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何湛應下,將寧左送回安王府。 寧左果真如何湛所說沒有再鬧,積極配合大夫醫治,好好療養他受傷的腿。 春風轉暖時,寧右不知用了什么辦法,讓皇上應允何湛不再教后宮中的皇子,只負責教導太子。何湛不用再去宮中,只日日到太子府中,從棋藝教到箭法。 何湛因此得機會了解太子府中的情況,寧右做太子做得很好,就連對待府中奴仆都與寧左相似。若不是那日在馬車中親自驗證所謂的安王其實是寧左,何湛都以為自己是出現了錯覺。 房芊芊臨盆那日下了雨,何湛滯留在太子府中沒能回去,正準備在太子府中用晚膳的時候,下人急急忙忙趕到書房,說是太子妃在雨中滑了一跤,腹中的胎兒怕是保不住了。 寧右急著喚了產婆和御醫來,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何湛陪著寧右站在門外,連他看著都覺觸目驚心。寧右或許是真著急,不停地在門外踱步,手握得緊緊,眉宇間全是擔憂。 產婆顫抖著跪到寧右面前,啞著聲說:“不行,殿下,您拿主意罷!大小只能保一個…太子妃的意思是要您定要保小?!?/br> 寧右怒喝:“說什么混賬話!我要她們母子平安,誰都要活著!” 產婆:“太子妃滑了一跤,傷了胎。殿下…只能保一個?!?/br> 里頭跑出來一個小婢,跪倒在寧右面前,說:“娘娘想見您…殿下…您去看看她吧…” 寧右擰著眉,疾步走進去,地上一片狼藉,房芊芊躺在床上,雙眼空滯地望向床頂,臉上已經沒有一點血色。寧右坐到床邊,握住她的手,用袖口擦了擦她額上的汗:“你會沒事的?!?/br> “爺抱抱我…好不好?”她氣若游絲,眼前一片模糊。原本如花似玉的人,此刻就像個被抽離了魂魄的紙偶,已經快要失去最后一口氣息。 寧右扶住她的上半身,讓房芊芊倚到他的懷中。 “那時候…是你嗎?” “什么?” 房芊芊問:“…當初那個將傘送給我的人,是你嗎?” 杏花微雨時,天上仿佛下了纏纏繞繞的紅線,將她的郎君從雨幕中牽出來,牽到她面前。 與剛才不同,寧右臉上沒有任何的慌亂,聽著房芊芊一聲聲地追問,他終是答了一句:“是我?!?/br> “…那時候,謝謝你。他不像你,妾室納了一房又一房,我要等他一夜又一夜?!狈寇奋费矍耙呀涢_始泛黑,她顫著唇說,“保孩子,請你一定…要照顧好我的孩子…” 她沒有別的念想的,這輩子只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寧左挑開她紅蓋頭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可能認錯了人,可寧左見到她的時候神情那么欣喜,一副神采飛揚的少年模樣,如獲至寶一樣將她捧在手心上,疼愛有加。 她以為這樣也好,可再盛的寵愛也會漸漸消散。 寧左納第一房小妾的時候,她在宴上見到同寧左長得一模一樣的寧右,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出,才曉得老天爺竟會這樣玩弄人。 別人分不出,枕邊人總能察覺一二。更何況寧左是她全心全意待過的人,若換了人,她怎會分辨不出? 寧右很好,自他來了府上,那些仗著寵愛的妾室再不敢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她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時,嘗到以往被寵愛的滋味。 她伸手摸了摸寧右的臉,半苦半笑:“但愿下輩子,紅線不要綁錯了…” 房芊芊生下的是個小郡主。 皇后和房岳秀等人聞訊來時,她的身體已經沒有了最后一絲溫度。房岳秀立在屏風后,臉上俱是悲痛,房芊芊的母親已伏在床前哭得泣不成聲?;屎笞谝慌匝谂敛林鴾I,跪著一屋的奴才全都在哭。 