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李扶搖的聲音越來越弱,涂靈簪一口咬住自己的下唇,免得自己會沒有骨氣地痛哭出聲。 李扶搖緩緩倚著柱子坐下,一手牽著涂靈簪,垂頭喃喃:“師姐還活著,太好了?!?/br> 涂靈簪一邊含著熱淚,一邊匆匆撕下衣服下擺,將布條連接成長串,一圈一圈的纏在李扶搖的后背和胳臂上,草草的為他包扎止血,這才摸了摸他微涼的臉頰,輕聲道:“扶搖,你在這休息一會兒,待師姐解決了屋外的那群人就來陪你?!?/br> 話還沒說完,涂靈簪便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李扶搖緊緊攥住。似是十分害怕般,李扶搖不顧才包扎好的傷口,狠狠的抱住了涂靈簪,怎么也不肯撒手。 師弟在受傷后似乎會變得十分的脆弱粘人,涂靈簪眼見張武和黃敬懷身負重傷,就很快支撐不住了,只好安撫的拍了拍李扶搖的后背:“放心,師姐命大,死不了?!?/br> 良久,李扶搖在她的肩頭悶悶道:“那我數到一百,師姐就要回來?!?/br> “好?!蓖快`簪摸了摸他的發頂,然后輕而堅決的從他懷里起身,拔出長劍便沖入了混戰。 懷中的溫暖轉瞬即逝,李扶搖虛弱地坐在內室的陰影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涂靈簪的背影,似乎要將她的身影刻入骨髓般,直到紛雜的刀光劍影將她的身形埋沒,他這才抬起手臂覆在眼上,任由淚水滾滾而下…… ……三年前,他亦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長安城外的大雪中。等來的,卻是一別兩寬,生死永隔。 這一次,請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著! 殿內血氣橫飛,殘肢遍地,涂靈簪只覺得精疲力竭,甲兵好像殺也殺不完似的涌上來。 她和兩個部將俱是受了傷,且戰且退,一路退到了內室,剩余的百來個私兵戰戰兢兢的握著刀劍,對著面前那三個渾身浴血修羅。 張武抹了把滿臉的鮮血,對累得劇烈喘息的涂靈簪道:“小主公,你先歇會,這里交給我和黃敬懷!” 涂靈簪退到內室,手中卷了刃的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看著因脫力而顫抖不止的雙手,自嘲一笑:“我果然不擅長用劍??!” 身后,李扶搖虛弱的聲音傳來:“師姐,你受傷了?” “沒有,就是太累了。我用慣了長刀,劍法不精,有些吃力?!蓖快`簪閉上眼,輕聲道:“一百數完了么?” 何止是一百,都數到一千三百八十九了。李扶搖笑笑,卻是輕聲道:“數到了五十,師姐還有時間?!?/br> 涂靈簪一怔,也沒有拆穿他,視線卻是投向窗外。今夜似乎格外漫長,等熬到天亮,救兵就來了…… “師姐,”李扶搖打斷她的思緒,氣若游絲道:“內室的花鳥圖后有個機關,里面或許有你想要的東西?!?/br> 涂靈簪依言起身,一臉疑惑地走到內室墻壁上的花鳥圖面前。將圖畫掀開,里頭有一個巴掌大的凹槽,涂靈簪將手掌覆在凹槽上用力按上去,一陣機關轉動的聲音過后,墻壁旁的柜子向兩邊打開,現出一間幽黑的密室來。 涂靈簪走進密室,只見里頭擺放的物件十分熟悉:匕首,弓箭,衣物,釵飾,甚至是她曾經慣用的茶杯,全都整整齊齊地擺滿了整座密室。 她順手拿起架子上的一只鞠:鹿皮為元囊,米糠為內里,正是她曾經送給李扶疏的那一只。似是經常摩挲把玩的緣故,鞠表皮的紅漆都掉了大半…… 涂靈簪紅著眼眶繼續朝里走去,然后,她愣住了。 只見密室最里端的兵器架上,放著一柄長約八尺的大刀。刀柄是青銅龍紋狀,刀身用白布一圈一圈的纏著,不見一絲灰塵。涂靈簪顫抖著扯下刀身上的白布,锃亮如新的玄黑刀刃映入眼簾,在她眸中折射出清冷的光芒。 