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這幾年總是不平靜啊,皇帝走了一個又一個,天子比我們這些個打雜的都要短命??磥砟莻€位置,折壽喲?!币粋€士兵提著燈籠,與另外一個平民打扮的人說著。兩人巡邏在無人的街,平民答道:“總覺得這幾日皇城陰氣重,最近真是冷啊?!?/br> “可不是么!等下場雪,天氣就是真冷了?!笔勘f,“哎…其實也沒什么大事,皇上死了,睿王繼位,到時候熱熱鬧鬧辦個登基大典,什么妖魔鬼怪見了真龍,那還不是抱頭鼠竄???” “是這個理。國不可一日無君,趕緊平靜下來,別再出什么幺蛾子了?!?/br> 士兵忽地想起什么,往四周打量一番,壓低聲音道:“哎,你知不知道?我最近聽了個大秘密,宮里傳出來的,真事!” “啥事兒???” “我跟你說,你可別往外傳啊。宮里頭的人不讓說的?!?/br> “咱們都誰跟誰???你還信不過我???” 士兵往他那邊靠了靠,低聲說:“你知不知道,當朝的一品公何湛,怎么爬到那個位置的?” “…他爹不是忠國公么?” “哎呀,你動動腦子想想,忠國公當初犯了大罪,還想以死明志,皇帝愣是都沒給他平反,可見他們家貪污包庇一事屬實。就這樣,你說何湛還能承爵???” “那怎回事兒?我聽人說這人風評不怎么樣,金釵館知道嗎?聽說那個爺是???,里頭哪個姑娘沒叫他睡過。也是有錢?!?/br> 士兵嗤嗤笑道:“咳,我就說這是個大秘密!你曉不曉得,這個國公爺其實是個斷袖?!?/br> “???他好…那一口?” “他以為自己藏得深呢,這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墻。他當上忠國公就是靠著床上那點本事,你瞧瞧他的面相,不偏不倚,長得的確好看不是?就是叫男人見了也失心失神的?!?/br> 他一想,訝異著說:“怪不得。聽說以前就是個九品的忠翊郎,后來碰上睿王,才…啊…難道他的那個…是睿王?”他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士兵捂住他的嘴,趕忙往四周看:“噓,可別說出??!小心你的腦袋?!?/br> “我肯定不說,我肯定不說?!?/br> 第116章 出山 哪怕是有一個人知道了,嘴多舌長,任憑你有再大本事也堵住悠悠眾口。國公爺斷袖一事,流言于京都,飛謀釣謗如同利箭一般射穿忠國公府的大門,若換作旁人,面對眾口鑠金之事,怎能守得???。 可偏偏何湛是個沒心沒肺的,府上的人來給他通氣,他聽后只是一笑,道了句:“眾口鑠金君自寬?!敝缶蛢炘沼卧盏貙⑺慕鹩衩坊ūУ交◤d當中去。 原本他不在意這件事,流言飛到他忠國公府,困在他這里,飛不去睿王府便好。卻不想回到天罡寺修行的大國師卻在眾人面前言“寧晉并非真龍天子,睿王繼位,乃是有違天道”。 薛文柏這一招來得是正中下懷! 前世大國師一眼著實讓何湛和寧晉兩人陷入了極大的被動當中,大國師手中雖無實權,卻在靖國享有極高的聲望,他的號召力非常人可及。 那時何湛已不得寧晉信任,他如何處理此事,何湛是一點都不知曉的,當初大國師妖言惑眾一事被寧晉以鐵血手段迅速壓制住,天下再無反對之聲。 這世何湛留了薛文柏一命,雖有了諸多遺憾,可有失必有得。大國師沒有實權,然而寧祈手中握著雁北軍的兵符,之前何湛參不透為何寧祈和大國師會對寧晉同時發難,此刻卻是明白了其中的關竅,薛文柏對付寧晉,乃是寧祈刺殺寧晉的先聲。 然而有一點沒有變——寧晉還是不想讓何湛知曉他會如何應對此事。 此次并非是寧晉忌憚何湛,他只是不想何湛為這些事煩憂,他已派人去追查流言的源頭,在此期間何湛都要受著這些飛短流長?!叭搜钥晌贰边@四個字,最是無形殺人的利器。 何湛被寧晉按在府上養病大半個月,眼見就要到最冷的時候,寧晉更不允許他出去亂晃蕩了。