唯有寧右立在亭廊中,一絲絲表情都沒有。 下人給何湛打著傘,他將手抱在袖中,看著遠處亭廊中的寧右,喚了句:“殿下?!?/br> 寧右轉身,眼淚已經落下,眼睛通紅。何湛走到他面前,低聲說:“殿下節哀?!?/br> 寧右哽咽著:“三叔,我對不起她…生前,沒能好好待她…” 何湛拍了拍他的肩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將自己的命留給了那個孩子,你以后好好疼愛她?!?/br> 房芊芊香消玉殞的事,先何湛一步傳到了安王府。 寧左正在園中聯系走路,得知這個消息時候,若不是旁人扶著,他定會跪倒在地。他沒哭出來,只茫然地望著四周,眼前全是房芊芊的模樣,卻遍尋不到。 當著下人的面,他硬生生將哽咽壓下去,啞著聲問:“怎么會呢?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 “聽說太子妃不慎滑了一跤?!?/br> 寧左握著拐杖的手骨節泛白,手禁不住得顫抖著,末了才強鎮著聲說:“本王傷勢未愈,不便親自前去,差人去看一看,好好安慰太子,讓他…節哀…” 下人點頭退下,寧左喚住他問了句:“孩子…孩子還好嗎?” “是個小郡主,一切安好?!?/br> “好,好?!睂幾髶]手遣人退下。等四處無人時,陪寧左走步的小廝問:“爺還要走么?” “…回書房吧?!?/br> 寧左叫人清了清周圍,只留他一個人獨坐在書房內。不甚明亮的光從緊閉的窗扇中透出來,落在他面前的書案上,他靜坐良久,心中積郁的怒卻沒有消散半分,反而越升越大。 他狠狠將案上的書掃落在地,憤怒決堤便如洪水不可阻擋,他瘋一樣地砸著書房中的東西。右腿已經不用拄拐就能走上很久了,如此一來,這股怒氣就如狂風似的席卷書房中的每一個角落。 博古架上的珍品一并被他掃落在地,不知無意中觸到什么東西,寧左只聽轟隆隆的聲音從中滾出來,博古架緩緩張開,一個黑漆漆的洞展露于前,驚得寧左停下所有動作。 他睜大眼睛看向黑暗中,萬萬沒想到這里居然還有一方密室。他扶著自己的右腿,一瘸一拐得走了進去,室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他從門口看見一個鶴燈,用火折子點燃后,整個室內都亮了起來。也不知這里是什么構造,頂上的明珠像是借了鶴燈的光,發出白晝似的亮。 他轉過角,朝室內最開闊的地方望去,被突然從黑暗中浮現的人影嚇了一大跳,他陡然縮身往后退了幾步,卻發現那個人影未動。 再仔細一看,竟是個栩栩如生的泥塑。泥塑腳下環繞幾只幼鹿,鹿是木雕的,可身上的皮卻是真皮,遠遠望去是“仁祿和壽”的歡樂之景,卻讓寧左看得毛骨悚然。 環顧周圍,四壁掛滿了畫卷,工筆驚人,畫中的人似活了一般,仿佛下一刻就會從畫卷中走出來。 寧左驚得不能呼吸,瞪著眼睛,像是窺探到一直藏于黑暗中的秘密。 因為這里的一切,無論是木雕還是畫作,都是一個人… 都是…何湛… 第94章 遇魔 波上生清風,水光粼粼。 寧晉坐在河邊,手中執著一根魚竿。聽到腳步聲,寧晉舉手示意來者噤聲。再等了片刻,魚鰾微動,寧晉收竿,咬鉤的是條大肥魚,魚尾巴撲棱棱地拍打著,落到寧晉手中卻毫無招架之力,骨碌被丟到魚筐中去。 此時,來者才報:“已照王爺的吩咐,將事情告知‘安王’?!?/br> “發妻身殞,他都未能陪在一側。無用之人,真是可憐?!闭f著可憐,寧晉的臉上卻是似笑非笑。 寧晉挽著袖口,將一筐的魚兒扔給侍衛抱著,穿過蔥蔥郁郁的密林,往馬車的方向走去。隨行的人遞上濕帕給他凈手,寧晉一根一根手指擦干凈,說道:“將蝦挑出來,余下都送到忠國公府去,說是本王孝敬三叔的,請他好好補補身子?!?/br> 上元節那晚寧晉沒少折騰何湛,早晨醒來時,何湛還在同他生氣,連碰都不讓碰了。 