沒想到李扶搖竟將她的秋溟刀藏在了這里,不知暗自花了多少心血保養,長刀這么多年了,依舊锃亮如新。 指腹觸上冰冷入骨的刀刃,一時間,烽火狼煙,刀光劍影在她腦海交疊出現,渾身熱血都仿佛被點燃,叫囂著要廝殺戰斗! 她下意識單手握住刀柄,想要像曾經那般不費吹灰之力舞起大刀,結果八十斤的秋溟刀只是微微被抬起一寸,又無力的落回架子上。 涂靈簪蹙了蹙眉,換上雙手握住刀柄,使盡全身力氣咬牙一臺,玄鐵打造的大刀終于被抬起,涂靈簪扛著刀走了兩步,便無力的跌倒在地上,大刀錚的一聲落在地上,揚起一地灰塵。 涂靈簪擰眉看著劇烈顫抖的雙手,又顫巍巍地握住青龍紋的刀柄,深吸一口氣,用盡吃奶的力氣扶起大刀…… 剎那間,前世今生的種種恍如走馬燈般在她眼前交疊而過,畫面翻轉,最終停到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白色武袍,玄黑護腕,濃眉大眼,笑得明艷萬分…… 涂靈簪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在問:“你是誰?” “你連你自己都不認得了么?”那女子緩緩轉過頭來,朝她展開一個模糊而溫暖的笑容,“我是前世的你,你是今生的我,我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 她愛憐的摸了摸秋溟刀,這才吟吟一笑,對涂靈簪道:“扶搖就交給你了,要保護好他呀!” 一陣陰風襲來,畫面如煙般消散。 不知是不是錯覺,涂靈簪只覺得前世今生融為一體,渾身充滿了陌生而熟悉的力氣,她一聲暴喝,八尺長刀拔地而起,威風凜凜在她手中一轉,又錚的頓在地上。 涂靈簪雙目赤紅,目光陰冷,渾身衣袍無風自動,宛如女戰神臨世。她緩緩拖著長刀走出密室,刀尖在地上劃出一路的火花…… ☆、第27章 情敵見面 涂靈簪拖著八尺長的秋溟刀緩緩走出密室,刀尖拖在地上迸出一路的火花。她秀麗的長發因一晚的廝殺而披散開來,發絲輕舞,露出一雙因殺氣而微紅的眸子,長長的宮裙無風自動,整個人氣場全開,宛如從地獄爬出的修羅戰神。 嘴角掛著一絲譏誚的笑意,涂靈簪腳步漸漸加快,然后提著八尺長刀沖入秦府的私兵中,刀刃在黑暗中劃過一道半月形的寒光,宛如雷霆閃電撕破夜幕,喚醒黎明。 敵兵的尸體如同破舊的沙袋一般,一個接著一個飛出殿去,秋溟刀所到之處,宛如收割莊稼般將敵人成排斬殺。緊接著,一個渾身浴血、長發飛舞的女子橫刀而立,八十余斤的長刀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涂靈簪冷眼環顧四周,倚著長刀站在尸堆上,用宛如濺玉般的嗓音暴喝:“還有誰敢向前,來與我一戰——!” 剎那間,天地寂寥。 夜幕緩緩褪去,天際漸漸現出微白,淡薄的黎明灑在血染的來儀殿,照亮了她的眸。她冷冷的看著面色驟變的秦寬,嘴角的那一抹嘲弄越發明顯。 李扶搖掙扎著起身,怔怔的望著門口那迎著晨曦挺立的孤傲身姿,眼睛一澀,竟是不由自主的流下熱淚。他以手覆面,喃喃哽咽:師姐終于回來了,完完整整的回到他身邊了! 熟悉的長刀,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氣場……秦寬幾乎睚眥欲裂:“蕭爾雅,你究竟是何人!” 涂靈簪冷笑:“蕭氏早已魂歸西天,至于她的身子里現在住的是誰……秦相這般聰明的人,怎會猜不出來?” 秦寬倏地瞪大眼,朝后踉蹌一步,險些穩不住身子。 五百私兵全軍覆沒,亡靈歸來,秦寬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抬手示意親衛:“放信號,引兵!” 秦府的親衛領命,點燃了煙花作為信號彈。煙花直沖天際,在靛藍的空中炸開耀眼的紅光,照亮了整座皇宮。 幾乎同時,宮門處傳來一聲尖銳的笛音。聽到這毫無規律的熟悉笛哨,涂靈簪布滿血絲的眸子一亮,繼而橫刀大笑起來。 秦寬冷哼一聲:“你既能從地獄爬出來一次,老夫便能再殺你一次!