何湛從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幼年在病榻上臥太久,最嚴重的時候是連風都不能見,如今他身子還算健碩,老是悶著也實在太可惜了。 何湛非常心疼自己不長的生命,決定用盡一切手段也要叫寧晉將他放出府去。 寧晉叫他親了兩口就舉手投降了,一手將他按在懷中,方才忍住自己身上的燥熱,啞著聲說:“罷了。我陪叔到周圍走走,半個時辰,必須回來喝藥。叔要是想早點出去走路,就別再使這樣的法子?!?/br> 最后的警告讓何湛立刻繃直身體,保證道:“臣遵旨!” 何湛出府一次,搞得卻跟皇帝巡訪一樣隆重,身后跟著兵,又準備了好幾樣御寒的東西給何湛帶著,這才出了府。 路上的行人被清走了,何湛是連熱鬧都看不成。湖水已經凝冰,如同打了白霜的地面。 何湛見冰凝得厚,一時玩興上頭,拉著寧晉就往冰面上走,展眉道:“你以前在冰上走過沒有?” “清風山上也有一口湖,冬天結得冰比這個還要厚,那時常跟師兄弟在冰上習劍,也算有意思?!睂帟x說,“你別想跑了,跑累之后又要沒精神了,我扶著你去冰上走走?” 何湛覺得寧晉在把他當爹供著。他故作欣慰嘆息,摸著寧晉的頭嘆道:“哎,乖侄子,長大了,孝順了哎?!?/br> 寧晉見何湛這副找揍的樣子,作勢就要逮住他,哪知何湛溜的功夫這么好,風一樣地就躍到冰面上去了。 何湛落地還有些不穩,平衡幾下才穩住步伐,他還一副“你老子還行,不服來抓我”的得意樣,沖著寧晉招手:“來,乖侄子!” 何湛以前帶著寧左寧右在冰上玩,非得兜得這倆兄弟在冰上摔個狗吃屎才行,仗著自己年齡大些,就拿這些娛玩的一次一次奠定自己孩子王的地位。因此,他在冰上跑得還算快。 要說何湛不服老也不行,跑了沒幾圈就氣喘吁吁,臉色有些發紅。 寧晉難得見何湛有活力的樣子,一直不緊不慢地在他身后追著,沒想何湛呼出的白霧越來越重,寧晉才知他是有些撐不住,卻還在不服輸地跑。 寧晉輕輕皺眉,腳下輕點,用上氣力追過去,如同蜻蜓點水般輕盈,順勢將何湛帶入懷中。 這次沒跑成。何湛認栽,喘著氣說:“…你…你都不讓讓我…從前我有這樣欺負過你?” “不如我幫叔好好回憶回憶?” “別!”何湛立刻投降,揉了揉自己發疼的心臟,嘆道,“哎,不服老不行了?!?/br> “叔年輕著呢?!睂帟x沉聲答。 何湛笑著接道:“是。長命百歲?!?/br> 寧晉低低笑了幾聲,見何湛濕了鞋,正要將他往岸上帶,兩人走出沒幾步,寧晉忽然聽見空氣顫動的聲音,攬著何湛的手猛地一收,迅速帶他轉過去,幾枚飛鏢釘入冰面當中,周圍的冰已經裂出細碎的紋路,足見這一記是要人性命的。 寧晉將何湛推上岸,隨行的護衛將殷霜劍丟給他。 劍出鞘,寧晉反手格擋,一只飛鏢與劍刃相撞,發出“?!钡拇囗?,卻叫人聽得心中發憷。何湛迅疾地抽出一旁護衛的刀,躍至寧晉一側,刀從上而下劃成半月,翻刀立現。 眼前已有數十人一同從湖的另一側沖過來,護衛已跑到冰面上,抽出刀來應敵。 “誅殺惡蛟,以正天道!” 何湛笑了聲:“嚯!還有口號呢?厲害了,挺正規的?!笨磥韥碚呤鞘芰舜髧鴰煹男M惑,還真當自己是救世主了。 寧晉:“不用叔動手?!?/br> 何湛:“臣在呢,哪兒有主公動手的道理?” “叔!” 何湛一笑,說:“你叔長命百歲,這些個小崽子才活了幾年!”說罷,他不顧寧晉阻攔,提刀就沖上去! “何湛!”寧晉咬牙,疾步追上。 何湛的刀與刺客的劍相碰的那一刻,寧晉已經追上來,只憑劍身便將后方攻向何湛的人硬生生逼退。 殷霜劍的劍氣太盛,太過逼人!何湛從未見過寧晉的劍有如此凌厲的時候,從前寧晉都是藏著氣勢的么?這倒也是何湛教他的,不可鋒芒畢露。 侍衛涌上,已與刺客交鋒。劍氣所過如同雷神擊地,冰屑四起如同飛雪,冰上裂痕蔓延地越來越快,何湛見腳下有碎冰的痕狀,從后頭揪了三名侍衛來,手指地再指劍,不必言語,侍衛已明白何湛的意思。 等纏斗成一團的眾人移到最薄弱的冰層上,何湛揮刀,輔之三劍齊下,好似混天錘砸向冰面,冰面順著原本的裂痕迅速縱深而去,頃刻間全都浮裂開來! 