幾條魚兒,能哄得好么? 侍衛領命,抱著一筐魚就去往忠國公府方向。 城外的這片野塘很大,城中有商戶包下來養魚蝦,寧晉今天有了釣魚的興致,肅清周圍,釣了大半天,好好地盡了盡興。 侍衛一走,寧晉身邊無人,馬車停在林子外,走過去還有一段距離。 云動光微,林中蒙上暝暝色,清靈的風拂開他的衣袖,樹葉沙沙作響。光色閃現,披星踏月,刺破空障,直指寧晉的心臟! 寧晉眉目疏淡,側身一閃,那柄刀刃已被他穩穩夾在兩指中央。 來者沒想到寧晉還有這樣的功夫,驚著抽刀,卻發現那刀如同被釘住一般,抽都抽不出來。眼見腹部就要受一掌,來者棄刀退身,方才躲過一記。 可不等他退穩步伐,寧晉如同影子一樣移到他的面前,一把就將他臉上的黑紗揭下。 寧晉瞇了瞇眼:“潘威?!?/br> 潘威不想寧晉竟能認出他,殺心大動,狠道:“沒想到睿王竟能記得小人?!?/br> “能讓本王記著的人不多?!?/br> 當初就是潘威抓了何湛,用盡各種刑罰,打得何湛遍體鱗傷。這些寧晉都知道,可當時的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也是那時,他第一次有了想得到權力的念頭。 寧晉將刀扔給潘威,他驚著接過,橫于胸前,看著寧晉的神情,驀然浮上恐懼感。 “你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拜國公爺所賜,小人當年做了替罪羊,被狗皇上剝下官袍。這些年活得艱難,接點兒活來維持生計,有人開了大價錢,讓小人要拿你項上人頭?!?/br> 寧晉笑了笑:“那個人可真是不長眼,京城那么多高手,找哪個不好,偏偏找你這個三腳貓?” 潘威臉色一僵,翻刀立現:“那就…領教了!” 寧晉如同逗貓似的跟他過了幾招,中途也不知是走神還是如何,竟叫潘威尋著空檔,刀穿袖而過,在寧晉胳膊上立刻劃下一道血痕。 寧晉捂著傷口往后退幾步,潘威見占了上風,怎會放過此等機會,提刀飛身沖上去,狠狠砍向寧晉! 雷光電爍,不過眨眼之間,潘威的攻勢被兩名影衛截下,潘威未來得及反應,肩膀碎骨一痛,被扭成了極為奇怪的形狀,哀嚎聲直沖云霄,驚得林鳥叢飛。 寧晉說:“…要活的?!?/br> 影衛松了手,將潘威踩在地上,靜候寧晉發落。 潘威疼得在抽搐,已經說不出話來。寧晉睥睨了他一眼,說:“問出買主是誰,大理寺的刑罰,本王要他全受個遍,一樣都不能少?!?/br> “遵命?!?/br> 其中一名影衛再問:“爺,您的傷?” “同國公爺說本王遇刺,請他速來睿王府一趟?!?/br> 影衛:“……” 在笑吧?!影衛的確看見自家王爺受傷之后在笑,對吧! 影衛木著一張臉來到忠國公府,將消息告訴正在養花的何湛,驚得他差點將手中的小孟蘭打翻。 影衛為他的小孟蘭默哀三秒,全程無動于衷,木聲慰了何湛一句:“王爺并無性命之憂?!?/br> 身為一個影衛,也有自己的忠誠和信仰。他在寧晉身邊跟隨多年,寧晉是何等風姿卓越的人物,影衛領略得最為深刻,他堅信這樣的人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們都愿為寧晉一戰。 可這樣的人卻死命栽到了忠國公的手中,為得歡心,耍盡了心機和手段。 身為一個影衛,他第一次懷疑人生,不禁想捂著胸口大喊一聲,還我貌才獨絕的王爺來! 何湛想都沒有多想,即刻動身隨影衛到睿王府來。 寧晉就住在破月閣中,窗外桂花枝上抽出嫩葉,何湛還未靠近,就聞見清苦的藥味從中飄出來,心里亂得厲害。 影衛不再跟,何湛推門而入,往屏風內尋去。寧晉倚在床頭,大夫正在一旁為他包扎胳膊上的傷口,見何湛來,他彎了彎唇:“叔…” 大夫處理好起身,低聲囑咐幾句,寧晉將他屏退,抬起滿是病容的臉,沖何湛招了招手。何湛無措地坐在床邊,問他:“哪里受傷了?是誰…是誰行刺?在哪兒?”