都死到臨頭了,還笑得出來?” 涂靈簪倚著長刀站在來儀殿破敗的門口,低低笑道:“秦相,可是在等陳王的五萬兵馬?可惜,你今夜怕是等不到了!” “……你!” 秦寬這才發覺不對勁,猛地回頭朝宮門看去,只見遠處對峙的禁軍突然被沖破了一道口子,哀嚎聲頓時由遠及近,一片人仰馬翻。接著,十余名黑衣高手從禁軍中竄出,宛如大鵬展翅般在空中幾個騰挪,最終穩穩的落在地上。 為首的那名黑衣武將面目深邃,一頭半長的黑色鬈發,皮膚是不同于中原人的蒼白。他將雙刀□□背后的刀鞘中,朝涂靈簪單膝下跪,眸子在微暗的晨霧中散發出宛如蒼狼般的綠光。 其余十一武將亦是抱拳單膝跪下,聲如洪鐘道:“屬下來遲,請小主公恕罪!” ‘小主公’一出,那些被折騰了一夜的官員俱是嚇得肝膽俱裂,望著涂靈簪的眼神中閃爍著nongnong的懼意,紛紛抖著嘴唇低聲念叨:“怪力亂神,怪力亂神……” 涂家十三騎都來齊了,涂靈簪強繃著的心弦終于放松,她身形微不可察的一顫,一旁的烏鴉見了,忙不動聲色的伸手扶住她。 涂靈簪渾身脫力,幾乎是完全倚在了烏鴉肩上。她悄悄將劇烈顫抖的雙手藏在身后,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嘆道:“烏鴉,你來晚了?!?/br> 正此時,秦寬手下的探子跌跌撞撞的闖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喊道:“不好了,秦相!長沙王率著七萬藩兵來京,把陳王殿下的兵馬全給圍住了!” “什么?!”秦寬身形一頓,竭力穩住脫力的身子,神情灰敗枯槁,半響才呵呵啞笑:“老夫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到你竟然還活著!是了是了,長沙王一生桀驁,帝王之命尚且不聽,這世上唯一一個能使喚他的人,也只有你——涂靈簪了!” 四周靜得可聞落針,所有人都在靜觀其變。正是這般緊張的時刻,殿外卻突兀的響起一個風流不羈的嗓音:“啊呀呀,幾年不見,今日的長安宮好熱鬧??!” 眾人循著聲音的方向往后看去,只見一個二十四五的俊美青年款款而來,身后還跟著一臉陰沉的陳王李淮。 不肯屈膝為天子,只愿折腰伴美人。與李淮并肩而來的這俊美青年,正是以風流不羈聞名的長沙王王世闌。 明明四周都是甲胄戎裝的士兵,王世闌卻穿著一身亮瞎眼的月白暗紋錦袍;明明四周的空氣緊張得一觸即發,王世闌卻是紙扇輕搖、翩翩若濁世佳公子;明明李淮的臉色陰沉的可怕,王世闌的一雙桃花眼卻是笑意吟吟、如沐春風…… 如果不是周圍的刀劍太刺眼,大家覺得會以為長沙王是來赴宴的,而非戰斗。 李扶搖在內間隱隱約約聽到了王世闌的聲音,皺了皺眉,還以為自己因失血過多出現了幻覺。結果他剛閉上眼,便聽到那討厭鬼用更清朗的聲音喊道: “若不是本王收到了未婚妻的千里傳書,我才懶得來趟渾水呢!烏鴉,你家主子在哪?阿簪快出來,為夫來救你啦!” 涂靈簪和烏鴉的嘴角同時抽了抽。 聽到‘未婚妻’和‘為夫’二詞,李扶搖簡直要吐血了!他顧不得身上的傷,掙扎著起來,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而王世闌則無視周圍能扎死人的尖銳目光,一路走到烏鴉和涂靈簪身邊,圍著他倆轉了一圈,又摸著下巴打量涂靈簪半響,面色漸漸沉了下去。他一把扯住烏鴉的衣領咬牙道:“怎么回事?你小子為了騙本王出兵,搞了個贗品來耍我?” 涂靈簪嘆了口氣:自己現在這模樣,王世闌認不出來也是應該的。 她一把扼住王世闌的手腕,壓低聲音道:“本侯不過是換了副皮囊,長沙王就認不出來了?” 不知何時跑出來的李扶搖,踉蹌著橫在王世闌和涂靈簪之間,用自己高大的身形擋住王世闌探究的目光。李扶搖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啞聲譏諷道:“楊布打狗,有眼無珠!” 