的聲音顫抖著響起來,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眶一紅,哀怨地扭頭道,“不要臟了王爺的手?!?/br> 她雖這般說,可是那眼中的情意,卻是再也不能掩蓋了。 “這話說的算什么呢?”都說女要俏一身孝,本柔若無骨的少女弱不勝衣地跌在地上,寧王殿下哪里還想得到什么忌諱呢? 他充滿了憐惜地看著地上這個身世飄零可憐的少女,想到她母家被奪爵,靖北侯因此流放,連祖母都沒了,再看看她這一身孝衣,就覺得很孝順了,越發柔聲問道,“本王不是說了?允你回家去送你祖母?” 顧柳兒叫皇帝賜給他,正經沒有幾天承寵就出了大事,他只覺得她可憐極了。 這偌大的王府,她又是身世飄零之人,沒有他的庇護,只怕只過不下去的。 “王爺心疼奴婢,只是奴婢卻不能叫王爺蒙羞。父親哪兒如今是罪臣之身,奴婢若回去了,叫王爺的臉面如何過得去呢?” 顧柳兒用善解人意,心疼的眼神去看寧王,見他一怔,之后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憐惜,便垂淚說道,“且奴婢家中,奴婢只孤零零一個,姐妹們都對奴婢不好,那家里,再也沒有奴婢的容身之處?!彼f到這里就忍不住傷心起來,顧不得自己還是罪臣之女,歪倒在寧王的腿邊,默默流淚道,“奴婢,只有王爺一個親人了!” 她的心都在自己身上,寧王的心里生出幾分豪情。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是顧家女,是陛下御賜,正經的主子!”他嘆了一聲,之前因顧柳兒身份稍稍不快的心都散去了,見顧柳兒不起來,便也蹲下來攬住這少女柔弱的肩膀。 他明白顧柳兒的無助。 顧明珠那樣惡毒的丫頭,如何能容得下顧柳兒呢?只怕平日里沒少被欺負。 不過都是顧家女,顧柳兒比顧明珠柔順可愛了一萬倍,也叫寧王心里生出滿意。 這個妾入府之中,十分柔順乖巧,從不爭寵諂媚,若他來了,便快快樂樂地服侍他,若不來,只會每天晚上在院子里數星星數月亮,暗自垂淚不叫他知道。 且她雖然是御賜,身份不同,卻從不在王府作威作福,反而充滿了同情心,又對寧王妃十分恭敬,日夜侍奉,就算頭一天晚上承寵,第二日也絕不敢拖延,大清早就往寧王妃的面前去,沒有半點恃寵而驕。 這簡直就是最完美的妾室呀,寧王自然偏疼了一些,又對寧王妃有些不快。 雖然顧柳兒自己懂事,再勞累也服侍她去,可是難道看見顧柳兒服侍自己累得不輕,還不知說一句體恤的話,叫她回來歇著? 還有,叫顧柳兒賢良些,王府雨露均沾是個什么意思? 難道他是個好色之人?顧柳兒霸著他了?! 近日對寧王妃不知為何,總看不順眼,仿佛從前的賢良淑德都不過是在面上給他看的,內里實則十分苛刻,寧王眼中帶著幾分不快。他又見顧柳兒眼神惶恐口稱奴婢,瞇了瞇眼便和聲問道,“莫非是王妃與你說了什么?” “王妃待奴婢極好的,恐奴婢難過傷了身子,叫奴婢靜養不必急著服侍王爺?!鳖櫫鴥耗抗饬鬓D,見寧王沉著臉微微頷首,便懂事地靠在他的懷里,如同抱住自己的性命一般裊裊地說道,“雖這王府里有些丫頭婆子說奴婢身份卑賤,不配服侍王爺,只是王妃都叫奴婢不要放在心上,對奴婢很關心呢?!?/br> 她抱著寧王的腰柔聲說道,“奴婢有福氣,能服侍王爺與王妃?!?/br> 她一言一語都是感恩,寧王的臉色卻不大好看。 寧王妃看似在關心顧柳兒,可是卻先奪了她的寵,又使婆子丫頭句句刺心,也只有顧柳兒這般純良,才看不出寧王妃的本意,還對她感激涕零。 若真的同情顧柳兒,堂堂王妃還不能叫幾個丫頭婆子閉嘴?竟都鬧到顧柳兒的面前,方才不輕不重地說兩句安慰的話。 顧柳兒這樣單純,沒有他護著,可怎么活? 王妃……倒是學會了王府后宅這一套,真的變了。 “王妃的話,你聽聽就算了?!币婎櫫鴥呵啻喝崦?,疑惑地看著自己,寧王卻恐她傷心,玷污了這純潔無錫的人兒,不再多說,抱起輕呼了一聲的美人就送她回了屋子,好生勸說了一回,一出院子已經繃緊了一張俊美的臉,大步往寧王妃處去了。 寧王妃此時正歪在軟榻上吩咐幾個王府里最得力的婆子事情,見了寧王眼睛頓時一亮,急忙撐起身子喚了一聲,“王爺!” 