何湛大喊一聲:“起!” 此刻寧晉聽言卻給他絕對的信任,迅速往前方飛去,點過冰面躍至岸上,隨他而來的侍衛一并安然無恙地落地。 那些刺客反應不及,全都跌入冰冷的湖水當中,突如其來的刺骨寒冷足以卸掉他們所有的力量。 何湛已經上岸,看著冰湖當中的人,撫了撫袖子上的冰屑,說:“帶回去審問?!?/br> 此言一出,刺客中為首的那人竟開始動手殺戮自己的同伴,血瞬間染紅了那塊裂掉的湖冰,紅艷艷得如同浮在灰藍色天空中的夕陽。哀嚎聲戛然而止,最后為首的人在湖中自刎,將最后一點生息抹掉。 尸體浮在碎冰當中,看得何湛心中一陣一陣發寒。 若非見到這副景象,他從不能想…大國師竟會有這樣可怕的力量。薛文柏不費一兵一卒,不動一刀一劍,專攻人心,讓別人為他前仆后繼地赴死。 “不必審了,是薛文柏派來的人?!?/br> “你…查出來了?” “叔總覺得事事危險,不愿讓我得知,誰教你擋在我前面的?”寧晉臉黑得可以,看來薛文柏真是惹怒了他。哪怕是刺殺寧晉都不會讓他如此震怒,可偏偏何湛也在。 習慣了。 何湛不敢再找揍,答道:“下次我一定先跑?!?/br> 寧晉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好,頓了頓,悶聲說:“我不是要兇你,叔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 “以后不這樣了,我答應你?!焙握咳嗔巳鄬帟x的頭,希望他能放下心。 何湛將薛文柏就是沈玉一事告訴寧晉,寧晉顯然有些驚訝。他只知道薛文柏是大國師,是玄機子的嫡傳弟子,寧晉沒料他會是沈玉。 寧晉留不得薛文柏。從前念著他是玄機子的徒弟,就算大國師在他登基之前作亂,他都未曾放在心上,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來動何湛。 何湛問道:“你打算怎么處理此事?” “我沒空去料理他。既然是玄機子門下的人,就該由他來料理,不然他這個師父當得太清閑了?!?/br> 何湛:“……”心疼老人家,一大把歲數還要跟這些年輕人玩。 寧晉派人到清風山上將玄機子請出山。馬車停在王府門口,先從馬車上下來的是雪胖貂兒,顯然已經沒有從前靈敏了,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怕是活不了太久,就要老死了。也許是這個緣故,玄機子到哪兒都揣著它,能多相處一天是一天。 寧晉將玄機子接入府,等玄機子溫吞了口茶,問道請他來的原因。寧晉將前因后果來龍去脈盡數告知,何湛在一旁看著,玄機子總一副淡定的樣子,仿佛薛文柏跟他毫無關系似的。 等寧晉說完之后,何湛以為玄機子會拍桌子大罵“孽障”,哪想這位點點頭,再抿了口茶,說:“行,派人去追他,找到他的行蹤就來告訴為師?!?/br> 何湛:“誰還沒有眼瞎的時候?哪個門派都會出幾個渣滓,所幸貧道門下還算少。寧晉,你府上的茶不錯啊…回頭孝敬給為師點兒?” “南方剛進貢上來的醉君山,事成之后,你倒是可以帶走一點?!?/br> “白眼狼?!?/br> “過獎?!?/br> 何湛:“……”一對奇怪的師徒。 第117章 護主 天落了銀色的雪,玄機子著一襲藏青色的道袍,行走在茫茫雪海當中,如同一粒不起眼的塵埃,可他腳步穩如磐石,在雪海中留下一串腳印。 自開始與寧晉作對之后,薛文柏就隱于這個山坳處。他正將雪水煮成茶,抬首遠遠就看見玄機子的身影。 他的師父。 咕嚕咕嚕的水翻騰出花來,薛文柏凈手之后將水壺提下,將水倒入紫砂茶壺當中,隱約可見茶葉泛上來。 玄機子進入屋中,屋中燒著雪炭,很暖。玄機子須發皆白,可卻看不出任何老態,雪胖從他廣袖里跳出來,開始探尋著周圍新鮮的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