只可惜他此時面色蒼白,身負重傷,對王世闌造不成威脅,反而讓他看了笑話。 王世闌嘩的一聲收攏紙扇,幸災樂禍地看著李扶搖:“你說誰是狗呢?依本王看來,陛下更像是狗啊,——一只落水狗!” 見涂靈簪瞪著自己,王世闌一噎,摸了摸鼻頭笑嘻嘻道:“好好好,我信了!能讓涂家十三騎乖乖下跪服從的,也只有我的阿簪了!”說罷,他從扇子后朝涂靈簪擠眉弄眼:“不過無論侯爺變成什么樣,都是本王最疼愛的未婚妻嘛!” 聞言,李扶搖猛地抬眼,如同狼崽子般亮出了森白的獠牙。王世闌嘻嘻哈哈的后退一步,舉起雙手示意自己并無惡意,然而那雙風流的桃花眼卻出賣了他此時的得意。 涂靈簪扶額:自從四年前,先帝給自己和王世闌的定下婚約后,李扶搖和他之間的斗爭就沒停過。 王世闌瀟灑萬分的抖開扇子,轉身看著李淮和秦寬,搖頭嘆道:“我說陳王,你和秦相結黨營私我不管,圖謀不軌我也不管,謀殺陛下呢我更不管了……但是!”王世闌的眼眸一轉,正色道:“你們這么多人欺負我家未婚妻一個,這本王就不能容忍了!” 李扶搖眼眸一暗,若不是涂靈簪拉住了他,他簡直想立刻就殺了王世闌! ☆、第28章 塵埃落定 聽到王世闌的質問,陳王李淮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明的情愫,繼而他微微一笑,依舊是笑得溫潤如玉。他淡淡道:“長沙王什么意思?” 李扶搖從懷中拿出樓皓的認罪書,朝眾人抖開,撐著虛弱的身子朗聲道:“樓皓已承認勾結秦寬,謀害先帝和涂氏一族,證據確鑿!” 李淮依舊是不急不緩,風度翩翩,他溫和的望著李扶搖:“那是秦相有罪,與我何干?” “秦寬帶兵入宮,血洗來儀殿時,敢問陳王在做什么?”李扶搖舔舔蒼白的唇,冷笑道:“五萬藩兵包圍宮城,若不是長沙王救駕及時,恐怕這大殷的江山今晚就要易主了罷!” 李淮按了按腰間的佩劍,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緒,他落寞一笑:“若說臣是帶兵勤王的,陛下信么?” 李扶搖自然不是傻子。李淮帶兵包圍皇宮,卻任由秦寬在里頭縱兵殺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還說是勤王?呵,誰信! 見眾人都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自己,李淮也不惱,依舊是卓然而立,頗有遺世之姿。他無奈的搖頭嘆氣,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下一刻,他拔劍出鞘,寒光一閃,他手中的佩劍將一旁的秦寬刺了個對穿。 秦寬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愣愣的望著刺透自己胸膛的利刃,又望了望面無表情的李淮,口中噗的一聲噴出濃稠的鮮血來,將李淮白凈溫潤的面容染上了斑駁的血跡。 秦寬就那樣怔怔的看著李淮,喉嚨里發出凄涼的‘嗬嗬’聲,那絕望而悲戚的神情,與文煥之中箭時是那般的相似。李淮閉上微紅的眼,終是毫不猶豫的抽出了利劍,那一瞬,秦寬的鮮血如噴泉般從破敗不堪的胸口中涌出,直直濺出三尺來高。秦寬倒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便沒了聲息,死不瞑目。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李淮緩緩轉過身來,頂著一臉的鮮血朝李扶搖溫和笑道:“現在,陛下信了么?” 明明劍還在滴血,尸體還未涼透,李淮依然可以笑得那般溫潤。若不是襯著滿臉的鮮血,他此時的笑,一定可以傾冠京城。 涂靈簪暗自心驚:樓皓算什么,秦寬算什么,李淮才是幕后那個最狠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