她眼神期待愛慕,可是寧王想到顧柳兒那純然的愛意,再看看寧王妃,頓時抿了抿嘴角。 確實……不及顧柳兒純粹。 “許久不見王爺了,怎么有空兒來瞧我?”寧王妃柔聲嗔了一句,端了茶遞給寧王。 “莫非本王少來幾日,你還不快了不成?!”寧王心里帶著幾分火氣,頓時冷笑了一聲。 寧王妃是他當年當做最純潔的姑娘愛慕信賴,沒有想到內里也如此不堪! 一腔愛惜,真是白白浪費了! 寧王妃一噎。 她往日里也是這般嬌嗔,有些吃醋的樣子,又有些情趣,哪一回寧王不是抱在懷里好生哄著呢? 怎么…… 她正若有所思,覺得哪里不對勁兒的時候,就聽見寧王再次冷笑了一聲,不接她的茶盞,只看著她冷冷地說道。 “真是本王縱的你!本王進門,你連個身都不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比本王還嬌貴!”到了后頭,已經是疾言厲色! 寧王妃風韻猶存的臉,看到寧王那雙不善的眼,頓時白了。261 ☆、第262章 “王爺……”寧王妃哆哆嗦嗦地喚了一聲,心里說不出是驚怒,還是惶恐。 這還是在奴才面前呢,寧王就對她這樣不客氣,叫奴才們看見了,得怎么看她這個王妃?日后,誰還會對她真心尊敬? 怎么能在下人面前對她這樣沒臉? 打從自己扶正之后,夫妻情投意合,寧王對自己只有愛惜疼愛的,寧王妃從來也沒有受過這個呀,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只是她到底是有些心機的人,見寧王這半點兒面子都不給自己,且神色冷厲,她心中暗恨,只想著不知是誰背地里害了自己,面上就帶著幾分無措與可憐地上前去握寧王的手,含淚說道,“王爺又不是不知道,賤妾這身子不大好,因此怠慢了些,心里是想著王爺的呀?!睘楹螌幫跬蝗粚λ@樣無情? “身子不好?”寧王見寧王妃淚眼朦朧的,可是眼前閃過的,卻是顧柳兒的那張強笑偽裝堅強的臉。 “你身子不好,還知道在榻上歇著。柳兒身子骨兒弱成那樣兒,你竟不知道愛惜她,還擠兌她叫她吃苦,你的心也忒狠了!”寧王啪地就拍開了寧王妃的手,在她震驚的目光里不快地說道。 齊涼那一腳到底在寧王妃的臉上留下了明顯的傷口,不必說臉頰上的青腫,寧王妃優美的嘴角,就豁開了一個不小的口子。 雖太醫拍著胸脯兒保證這傷口以后肯定能好,只是這沒好利索的時候,寧王如何能看得順眼呢? 他只覺得寧王妃這變得有些叫自己不認識了,再想到年少懵懂,柔弱可憐的顧柳兒,眼中就帶了幾分憐惜。 “柳兒年紀還小,就算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年紀比她大,也該擔待她?!闭f起年長,寧王就想到,寧王妃幾乎能給顧柳兒當娘了,他忍不住去看寧王妃鬢角的幾根白發,臉上就有些不自在,忍不住移開了目光十分不高興地說道,“還有!你怎么管的家???柳兒再如何,那也是陛下賜的,也是王府的主子!你怎么縱容一些狗奴才說道她,叫她傷心?! 寧王妃聽這竟然是顧柳兒給自己上的眼藥,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打從顧柳兒入府,寧王的心就變得飄忽不定起來,這些時候大多伴著那個狐貍精不說,就算有時來了別處,可是卻嘴里時不時帶上顧柳兒的名字,口口聲聲都是對這丫頭的愛惜疼愛,寧王妃聽了心里擰著勁兒地疼。 因為寧王妃明白寧王為何會有此種種。 一個男人,只有那一個女人給裝在心里時時想著,才會如此。 她縱橫寧王府幾十年,連齊涼的生母都給斗死了,沒想到老了老了陰溝兒翻船,冒出來一個顧柳兒成了自己的心腹之患。 寧王的性子她是再了解不過的,只是顧柳兒狡猾小心,素日里從沒有什么紕漏,叫她挑不出毛病來。甚至因顧柳兒得寵,寧王從前隱隱約約與她透話兒出來要寵愛她那個侄女蘭兒之事也不了了之。這滿府里都成了擺設了,奴才們只有捧著顧柳兒說話的,哪里敢說道她?! 顧柳兒這是在陷害人吶! 寧王妃許久沒有吃過這樣的啞巴虧了,忍不住與寧王低聲道,“王爺……” “還是……”寧王卻沒有理睬她,只帶著幾分懷疑地說道,“就是你縱容的那些奴才?” “賤妾怎敢如此?”寧王妃心里一抖,知道寧王這是疑上自己了,忍著心中的恨意急忙說道,“王爺喜歡的meimei,在賤妾心里比賤妾還重要。她服侍王爺用心,賤妾感激她還來不及,怎會傷害她呢?” 她眼角帶著幾分清淚,風姿綽約楚楚可憐,可是到底不年輕了,擺出弱不禁風的樣子來,自然會叫寧王拿她與顧柳兒做個對比,她只如同從前一般垂淚,卻沒有見到寧王皺眉起來。 “只是王爺說得對,只怕府里是有奴才欺負人?!睂幫蹂D了頓,決定給顧柳兒上個眼藥,柔聲說道,“賤妾叫她歇著,也是為她好。她如今只是罪臣之女,身份低賤,如何在王府之中走動呢?不知多少人笑話她的出身卑微,她……” 她才說到這里,卻迎面見到了寧王的眼神,心里不知為何生出了極致的惶恐,仿佛那陌生的眼神,就是在審視,或是在懷疑她一般。 “她母家凋零,又是庶女,本就身若浮萍,夠可憐的了,沒想到你竟然還在背后插刀子!”見寧王妃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振振有詞,寧王想到只剩下自己能夠依靠的顧柳兒,只覺得滿心的心氣兒都是為了那個可憐無辜的女孩兒,用不敢置信的聲音說道,“你怎會變成如今這樣?!當年,你的身世比她還凄涼,恨不能上街討飯!本王嫌棄過你沒有?你那樣的出身,怎敢今日來嘲笑柳兒?你出身很高貴么?有什么臉看不起她,還嘲笑她?!” 說到最后,寧王已經聲色俱厲起來,在寧王妃陡然慘白的臉色中呵斥道,“本王以為,你的出身就不堪,想必能明白她的苦楚,掛心她,愛惜她,沒想到,竟是你在落井下石!” “王爺!”寧王妃的聲音都尖銳了起來。 她出身卑微,確實上不得臺面兒,可是這么多年榮華富貴,她早就將從前給忘記,再沒有想到寧王竟然會主動提出來! 想當初為了她的體面,寧王是將她的過去諱莫如深的呀! 為了一個才進府的丫頭,他竟然…… 寧王妃看著寧王帶著幾分憐惜地說起顧柳兒的模樣兒,只覺得心都要被撕碎了,然而心中又生出了另一種恐慌。 她的出身卑微,從前仗著寧王的寵愛,因此肆意寧王府中,風光無限??墒侨缃駚砹肆硪粋€得寵的顧柳兒,她明顯是被寧王厭棄了。 在寧王府中下人的眼睛都歹毒得很,也沒有什么正經的主子,只有寧王的喜惡。她沒有根基,腰桿子就不及外頭那些有娘家做靠山的正室女眷硬,一旦失了寧王的寵愛,那就完了。寧王是個任性的人,當年頂著皇后的威勢都敢氣死齊涼生母,若厭棄她,將她撇在一旁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她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人,沒準兒連正妃都做不成。 左右寧王已經扶正過一個妾室,廢了她,立顧柳兒做正妃,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好猶豫的。 想到這里,寧王妃的眼前就發黑,只覺得渾身突突地跳,再看寧王,竟都說不出話來。 “你方才在做什么?”寧王絮叨了一番寧王妃的無情無恥無理取鬧,見她似乎受教,可憐地垂頭嬌軀微顫,再想到這幾日在宗室之中,隱隱有人嘲笑他取了一個不得用的王妃,連累了自己,又有些不自在。 那些宗室的話,從前他從來不當一回事兒,只是如今想起來,卻又有些道理,覺得王妃出身卑賤,確實叫自己的寧王府都上不得臺面兒了,也叫自己都跟著臉上無光。 他被削爵之后越發敏感多思,許多從前不在意的話,也都慢慢地進了耳朵。 “是宗室里例行的宴席,這一回設在了宋王府,賤妾正想著穿什么衣裳過去體面些?!睂幫蹂蛄嗣蜃旖?,低聲說道。 宗室女眷平日里每月都會一同聚飲一番,或是聯絡彼此情誼,或是分享一些各地的有趣的話說說笑笑,說是各自品鑒些難得的寶石首飾等等,總之就是玩樂來的。不過想參加這樣的宴席,起碼也得在宗室之中有些體面的。 寧王妃從前是親王妃,如今是郡王妃,自然有這個資格,雖然從前那些宗室女眷從不給她下帖子,不過厚著臉皮去了,最多就是沒人搭理。 且從前寧王在宗室頗有幾分體面,宗室之中有些不得臉的女眷,沖著寧王寵她,也有奉承她的。 那代表了身份,寧王妃自然不會說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